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心境复杂――
变脸真快。
站在二楼木阶上的雪衣少女缓步下来,清冷机警的眼眸扫过一旁有些呆愣的沈瑜,又微微蹙起眉向着玄衣少年问道,“听洌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陆霜意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
沈瑜却莫名感到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jsg很复杂,甚至隐约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不像陌生人,倒像是很久没见的旧人。
沈瑜在此之前从没来过无渺洲,更加没有结识过长生门和陆家的人。
那么陆霜意会在哪里见到过或者听说过她?
沈瑜蹙起秀眉。
一旁的越听涠宰怕剿意讨巧卖乖,“姐姐昨日不是说有些头疼?听涮匾馕实昙乙了安神的汤茶,可惜……”
他眯起眼,半是威胁的扫过沈瑜,“被某些不长眼的人冲撞之下打碎了。”
陆霜意闻言神色倒是松懈了几分,很亲呢的揉了揉越听涞耐贩,半是嗔怪半是好笑道,“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怎么气成这样?”
越听湟涣澄屈,脸蹭到少女颈侧,仿佛一条大狗撒娇道:“姐姐。”
白衣胜雪的少女强忍住脸上的笑意,装做不经意侧过脸去。
娇嫩的红唇堪堪擦过少年的脸,卷起一阵潮・红。
她却好似看不见似地板起脸来,点点他的额头,“好了,不许再闹。”
嗯……
也许是沈瑜多心,她总觉得少女的不经意和少年的撒娇似乎有些亲昵过了头。
预知梦里她和越听涞慕患并不算多。
印象最深的是每次越听涑鱿衷诼剿意身边,都是一副扮乖讨喜、占有欲惊人的姿态。
于是沈瑜本能的先入为主以为是越听涞ハ嗨迹后头求而不得才会黑化。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尽然。
沈瑜看着面前秀眉阴鸷的少年,心头泛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因为在预知梦中,他们两个惨得可谓是如出一辙。
她死在凄冷鬼域,而越听浔恍霍饽胨橄晒恰⒔盥鼍《稀
在他死后,一向宠爱他的姐姐陆霜意却红着眼眶,头也不回的投入了谢翕的怀抱。
片刻沉寂后,她听到耳边响起陆霜意略有歉意的询问,“舍弟唐突,姑娘没有受惊吧?”
沈瑜冷不丁被问到,慢半拍的“啊”了一声,片刻后又看看面色不善的玄衣少年,匆忙摇摇头,“唔,没有没有。”
她斟酌着措词,“小公子……很有礼貌。”
满意于她的识时务,越听溲壑械耐胁之色淡去了不少。
沈瑜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在那场预知梦中,她是不喜陆霜意的。
而那份不喜的源头,就是谢翕。
她厌恶他们的心照不宣,厌恶他们的相视一笑,厌恶陆霜意偶尔望向谢翕时的失神。
厌恶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多余的笑话。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有点儿多余?
她抬起眼。
预知梦中曾让她失魂落魄、甚至委屈怨愤过的陆霜意就站在面前。
沈瑜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搅进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她唯一要做的是,就是在谢翕变强的路上当好绊脚石,阻止他灭世,然后死遁,过她一个人的逍遥日子。
陆霜意撞上沈瑜望过来的视线,当下抿起唇冲她浅浅一笑。
沈瑜一愣,清艳的小脸上杏眼半弯,也跟着露出个甜笑来,直到余光扫到了旁边面色不善的越听洹
嗯。
忘了还有这姐控小变态了。
不过沈瑜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眼力,于是赶在越听淙滩蛔∫提剑杀人之前,随意寻了个由头匆忙遁走了。
直到身后再也感受不到那抹不善的视线,沈瑜才微微顿住了脚步,转身问店中伙计要了两碗甜粥。
想到谢翕不喜甜食的习惯。
黑白分明的杏眼一转,特意叮嘱了一句∶“小二哥替我多放点糖饴和蜜饯噢!”
……
两日很快过去,无渺洲好像格外热闹了起来。
沈瑜有时打开窗子透透气,都能看到天上疾驰而来的车驾和剑舟。
初初还透着几分清寂的客店,这日不过薄暮,便已熙熙攘攘宾客盈座了起来。
知道集会马上要开始,沈瑜早早知会店中伙计,预留了二楼正中间一个上好的竞拍位置。
修士大多腰配长剑,以漆金面具覆容,看上去均是一副高深莫测、有备而来的样子。
人群中,沈瑜拉着谢翕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偌大的客店中已四下上了灯,巨大的镂花灯壁中,火蛾如团,扑朔有力。
为了入乡随俗,沈瑜也买了两副面具,和谢翕一前一后的戴上了。
现下正当她落了座,吃着茶点,有些百无聊赖举目四望的时候。
惊异的发现坐在他们旁边的,竟是前两天打过照面的越听浜吐剿意。
虽然大家此时都戴着面具,但没办法,谁叫越听涞陌子耵⒑透呗砦彩翟谑翘瞩目了。
天也。
这是什么缘分。
哦!
不对,或许这并不是什么缘分,只是人力促成的又一次巧合。
毕竟整个无渺洲那么大,怎么他们就这么“凑巧”的住到同一个屋檐下?
沈瑜甚至有些恶趣味的期待着∶谢翕会怎么向他的白月光解释?下跪还是苦肉计?
她拄着下巴,忍不住想起预知梦中和陆霜意的最后一面。
那是谢翕开妖鬼门前夕,哪怕沈瑜再迟钝,也不得不嗅出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彼时谢翕的修为,已经高深到了不可估量的可怕程度。
他再也不用隐藏自己的半妖身份。
而是堂而皇之的踏足仙洲中各大仙门,像戏弄一只蚂蚁,不紧不慢的折碎他们的仙骨。
端坐上方的青年一身白衣,清冷无垢的如同悲天悯人的神君临世。
他微微含着笑,然后无比平静的――
看着对方筋脉尽断。
长生门陆家当然也没有幸免。
昔日的仙洲第一宗门,不过一夕之间,便被屠了满门。
而身为宗主独女的陆霜意,却在翌日毫发无损的出现在沈瑜面前。
那双哭过的眉眼带着三分媚态,陆霜意身上裹着谢翕的披风,浑身上下沾满了他的味道。
沈瑜至今还记得对方看到自己时,那一瞬的闪躲和羞愧。
向来清冷孤傲的仙子垂首咬住唇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怪他,长生门这些年犯下的罪孽可谓是罄竹难书,会有今日,都是业报罢了。”
说着她抬起眼望住沈瑜,眼底藏着几分狼狈和难堪,“沈仙子,谢翕……对你并无真心,当初同你结为道侣,也不过是感念你的救命之恩。
你可愿放谢翕自由?同他和离。”
沈瑜一时怔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其实早在陆霜意披着谢翕的外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刻起,她就全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方却像是误把她的沉默,当做了死缠烂打。
“沈仙子也看到了,谢翕那样憎恶仙门,如今却是半分也不愿伤到我。这之中意味着什么,你都明白的,是不是?”
沈瑜无声的张了张嘴。
她心里有一瞬的委屈和愤怒,可这念头在心里滚过了一遍,也只剩下个∶好没意思。
不管是陆霜意,还是谢翕,都好没意思。
是谢翕先说喜欢她。
是谢翕要同她结为道侣。
利用也好。
做戏也罢。
她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要强求。
于是她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双娇媚易碎的眼睛说了句,“好”。
离开鬼域前,沈瑜给谢翕留了一封和离的灵信。
约他来镜池边解除合籍。
可惜那日沈瑜在镜池边上等了谢翕很久,也没有等到他来。
最终只等来了两头入了魔的杌兽。
她没能活着离开鬼域。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日,陆霜意病得很厉害。
恪
神游太虚的沈瑜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孽缘。
既然谢翕和陆霜意,一个襄王有意一个神女有心。
何必拉她来做这个垫背?
她上一辈子是犯了多大的错才要夹在这两人中间被恶心到死?
沈瑜忍不住心中的嫌恶,当下条件反射般的便将那只来牵附她的手一把甩开。
但下一秒,她的大脑便因为如此鲁莽的动作陷入一片空白。
完……了。
她刚刚……
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排斥
沈瑜闹出的动静不算小,越听浣艚幼疟阕过身来。
下一秒,不知对方是不是认出了漆金面具下的沈瑜。
竟摘下面具,对她露出个极为恶劣和幸灾乐祸的笑来。
沈瑜呼吸一滞。
这小病娇真是懂火上浇油的。
谢翕看着自己被兀然甩开的手怔愣了片刻,但下一刻便抬眸朝越听渌在的方向望去。
他对着少年的背影眯了眯眼,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杀意,但很快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地换了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拢在广袖中的柔荑,问道:“阿瑜在看什么?”
“没,没看什么。”沈瑜心底莫名瑟缩了一下,慌忙摇了摇头,拈起碟子里的芙蓉糕,用力咬了一口。
芙蓉糕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她的心情竟也奇异的平复了下来,“集会开始了。”
下头早已人头攒动。
集会的第一场,是竞拍灵宠。
不管是在无渺洲,还是放眼整个修仙界,灵宠的拍卖都颇为常见。
而灵宠一般又可以分为两种属性∶
一种是被人买来当座驾,就像他们先前用的那头青鸟。
一种是被买来充当泄・欲jsg或双修的炉鼎。
修仙界向来崇敬力量,只要能提升修为,不管是什么法子总有大把的人抢着去做。
其实不止一般的散修会如此,就连一向以清高雅正自居的仙门盛族――长生门也是如此。
上到宗主陆云归,下到随意一个内门弟子,都有长期豢养貌美柔弱的妖物做禁脔的习惯。
如果不是在预知梦中亲眼看到过,沈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修仙界已经堕落到了如此地步。
她偏头看向谢翕。
俊美的青年撑着下颌好整以暇望着台下,漆金面具后的两条细绸红绳垂在雪白襟袍上,别有一种病弱风流韵致。
谢翕喜欢穿白衣。
配合着一副清冷出尘好相貌,他只需站在那里闭口不言,自然有人奉他为济世救人的仙君。
只可惜,谢翕最讨厌的就是道貌岸然的仙门,尤其是――长生门陆家。
预知梦中,就在妖鬼门开的前夜,谢翕手持引魂剑,一人屠遍长生门,陆家上下只有陆霜意一人幸免于难。
如此行径,合该人神共愤。
可知晓故事前因后果的沈瑜,竟然觉得谢翕情有可原。
预知梦里的长生门和她现在所看到的长生门完全是两副面孔,根本不配称作无渺洲第一仙宗,唤它第一妖宗还差不多。
有些时候,仙门下作起来比恶妖更甚。
长生门表面上看起来是铲妖除魔、救无渺洲百姓于水火,实际上它才是一切祸患的源头。
千余年前,数位修仙界大乘联起手来和妖域鬼族一战,拼着身死道消也要将一众凶残恶妖封入妖鬼门,六界也在此之后太平了数百年。
直到修仙大族不断崛起,逐渐形成等级不同的门阀,而与此同时半人半妖的怪物也逐渐多了起来。
半妖们要么嗜血残暴,要么柔弱貌美,但无论哪一种,都是极不安定的存在。
各仙洲百姓为求自保,开始纷纷供奉起实力强盛的仙宗,那些被供奉的仙门则定期派弟子前去铲除作恶的半妖、护佑仙洲百姓。
至于先天不足、貌美柔弱的半妖则会成为集会上竞拍的货物,供修士挑选囚为禁脔。
没有人会想到,半妖这种怪物最初就是由仙门一手孕育出来的。
长生门中就有许多专门针对半妖的冶炼。
妖骨可以被炼制成法器,妖丹可以被研磨成药粉,灵根上乘的半妖之血还可以使修士的修为突飞猛进。
幼年的谢翕就是众多半妖中的一个。
他本应死于仙门之手,骨血被分食而尽。
可在一场试炼之中,他“有幸”被长生门宗主陆云归一眼看中了。
当少年谢翕完美通过了险象环生的试炼,陆云归看他的眼神愈发藏不住惊叹和灼热。
他甚至当场破格收下谢翕,让他一跃成为长生门的内门弟子。
也许彼时的谢翕心中也曾燃起过一丝美好的希冀。
但半妖终究是半妖。
陆云归对他所有的关照都是带着血腥味儿的贪婪算计。
陆云归给少年谢翕下了最强的噬心咒。
供养他的同时不忘拔去每一根毒刺,企图将凶残半妖驯养成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一条狗。
谢翕终究还是逃离了陆云归的掌控,拖着半颗碎裂的妖丹。
而在关键时刻偷偷帮了他一把的,竟然是觉察真相后动了恻隐之心的陆霜意。
就像黑暗之中递过来的一只手,将他拉出冰冷泥沼。
哪怕这份温暖并不纯粹,也足够长久铭记了。
沈瑜想∶换作是她处于那种绝境,也会像谢翕一样忍不住爱上对方的。
两日前谢翕提议在此地逗留时,她就隐隐有了猜测∶恐怕吸引谢翕留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集会,而是陆霜意。
铜锣响过三声,客店中集会已经开始,沈瑜回过神来望向台下。
偌大的红色纱幔缓缓落下,空气中弥散开一点朦胧的媚香。
沈瑜不适应的打了个喷嚏。
她微微皱起眉,猜测这场灵宠竞拍八成又是某些男修士的极・乐盛宴。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竞拍的第一个灵宠,竟然被一个身段玲珑的女修士买了去。
――那是一头三尾白狐狸化作的少年,宽大的雪色薄衣堪堪遮到小腿。
更加吊诡的是,少年近乎透明的外衫里竟穿了件女子样式的妃紫色襦裙。
少年看上去灵力很弱,化作人形时也藏不住头上的两只狐狸耳朵,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可怜兮兮的耷拉着。
那个买下三尾白狐狸的女修士利落的拿出了两袋灵石,而后在卖家的引领下走向虚弱的半妖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