这样的背景下,小雷克被掳至黑.市拍卖会的新闻至多被当成是随口的笑话。
“听说他先是被秘密送给了某个很有钱的大买主, ”夫人们在宴会上三三两两地结伴闲聊,“买主起初对他的样子很满意。”
看看周围,发现小雷克的母亲, 现在的托马斯夫人不在她们身边, 贵妇们更加心安理得地讲起了艾伦的“悲惨经历”。
有位子爵的夫人端着酒杯发笑, “原本以为他是个皮囊不错的货物,结果把小雷克的衣服一脱,买主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见到小雷克烂蔬菜一样的身体状况,苏珊立刻让手下把他打包送给了自己的老对头胡哈娜添堵。
没有给烂人接盘的欲望,再加上苏珊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胡哈娜自然不会给小雷克什么好待遇。
“转手了好几次,”子爵夫人努努嘴, “黑.市也不愿意要他。担心他让别的高档货物也染病, 直到小雷克再也当不了男人,拍卖行才勉强让他出台。”
再也当不了男人——回忆起那些写在报纸上的详尽消息, 其他的贵妇们纷纷用羽扇挡住鄙夷的神情。
“菲林公主也很可怜,”有人虚伪地叹气,“眼看着老托马斯离天堂不剩多少距离,她和前夫的独子又出了这种事……”
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格鲁五世显然也不是多么能让菲林依靠的亲人——
想到这位公主早年的嚣张作风,再比照着她眼下避无可避的落魄,掺杂着八分的快意和两分的物伤其类,一时间贵妇们神色各异。
“想那么多干什么,”子爵夫人挑起新的话题,“听说通商口岸一开,除了魔法网络,还有许多新奇的东西会跟着卖到旁波。别的不提,就说约瑟芬手里那个能隔着距离通话的小石子,我可一定要买上几个。”
*
雷克家完全被扫进故纸堆的时候,梦湖也悄悄地进入了初冬。
在剧本上演的前几天偷来闲暇,莉莉安闭着眼躺在毛茸茸的狐球身上。
“你变得好大,”莉莉安把手放到狐球的身上比量,“看,你的耳朵已经快要长得比青星蟹的身体还宽。”
莉莉安怀念地摸着狐狸的背部,“还记得你刚来公寓的时候吗?小小的软软的,吃下三块披萨就会撑得肚子溜圆。可是你现在胖的简直让人不敢认,文森特,你的体型变得像头刚出生的小鹿。”
起初她能一只手攥住小狐狸的尾巴,然而此刻,即使她合拢着两只手,莉莉安也只能将将卡住小狐狸的尾巴尖——这还是在她把狐毛压得横七竖八的情况下。
从六寸蛋糕上的草莓长成六寸蛋糕,托狐毛的福,文森特不变的只有圆球般的蓬松样子。
毛扎扎软绵绵的,撸上去的手感倒是更舒服了。暖乎乎的狐狸在初冬实在招人喜爱,摸着自己明显比往年有血色的脸,莉莉安又搓了他几下。
狐球不满地张嘴咬她。拖着莉莉安的手轻轻摆动,他颇有设计感地留下一圈爱心样子的牙印。
“哪里有长胖。”端详一眼莉莉安手背上的、浅红色的痕迹,拖来软枕垫在她脑后,狐球边说边跑到镜子面前打量自己,“是我的退化期快要结束了。”
通常而言,兽人在步入成年期之前会经历三个月左右的退化期。但这并不意味着兽人会在三个月里始终保持着幼崽的形态。距离退化期结束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兽人将慢慢变大,直至其彻底恢复到成熟体的兽态模样。
文森特在洗手台上左右转身,而镜子忠实地照出一大团红色。
嗯,离他梦里的样子还差很多——对兽人而言,退化期是段冲突的时间。身体上的缩小并不能使他们的认知水平也回溯到年幼时期,恰恰相反,由于体内不断产生的力量波动,许多在退化期套着幼崽壳子的兽人每逢夜晚就会倍加煎熬。
连续梦到旖旎的梦境又无法解脱,醒来下意识围到另一半的身边却不能做什么,相当部分的兽人要在退化期结束后接受几次治疗才能回让身体恢复原有的全部功能。
不过,比起提及的这些,文森特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作为一只不熟悉海蛎小药丸的纯情处狐狸,作为一只即使画条漫也只敢走走清新风格的纯情处狐狸,作为一只除了生理课本外没看过更多、偶尔做一回梦还总在关键时刻被吵醒的纯情处狐狸,文森特的退化期梦境格外单纯。
他只是梦到自己变回庞大的体型,庄园里那样宽阔的落地窗仍然会阻拦住他的目光。一望无际的毛绒海洋里,仿佛是划过山隘的弯月,莉莉安依恋地靠在他的身边。
他环抱着她,就像是托着樱桃的、一大片洒满肉松的吐司。
而梦里的莉莉安远比樱桃可爱。
有时她会踩在大狐狸的身上,像是山坡上茂盛的野草,那些蓬松的狐毛摇晃着淹没她纤细的脚踝。
偶尔莉莉安会沿着大狐狸的脊背行走,如果走到稍微有些坡度的地方,她就抓住一绺狐毛保持稳定。
她也会在无意中滑下大狐狸的身体。
假如她攥住的红色野草恰巧是快要掉下来的浮毛,而大狐狸又正好无意识地动了动四肢,莉莉安便会顺着他的皮毛栽倒在那条沙发般的、极有存在感的大尾巴上。
厚重的皮毛让她不会摔伤。作为对这条尾巴的回礼,莉莉安会特意拨开身边软软的红色异草。等她终于找到那枚黑色的、桃心般的记号,莉莉安就会被诱惑着留下一个有些羞涩的吻。
而心满意足的大狐狸则借机把她拢进他雪白的腹部。狐狸的体温和皮毛包裹着她;于是莉莉安很快在熨帖的暖意中入眠。
仿佛一颗安放在丝绒盒子里的珍珠。
……
及时收敛思绪,狐球严肃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退化期马上就要结束,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莉莉安和他一起回庄园呢?
文森特不否认他的私心,他就是想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在空气中感受到——莉莉安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生活。
比如现在,即使两人并不住在同一个房间,可是莉莉安就像是一株清新的香草,整间公寓里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让狐着迷的气息。
但莉莉安大概率会拒绝他的提议,狐球抖抖身上的皮毛,她能同意和他同住公寓完全是看在退化期的面子上。
和小狐狸待在一起有什么可挑剔的?即使是在旁波,人们也顶多说几句顽皮。
然而她和一个成年雄性住在一块儿,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太多。
而且莉莉安现在的处境和她刚来梦湖时完全不同。有着亲密的朋友,有着稳定的工作和环境不错的住所,狐球眯起眼睛,他没有理由再像那天一样把她劝去庄园。
庄园不再是她唯一的选项,甚至于,庄园是她最不方便的一个选项:莉莉安还要时不时地去加尼叶剧院,从公寓出发,她能在十五分钟内到达想去的地点。
种种理由在他脑海里飞驰而过,狐狐的理智告诉他,别做梦了,她不会同意的。
可是——狐球在洗手台上忧郁地瘫成一团液体,他还是想试着问问。
万一呢?镜子里的狐狸眨着眼睛。
“文森特?”莉莉安在叫他,“你又卡到某个地方出不来了吗?”
当然没有!这只大型狐球哼哼唧唧地跳到地板上。磨蹭着回到莉莉安的身边,圈住她的小腿,文森特字斟句酌地试探。
“莉莉安,”狐球嘤嘤地主动送上尾巴,“等到退化期结束,我很可能会把整间公寓都塞得满满当当。”
送上来的贴贴谁会不喜欢,把他的尾巴毛分成一缕一缕的,莉莉安按照从杜松子那里学来的手法编辫子。
扭过身,狐狸的吻部不停地拱着她的手,“公寓的面积只有这么大,那时你要怎么从这里进出呢?”
莉莉安停下在狐球身上的动作。
察觉到对方的犹豫,像是上紧了弦的时钟,文森特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他已经做好失望而归的准备,可是,哪只狐狸还不能做个梦呢?
男狐的尊严
“文森特, ”莉莉安思索着捋捋他的尾巴,“我觉得……”
咚咚咚咚咚,像是成群朝着红布飞奔的野牛, 狐狸听到他的心脏在疯狂地鼓动。为了御寒而长出jsg的皮毛仿佛在刹那间变得单薄, 莉莉安的手指划过他的身体,她的触碰给狐狸带来难言而鲜明的颤栗。
如同每天都要承载成千上万张帖子的魔网交流阵, 文森特的大脑在此刻马不停蹄地运转起来。捕捉到心上人的表情和言行, 他迅速解读着它们所代表的细碎讯号。
无论是她下意识的敲击动作,还是她略微变快的眨眼频率——
“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看出莉莉安迟疑背后的含义,大狐团火速改口,“度过退化期的兽人都要去专门布置好的地方做适应训练, 最迟一周,我肯定要回到庄园里稳定状态。”
觑着莉莉安的脸色,大狐团心虚地说着没人会信的话:“看你想的那么入神, 是当真了吗?”
停下揉狐狸的手, 莉莉安送给他一个含义丰富的微笑。
*
梦湖和伦蒂斯山脉的交界处, 诺福克庄园。
寒风在萧瑟的落日下穿林而过,树枝扑簌簌的摇晃声中,归家的倦鸟钻进铺满灯芯草的巢穴。枯黄的落叶打着旋洒向大地,逐渐暗淡的天光下,幽灵马的鬃毛在道路尽头燃起亮银般的颜色。
前来迎接的仆从安静地站在查德身后,看着孤身走下马车的狐狸公爵,几缕惊讶稍纵即逝地从管家脸上划过。
文森特一言不发地走进整修后的庄园。
换过材质的地面、包好皮革的棱角、重新调整过的常用摆件, 不提屋内精心设计过的细节, 屋外还有大改过的花园——
扫视过回廊墙壁上风格柔和的油画,文森特收回目光并继续一言不发。
他平平常常地打开书房的门。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揣摩着狐狸公爵的神情,管家的心慢慢提起。
“女王派来的事务官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梦湖?”文森特语气淡淡,“里奥那边状况如何,该交接的文件都处理清楚了吗?”
涉及王城,查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事务官米兰达即将在四天后带着女王的手令前来。”看出文森特的心情非常一般,秉承少说少错的原则,管家力求用最简洁的单词回答狐狸公爵的问题。“而里奥已经核对好了所有的文件。”
狐狸公爵点头。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但文森特也没让管家走——于是查德站在旁边并保持着毕恭毕敬的姿势。
滴滴答答的自鸣钟衬得屋中莫名凄凉,落在窗台上的山雀叫了几声又哗啦啦地飞走。
书房的空气一页页地沉默下来。
“公爵大人,”分析着文森特的态度,查德知道这遭的精神攻击他是一定要挨了,“莉莉安小姐怎么没和您——”
冷哼一声,文森特终于舍得给管家个正眼,“她留在斯威可的公寓。”
“有什么询问的必要吗?”大狐狸的语气比往常苛刻得多,“加尼叶剧院坐落在梦湖的中心,离斯威可街区只有一段走路就能结束的距离。”
文森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迁怒,“诺福克庄园是个什么偏僻地方,不但在梦湖的郊外,甚至还要等着幽灵马车再跑上十几分钟。”
尽管修缮过的庄园已经变得无比方便——安在回廊上的传送石可不是能随便买到的。
“谁会不这么选呢?”现在的大狐狸就连看到羽毛笔都会勾动胸中的郁结,“而且我算什么人,未婚夫都能换,文森特·诺福克也只有在变成兽态的时候才能勉强讨些欢心——把这根笔换掉,我不喜欢这种弧度的羽毛。”
他要用和莉莉安同款的情侣笔,文森特把后半句话咽回喉中。
“不要问了,”大狐狸声气不佳,“让我们换个话题。麦迪逊还在王城?或者是已经回梦湖了?兰斯骑士直到现在也还常伴女王左右,拿到总结好的册子却仍旧争抢不过对方,麦迪逊干脆死了这条心,和他的医生执照相依相偎去吧。”
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书房里的一根柱子,极致精准地控制好表情,管家忍住心中渐渐浮起来的笑意。
到底是进入成熟期了,查德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文森特的场景。
那时的文森特还是只认生且领地意识极重的幼崽,感知到充满父母气息的房间里忽然进入查德这个陌生狐,还没有花瓶大的小狐狸浑身的毛都气得直立起来。呜呜地叫着,又作又闹地把查德挠得稀里哗啦,小狐狸的声音里充斥着对闯入者的不满。
时间过得总是这样快,管家微微摇头,炸毛的小狐狸恍然还在昨日咬上他的手臂,度过退化期的、年轻有为的诺福克公爵就已经在为了心上人的回应而焦躁不安。
明明也没比文森特大上几岁,管家却在此时猛然生出岁月如梭的感慨。
酝酿一番,查德刚刚想说些什么,麦迪逊的嗓音就跟着他的人一起晃到书房门前。
回来了?狐狸公爵散漫地抬手示意,给他开门。
像是抱孩子那样,做过军医但目前仍然没做过父亲的麦迪逊抱着一瓶红酒走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