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活动使她消耗掉大量体力, 莉莉安得睡上一阵子才能让自己恢复精神。
*
两天后,那块残破的魔法道具被莉莉安的剧本草稿无意间启动。
几页碰到地球仪的稿纸被它悄无声息地吞吃入腹,而莉莉安直到写完新一页情节、想要将草稿们收拢在一起的时候发现端倪。
尚未被消化完全的纸张在地球仪上垂下小角, 没人说得清纸页是怎么嵌入到光滑的残面中去的,毫无嵌入或拼凑的痕迹,那只边角眼看着就要消失在魔法道具流动般的表层。
仿佛补充进了不少能量, 在桌上低调陈列了两天的残骸重又释放出光芒。躲避不及, 莉莉安被它牵引进一条狭窄的山洞——
随着她的深入, 两侧的石壁从最初的开阔收缩到离她只有半步。一股拉力从斜前方传来并带着她不断前进,越发低矮的洞穴顶迫使她在行走中俯下身体。
弓着腰走路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何况莉莉安自己也不知道长路的终点究竟在哪。
她在穿过又一个拐角后开始计数,但两条矮道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场景很快让莉莉安忘记了上一个数到的数字是多少。
窄小幽暗的视野猛然拓宽,四处观察,莉莉安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某座山体的内部。向下看去,几株茂盛的忍冬长在地面的中心。
而她正站在崖壁上, 一条窄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没有警示牌或更多防护, 假如牵扯她的神秘力量再大些,莉莉安也许会直接从山壁上直直掉落到地面, 再摔成忍冬们茁壮成长的养料。
像是听到了莉莉安的心声,不等她摸索着寻找出其他的道路,迟滞几分钟的引力又一次扯着她向前冲去。
向下坠落的失重感猛然包裹住莉莉安全身,仿佛一颗悬崖上的石头被狂风扫入深不见底万丈裂谷,她听到耳边的空气因为承载不住她的重量而嘶喊着发出凄厉的声响。
陡然出现的变故把莉莉安惊得手脚发凉,这里是道具的世界,想想【美梦之镜】,想想那些无形中收割掉大把生命的魔法物品。
她不能把这里的一切当做儿戏。
类似的念头在莉莉安心中疯狂叫喊,暴涨的求生欲促使她拼命观察四周的情况,哪怕是有条藤蔓让她能暂且阻一阻身形——
但光秃秃的山壁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出现。更可怕的是,她并不是直线下落,拽动她的力量使她的运动轨迹呈现出弧状!
如果继续下落,栽种在空心山底部的忍冬树大概率会在几分钟后把她从头到脚地穿到上面,就像一支烤鸡店里卖得火爆的骨肉串。
怎么办?怎么办?
眼看树顶离她越来越近,迟迟找不到求生办法的恐慌感简直能把人逼疯。“我的稿子!!!”莉莉安崩溃般高声喊到,“我只是想拿回我被吞掉的稿子!!!”
刷啦——
几张宽大的纸页飞到她的身下,托着她减缓下落的速度以至于悬停在半空,纸页上的熟悉字迹让莉莉安一时间惊呆。
她在做梦吗?!
莉莉安揉了揉眼睛。
她的稿子变成了飞毯般的存在,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她的身体,纸上甚至还能看得见被她划掉的笔误单词。
而她只是喊了两句。
不对……不对……稿子不是能让她安全落地的东西。莉莉安的视力在受到惊吓后变得格外好用,她眼尖地发现托着自己的宽大纸张正从边缘开始缓慢脆化。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纸稿的边角,恰如她注意到的那样,那些脆得显出纹理的部分飞灰般向下飘落。
巨大的纸页也不可靠!
不能直接从稿纸上跳下去,莉莉安俯视周围,靠近了才知道,那些忍冬树远比她以为的还要高大,而且——悬停在空中的纸页隐隐又有向上攀飞的迹象。
决不能让它们带着她再飞上去,脆化破损的纸页会在时限到来时变成一摊灰烬,而中空的山腹顶端也不是什么能让她安稳待着的去处。
焦急地搜寻着一切能让她借力的事物,不知过了多久,莉莉安终于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瞄到一架钉在山壁上的细长竖梯。
小心翼翼地划着纸页,莉莉安交替晃了好一阵子的手臂才让自己贴近了竖梯所在的方位。
【Dwarf】
她看到了竖梯上的标识徽记。
矮人,莉莉安一下子理解了那个每走一段就变得更加低矮的山洞入口。
听说矮人在兽人帝国建造起一座极为宏伟的城市,翻滚的蒸汽云在林立的金属井架间卷舒不息,直截了当地与魔法分庭抗礼,矮人用各色矿石创造独属他们的文明。
莉莉安沿着竖梯向上看去。
隐藏在一段凸起的石体后,把脖子仰到最大,她远远望见一条连接山顶和底部土地的迷你阶梯。
而这条竖梯可以让她攀爬到阶梯上。
那么,又一个新问题出现了,要沿着这条竖梯爬上去吗?还是趁着纸页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再去找找别的路径?
直上直下的竖梯爬起来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这里不存在攀岩俱乐部里面面俱到的保护措施。
赤手空拳地攀爬一段几百米的狭长竖梯,莉莉安的手掌冒出虚汗,更别说这段竖梯的最底部离地面还有十多米。
山壁上的异色矿石在莉莉安面前静静闪耀,支撑她的稿纸一刻不停地碎裂并向下飘灰。
想想半天才找到的梯口,想想她带着纸页移动时耗费的体力,再算算纸张还能坚持的时间,莉莉安咬牙抓住了竖梯上的圈状攀爬点。
很好……没有被她的重量压迫得颤动,这个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的梯子质量不错。
手掌被攀爬圈勒出一道白痕,莉莉安心惊胆战地把脚挪到了梯子的横杠上。
横条只能让她踩实脚尖,感到几滴冷汗从她额前滑落,莉莉安强忍着不适向上看去——她不敢仅仅为了擦汗而松手,她不敢低头看看自己离地的幅度,她更不敢大幅度回身去看那几页已经脆化掉很多的纸页。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向上。
向上。
*
现实世界。
文森特敲敲房门。“小狐莉?”他问到,“你已经在屋子里待了很久了,要出来吃点东西吗?”
无人应答。
就算是写稿,他端着从女仆手里拿来的糖浆松糕布丁,莉莉安也过于专注了——
完全听不到她制造出的一点声响,正常来说,布丁做好时散发出的甜香味足够让她从稿纸上移开目光。
文森特又敲了几次门。
照旧毫无动静。
*
细细的直梯仿佛永无尽头,而顺着它爬行的莉莉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像极了在崖索上痛苦求生的俘虏。
旁波和伽拉索曾经在山地间交锋,落败的旁波士兵被捆住手带到一处悬崖边列队。
相隔百米的两处崖顶间绷着六道铁丝拧成的绳索,深不见底的黑水在山崖的裂谷中打起一个又一个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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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几条悬索了吗?”俘虏他们的士官不怀好意,“只要你们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爬到对面,我就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最后有士兵生还吗?莉莉安胡乱地想事情以让自己忽略两条不停发颤的腿。她当然知道,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慌乱没有任何用处,但生理性的腿颤她实在没有办法控制。
莉莉安的手掌在紧绷中变得又湿又滑,每次松手去够上方的攀爬圈,她都要精神紧绷着不要让固定她的另一只手打颤。
让她回忆一下那些士兵的结局,莉莉安竭力把想法荡开以缓解紧张。对——有一名随行军医活着回到故土——那么,她也可以有惊无险地从竖梯上离开——
被领到悬崖边的有三十个饱受折磨的旁波士兵。两位伽拉索士官支着桌子和阳伞观看他们的求生戏码。
第一批俘虏被赶上悬索。
莉莉安伸手抓住更高一层的铁圈。
他们抓住铁索就急不可耐地向前爬去。
拉扯到发麻的手臂让莉莉安心跳如鼓。
几百米长的铁索在裂谷上飘忽晃动,奋力爬行的战俘们在行进三十米后力竭。漫长且无望的停滞后,他们逐个从悬索上跌落。
莉莉安踏着竖梯的脚尖仿佛下一秒就要撑不住并从窄小的横杠上滑脱。
第二批战俘重复了第一批的命运,看守他们的敌人打开啤酒并为第三批俘虏多久全员死亡而下注。
汗水刺痛莉莉安的眼睛,所幸隐藏在石块后的小阶梯在莉莉安的视线中变得清晰。
第四批俘虏面色惨白地抱住悬索,裂谷间的雾气使索绳更加冷滑。
*
心焦的狐狸推门而入。
空荡荡的房间内没有莉莉安的身影,搁置在桌上的道具残骸却一圈圈流淌着熔金般的波纹。
他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在球壁上缓缓挪动,好像……好像只抓着一根摇摇欲坠的绳索?!
再遇情敌
状况不明的道具残骸令雪林郡的祭司束手无策, 担心莉莉安被困在里面太久从而丧失逃生能力,狐狸公爵连夜带着道具赶往恶魔城——原本的计划中,莉莉安会和他在祖宅休整几天之后才动身去往两人的蜜月目的地。
恶魔城中有位著名的炼金术士奥克米, 也许她能强行破开道具营造出的魔力场域。
*
在竖梯上爬爬停停, 莉莉安的体力在不容分说地流逝。向上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十个横档一歇、八个横档一歇……直到现在, 她每做两次攀援动作, 就必须停下来休息半分钟以上的时间。
敲凿在山壁上的竖梯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危险,不提湿滑的攀爬圈, 随着高度的上升,回荡在山腹中的风声也越来越响。松脱的石块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除了闭眼和攥紧铁圈, 莉莉安难以在狂风中做到任何事情。
有时竖梯本身也会产生响动,不像呜呜的狂风那样声势浩大,但它只要细长地发出一声吱呀, 莉莉安就会感受到一次血液倒流、四肢麻木的恐惧。没有安全装置从旁保护, 莉莉安只觉得在攀爬圈上稍微活动几下手指都难以做到。
早些时候她还有心思想想读过的故事, 但现在——第三次大风过后——别让她的脚尖因为承重不住而向下跌落才是最重要的事。
莉莉安在攀爬过三十八条横杠的时候心生疲惫,上方的阶梯口仿佛一个遥遥无期的奖励,她忍不住向下瞧,她想看看自己究竟在这条梯子上爬了多高。
攥紧发抖的双手,她在心脏的狂跳声中回头——
像是无声无息中进入了另一个维度,她看到那些忍冬树的树顶缩略成针尖大小。它们扎根的土地更是模糊得如同一片粗制滥造的拼图,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雾盖住了她爬过的梯架, 只差两节横杠就能碰到她的脚尖, 那些深灰色的云雾和下方的昏暗景色令她恍惚间生出面对深海的慌乱。
下方的迷雾饱含幽深和未知,莉莉安在心惊中不慎踩空。
脚下支撑不在, 她的手臂不足以承担整个人的重量。也许是腿部晃动幅度过大,带着她在悬梯上下坠,莉莉安的双手在某个坚持不住的临界点滑脱。不顾疼痛抓住任何一样她能抓住的东西,她在往下堕了四五个横杆后重新找回平衡。
手掌已经痛得不太有知觉,而那些雾气潮湿冷冽地淹没她的腰腿。
*
狐狸公爵迫切地想见到炼金术士,查德为他行色匆匆的主人引路。
为了重回庄园,犯了错的前任管家在抵达恶魔城后兢兢业业地干活。搜寻那些隐藏在这座城市暗处的秘密、建立起一本几乎能联络到城中全部知名存在的通讯簿、梳理狐狸公爵安排进恶魔城的大小引线,查德时刻准备着取代被调回公爵身边的塞万提。
“奥克米阁下就住在这幢小楼里,”查德站定在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据说她有位同母异父的兄弟也陷落在一个作用不明的魔法道具中。”
将周围的脏乱环境收入眼底,文森特略有怀疑地按响这座七扭八歪的小楼的门铃。
查德隐晦地把塞万提往后挤了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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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缓慢而不容拒绝地上升,莉莉安身上的衣服渐渐被潮气浸得湿透。仿佛在一口深井里逃生,只要她的速度稍微慢上一点,井中的水面就会沾上她的身体,再把她无声地溺毙其中。
攀爬圈从最初的干燥变得滑溜溜地难以抓稳,不能也不敢再向下看去,莉莉安沉默地在直梯上消耗所剩不多的离奇。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些会遮挡她的视线,有些冰凉地戳在她的颈后。
吱吱呀呀的响声和呜呜的风嚎被深水搅动的声音盖过,不知道自己在直梯上耽误了多久,莉莉安的眼里变得只能看到山石上的那条阶梯。
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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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克米的样子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恶魔城中最富盛名的大炼金术士。
狐狸公爵在按响门铃时还在怀疑查德带错了路——毕竟恶魔城的道路繁杂得就像是几层压在一起的蜘蛛网。
但如果眼前这个头发蓬乱、黑眼圈深重、一只脚穿红色长袜一只脚穿绿色短袜的人真是奥克米,狐狸公爵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住在这里。
小楼的居住者和小楼的气质实在过分统一。
几句照本宣科的寒暄过后,文森特拿出了那半只吞掉莉莉安的地球仪。大狐狸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