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子有什么不好,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被那些华丽的套索禁锢至今,她宁愿做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艾伦勃然大怒。
遣返
艾伦的体格摆在那里,反击前莉莉安就已经做好了挨一遭皮肉之苦的准备。
大不了两人双双进医院,这样想着,莉莉安的畏惧反倒消解殆尽。
甜品店的损失她会赔偿,受伤的痕迹会在以后褪去,莉莉安握拳,但如果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要委曲求全不敢给艾伦一个教训,那才是最可笑的事。
“收起你恩赐般的嘴脸,”莉莉安直视他的眼睛,“品评我之前不妨看看自己,抛除姓氏和皮囊,你有哪一处值得被爱!”
艾伦的脸暴怒着涨红,他伸手狠狠拽住莉莉安的头发——与此同时,购物车里的狐球骤然爆发出剧烈的光亮。
莉莉安和艾伦力量悬殊,狐球出离愤怒,而艾伦下手毫无顾忌。
莉莉安已经做的够好,但凡艾伦有点羞耻之心,事情便早该和平结束。可是面前这个被捧惯了的旁波男人竟然公然动手,文森特不能眼睁睁看着莉莉安在他面前受伤。
什么徐徐攻心,什么逐步接近,大狐狸的身影在火焰般的光束中显现,就算这件事之后莉莉安再也不想看见他,他也不在乎了。
不同于小狐球的软萌模样,狐狸伯爵展示出他冷峻而极富攻击性的一面。
艾伦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文森特淡漠地活动手掌,尽管莉莉安也许会认为他没有这样做的立场,但他管不了这么多。
听说旁波的法律和世俗观念正在源源不断地培养这种自私而没有教养的男人,狐狸伯爵由衷地替那些被浪费的资源感到可惜,如果是在艾德蒙,这种虚有其表的废物都会被丢到血淋淋的角斗场上和狂躁的野兽搏命。
仗着陈腐的教条自诩崇高,只会借着体力优势让说实话的人被迫沉默,文森特嘲讽一笑,这就是旁波的男人。
什么品种的垃圾。
兽人的体能优势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和对方只凭蛮力的动作不同,文森特快得就像是幻影。骨头嘎嘣作响的声音在众人耳旁响起,不等莉莉安反应过来,被反剪住双手的艾伦就已经蜷缩着倒在货架旁边。
“我的手——”疼痛之下,艾伦歇斯底里地踢着他所能碰到的一切,“文森特,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冲出来逞什么英雄?”
稳定的三角货架艾伦踹得摇摇欲坠,顶部几根起固定作用的长钉在木板的颤动中微微脱出,一柄被收在皮套里的分切刀连着收纳盒一起砸到艾伦身边。
文森特把莉莉安护在身后。
她已经足够勇敢理智,但对付下三滥的货色还需要一点别的东西。
“啊,”艾伦粗喘着勉强坐起,断裂的腕骨让他冒出密密的冷汗,“我明白了。”
像是掂量一块肉的屠夫,他露骨地在莉莉安和文森特之间巡梭。仿佛变成腐败而泥泞的沼泽,艾伦碧绿色的眼睛里布满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讲什么你都不要过去,”文森特和莉莉安低声说,“我现在去把治安官带来,你不要伤到自己。”
下次他一定要在狐球的脖子上挂个装通讯石的围兜,文森特想,如果和她还有下一次的话。是他大意了,以为在梦湖的领域内没人会不长眼,但是艾伦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无差别发疯。
“你们早就搞到一起了是不是?”恨恨地靠在货架边,眼看着文森特推门离去,艾伦立刻劈头盖脸地抖起威风。“Fucking little slut,”他刻薄地倒出难听的话,“他.妈.的.贱.货。”
一口认定两人背着他媾和,艾伦把身边的货架撞得直趔趋。
“莉莉安,你之前百般推诿也是因为自己心虚吧?”他扯出很下流的表情,“你不敢让我知道,他.妈.的你早就不是处.女。和我退婚,文森特许诺给你什么?从旅店退房,这几天你也一直和文森特在一起吧?”
他盯着前未婚妻的胸腰,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直指她放.荡的证据。
“别被他诳住,”帮忙夹蛋卷的店员抓住莉莉安,“他手边有分切杏仁糖的不锈钢刀。”
“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莉莉安,看起来他也没有为你出头的意思。”骨裂的痛感随着时间拖移而加剧,艾伦似乎把斥骂当成镇痛或者出气的方式,“给兽人做sex toy滋味如何?难为你今天还能出来逛街,装出一副光鲜模样的婊.子,他是不是已经把你在床上玩的——”
不等莉莉安给他隔空砸上几盒沉重的糖砖,把带回来的治安官扔在一边,大狐狸单手拎起这个人模人样的东西。
艾伦光速变脸并磕磕巴巴解释。
“你不该和我道歉。”
浑身洋溢着大反派草菅人命的气质,文森特阴着脸给艾伦送上一份见血套餐。
几分钟后,艾伦在倒塌的货架和滚落满地的果脯堆里昏迷。
眼看着真要闹出人命,甜品店里一下子炸了锅。看渣男被打大快人心,但把人活生生地弄死又是另外一回事。
“快拦住!”守在莉莉安身边的店员急得冒出小狗耳朵,“你们这些治安官愣在那里干什么,当摆设吗?快拉开他们!”
清楚文森特的身份,一帮治安官推诿着谁也不敢做先上去拉架的那个。
莉莉安倒是想上前分开他们,然而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明明是在往里走,却被聚到一起的治安官慢慢挤至最外圈。
“麻烦让我进去!麻烦让一让!”
莉莉安拼命想从人群的缝隙中找到通路,万一真的闹出性命,艾德蒙就是再宽容也不会轻判。为了艾伦把文森特填进去,她只是想一想都不愿接受这种可能。
混乱之中,甜品店的玻璃门被哐啷一声开到最大。
“前面乱哄哄的到底在干什么?!”
系着围裙的店主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在甜品店后方的独立大厨房研制新品,她被紧急找过去的店员连拉带跑地扯到店里。
“有个猥琐男人在我的店里骚扰顾客?!”原型是森蚺的泼辣店主当即在脸上浮出数块威慑性鳞片。
“治安官!治安官呢?”店主高声喊道,“叫他们赶紧把这个晦气东西拖到监狱里拘留!什么?晦气东西正在被打?!好事啊,啊不是,赶紧分开他们!”
她变回森蚺并一尾巴劈开人群,“治安官赶紧过来干活!别管什么办法先拉开他们,出了事算我的!”
听到有人揽下责任,杵在一边当柱子的治安小队马上动了起来。
半小时后,治安厅。
“莉莉安小姐,”负责笔录的警员合上本子,“感谢您的证词,我们已经从您和其他目击者那里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始末。艾伦·雷克即将以暴力罪名被提起诉讼,由于他是旁波的公民,我们将在吊销签证后将他强制遣返。”
莉莉安抓紧提包。
“那文森特先生,”甜品店地上的血迹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他是为了帮我才动手,治安厅会惩罚他吗?”
如果可以保释就好了,莉莉安算算自己的手里的余钱。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什么,大不了她折价把首饰卖掉,莉莉安想,她总能凑够保释金的数额。
忐忑
“文森特先生没事,”警员一言难尽地微笑,“他下手很有分寸,除了嫌犯左手的骨折,他没再给嫌犯造成其他脏器上的伤害。”
艾德蒙的法律规定,因为一方口无遮拦而导致的斗殴,只要骨伤和内脏伤加起来不超过一处,就统统按照最轻的一档处罚。
这里是艾德蒙,兽人之间发生打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吗?更有甚者,身上不带点伤疤都不好意思在春季求偶。
莉莉安在听到“居家反省五天”的时候松了一大口气。文森特没被她和艾伦之间的烂账连累,她诚心实意地感到高兴。
“您现在可以回家了,”警员把她送出门外,“文森特先生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好像有个高级官员特意赶了过来,警员不太理解,难道这起斗殴还是什么大事。
莉莉安道谢离开。
走出笔录室,坐在长凳上的森蚺店主递给她一袋东西。和旁波人进治安厅而色变胆颤不同,店主看起来完全没受影响。
她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别几朵红茶花。
“里面是你在店里买的巧克力和饼干,”进局子的店主满不在乎,尽管她因为一尾巴打晕几个无辜路人而被迫戴上魔能限制手环,“有几罐雪花酥碎了,我给你换了新的。”
啊,莉莉安接过袋子,担心文森特被关进监狱,她紧张得都忘记还买了吃的这回事。
不知道甜品店现在状况怎样,莉莉安心生愧疚,今天的变故对店面而言简直就像台风过境。还有那个一着急就冒出小狗耳朵的店jsg员,对方似乎被艾伦的样子吓坏了。
“抱歉,”她找出一张硬质卡片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我会支付店面重装的费用,那些没法再售卖的甜品也一起算进来吧。”
“账单会寄给你的,”森蚺没有拒绝,“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用不着感到抱歉。”
店主脸上的鳞片没有完全消退,这带给她兼具野性与不羁的美感。
“我在店铺的天花板上安装了监控镜石,”森蚺作势上指,“到底发生了什么别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长了眼睛,先撩者贱,何况他撩不动还恼羞成怒。他以为这里是哪儿,艾德蒙可不是能让他耍威风的地盘。”
在她的店里找茬,那个晦气男的一看就是欠打。
店主瞧瞧莉莉安,“多说一句,我建议你抽空去锻炼锻炼。”
她捋起袖子,流畅的肌肉线条不用刻意凹造型都很清晰,“你这细胳膊细腿儿打人巴掌能有多疼,那个晦气男人就是欺软怕硬。你看他敢不敢找我的麻烦?”
坐在莉莉安身边,森蚺叨叨叨地和她讲着“女孩子没那么容易练成肌肉男”、“有点肌肉线条才显得整个人挺拔好看”、“不为别的就为让猥琐男不敢胡来”。
被森蚺抓着手按到她雕像般漂亮有力的肌层上,像是不必再强撑无畏的小孩,莉莉安在海盐太妃糖和坚果雪花酥的甜香气味里眼眶酸涩。
预想中的伤痛和指摘都没有发生。没人要她自证清白,没人对她冷言嘲讽——治安官干脆利落地把艾伦关进拘留室,没人因为他是旁波的勋贵而手软。
叫嚣着的责难声远去,抛弃萦绕无数个日夜的忍耐和彷徨,莉莉安在治安厅的灯光里感到解脱。
母亲华美的羽毛扇再不能禁锢住她的声音,束缚在她身上的、名为礼仪的衣裙纷纷扬扬地变为碎片。写在日记里的困惑和祈盼忽然变得有力,原来那并不是她在异想天开。
莉莉安非常缓慢地流出眼泪。
说不清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为谁。
……
治安官的办公室。
匆匆赶来的代理行政官,因为环形大道事故已经在狐狸伯爵这里挂上一次号的里奥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头大。
惩罚斗殴兽人的魔能手环已经扣在了狐狸伯爵的手上,紧挨着昂贵的袖口和机械腕表,这只灰扑扑的、矿渣质感的手环显得格格不入。
而当事狐正在面色坦然地喝茶。
深红色的茶水在花纹奇丑的杯子里泛起阵阵波澜,两银币能买三个的瑕疵茶杯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盛上大吉岭的一天。
它值了。杯具骄傲.jpg
安静的办公室里,摸不清狐狸伯爵的想法,代理行政官和治安官忍不住打起眉眼官司。
是谁这么秉公无私,里奥斜眼瞟向一边的治安官,是个厉害的好苗子。
当时场景太过混乱,他也没看清是谁把魔能手环给扣上的,治安官擦汗。
“保证书我签过了,”大狐狸把茶水慢悠悠喝完,“居家反省的处罚我也同意,你们还有什么流程要走?”
没有没有没有,治安官笑出满脸褶子,您赶紧走吧。
于是大狐狸风度翩翩地离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他是那个处罚嫌犯的正义凛然的警员,而被他留在办公室里的两个才是要关上几天禁闭的寻衅兽人。
推开门,文森特和正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的莉莉安对上眼神。
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游刃有余的大狐狸一下子怂了起来。
莉莉安会以什么态度对待他?文森特忐忑地分析着她脸上的表情。
她会指责他的欺瞒和心机吗?搬出庄园,决定和他从此各走各的路?亦或是……大狐狸忍不住幻想,就当狐球大变活人这件事没发生过,两人继续几小时前的相处方式?
诺福克
大狐狸七上八下的时候,莉莉安也在仔细端详着他的状态。
莉莉安原本只是想确定他没事,然而,也许是被艾伦口中的“你们是不是早就搞到一起”惊动心弦,她忍不住抱着一种审视的心态重新打量文森特。
莉莉安自认了解文森特,他是绅士又温柔的朋友,是家道有些中落而自身也无意争锋的贵族,是对建筑设计抱有极大热情的兽人,是可爱而馋嘴的毛绒小狐球。
文森特在她这里的形象太好了,莉莉安一直把他视作正直、有趣而可靠的友人。
她从没想过在别人眼里,她和文森特竟会被冠上情人之名。而且这个“别人”不止艾伦,森蚺店主和警员也以为文森特是她的新欢,两人甚至认为她挑男人的眼光进步了不少。
听到这种评价的时候,莉莉安感到瞬间的茫然。
尽管莉莉安极力澄清,但是一种奇异的羞耻感还是在她心中不断蔓延。仿佛被壁炉里灼热的松木烫到,她感到体内泛上无法言明的颤栗。
类似的想法仿佛在冒犯文森特对她的善意,莉莉安攥紧甜品袋,他明明只是仗义出手,帮一个落魄朋友远离发疯前任的辖制。
莉莉安想,都是成年人了,假如文森特真的对她有意,难道她还能感觉不到?
怎么说她也是谈过感情的人,虽然结局有点失败,但基础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不等莉莉安捋清毛线团般的蓬乱心绪,开门声就在她身边响起。
文森特闲适优容地走出房间,然后在看到她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莉莉安的心里咯嘣一震。
假如文森特像之前那样坦然,她绝对会把那些把她和他视作一对的言论理直气壮地抛在脑后。
但文森特的样子仿佛不打自招。
即使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和动作,莉莉安脑中空白,可这只能让他瞬息间的不自然变得更为明显。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莉莉安意识到她应该真的忽略了什么。
暂且不论文森特对她是否有想法,担心她只是被别人的误判引导得自作多情,莉莉安强迫自己把关注的重点放到了别处。
但别处也不大对劲。
在确认文森特没事之后,莉莉安发现被她忽视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细节争先恐后地跳入她的视野之内,莉莉安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像是一面突然被擦亮的水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