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危楼——宋思服【完结】
时间:2023-05-01 23:10:03

  如意惊疑之下,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望去,那人知晓自己行迹暴露,便起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一行人依依拜别,顺着江水一路而下。夜晚的江上忽起大风,龙泽山庄,只怕是场风雨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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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龙泽山庄
  已经接近午时,龙泽山庄大门紧闭,周遭除了风和落叶的声音,并无半点响动。
  几个下人正猫手猫脚地将面团粘在竹竿上,去够一旁树上的知了。一旁老奴低声道:
  “你们几个,动作利索些,一会儿要是被主人听到蝉鸣,又得赶人走。”
  “还有这些花,是谁采来种在此处的?龙泽山庄不兴花草,别让我再提醒你们。”
  他话未说完,只听室内传来噼里啪啦的碗碟摔碎之声,一男子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
  “谁让你们动夫人的东西了?滚!都给我滚!”
  那老奴名为亭叔,闻言长叹了口气,连连进到屋内。只见一白衣男子披头散发,坐在轮椅上,犹如疯子似的摔着东西,好好的屋子不过多时,被他糟蹋地一片狼藉。
  这人正是龙泽山庄主人温时雨,因着常年关在室内不见阳光,他的肤色有些病态的发白,一双眼神凌厉如刀,透着浓浓的戾气。
  亭叔将他手中的玉盏夺下,连声道:“这些东西都是先庄主留下来的,您可不能砸啊。”
  温时雨神情癫狂,用骨节分明的手指着跪在一旁的小僮,“谁让他收走了夫人的镯子?你这刁仆把东西放哪儿去了?”
  那小僮才来不久,也算有些骨气,仰起头道:“是亭叔说,新夫人要进山庄,叫我们将大堂收拾妥当。庄主您不能因为新夫人家出了事,未能如期入主山庄,就迁怒我们这些下人吧?”
  “什么新夫人!滚!给我滚!”
  温时雨瞪着眼睛,怒火似是更甚,将手一扬道:“把他赶出庄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他!”
  亭叔急得额角冒汗:“少主人!能来咱们山庄做事的人本来就少,您将这仆从赶了一波又一波,以后谁还愿意来啊!”
  那小僮也道:“就是,我们是下人,又不是奴隶,庄主也不必这么作践人。”
  外面捉蝉的下人们开始指指点点,言语之中多有不堪,不乏疯子、变态这类大不敬之语。亭叔给屋内两个小僮使了使眼神,叫他们先退出去。温时雨仍在屋内癫狂道:
  “碧君的手镯呢!给我找!”
  “我的主人呐,这哪是找镯子的时候?明月堂少堂主范不凝,已经在山庄外候着了。”亭叔满面愁容道:“您还是快些梳洗,出门迎客吧。”
  温时雨不耐烦地拍了拍轮椅:“不见!我不见!”
  亭叔心下苦涩不已,“这可由不得您不见,您已然答应了危楼孟楼主,承接摘星大会。咱们龙泽山庄,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摘星大会……”
  温时雨似乎想起了什么,忽而抓住亭叔的手:“我不是叫你开了流沙阵么?范不凝是谁?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可能,没有人能通过我的流沙阵!没有人!”
  “主人您糊涂了,范不凝是节度使公子,他手持摘星令,自是不同于其他江湖客,要受流沙阵考验。” 亭叔只道:“人家只怕须臾就要进门了。”
  话音刚落,范不凝便踏入山庄院内,他恰好见两个小僮神色仓惶,从屋内走出。范不凝因着持有可直接进入山庄的摘星令,已然是晚动身了些时日。他估摸着其他江湖人士差不多通过考验进入山庄,这才前来拜访。却不想龙泽山庄静谧犹如无人,气氛也甚是诡异。
  范不凝见有人从屋内出来,连连抱拳一揖:
  “明月堂范不凝,拜见温庄主。”
  片刻之后,亭叔急匆匆出来,对范不凝还礼道:“节度使公子大驾光临,敝庄上下蓬荜生辉。我们庄主还在梳洗,老奴亭叔,代庄主先行见过范公子。”
  “不必多礼。咱们江湖人,不搞朝廷这一套,老人家称我少堂主便是。”
  范不凝淡笑了声:“在下执危楼摘星令,得以直接进入龙泽山庄。摘星大会开启多日,不知可有其他人通过考验,进入山庄?”
  亭叔神色尴尬:“这……离约定的最后期限还有三日,范公子还是先等等吧。”
  “不必等了。”
  温时雨推着轮椅出来,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下意识眯起眼,待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这才见一玄衣青年腰环玉带、手持长剑,长身立于庭院之间。
  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执剑少年郎了。
  温时雨下意识摸了摸他残废的双腿,幽幽道:“不是说,危楼和明月堂势不两立么?明月堂少堂主,竟持有危楼摘星令,这可是奇了。”
  温时雨虽略略梳妆,却掩饰不住他周身病容与戾气。范不凝心下疑惑,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对温时雨郑重一揖,“庄主方才说不必等了,这是何意?”
  “没有门路的普通侠士,若想进入龙泽山庄,需通过流沙阵。流沙阵凶险,我还没见过有人活着出来,故而叫少堂主不必再等。”
  温时雨面无表情,从袖中掏出一本古卷,径直扔在台阶之下,“你们不是要《墨子卷》么,你既是第一个进庄子的,给你便是。”
  无数江湖人心驰神往、关系前线军情的的《墨子卷》,就这样装在不起眼的布袋之中,躺在范不凝脚下。
  范不凝拿起心心念念的《墨子卷》,颇为君子道:“参加摘星大会的,都是江湖的英雄人物,不一定都折在流沙阵中。《墨子卷》将由摘星大会的魁首获得,还请温庄主先将其收起。”
  温时雨斜睨了他一眼,“我已然说了,没人能从流沙阵中活着出来,少堂主是不信么?”
  “我今日来访,是因孟楼主行方便之故,将《墨子卷》直接拿走,岂是君子所为?只怕江湖上的人,都会说我范不凝胜之不武。”
  范不凝淡声道:“更何况,危楼并非将摘星令只赠予在下一人,左右离约定期限只剩三日,我只能先叨扰几日,若那时还无人进入山庄,再走也不迟。”
  “那你就等吧。本庄主生性好静,你小住几日不必日日前来拜访,也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温时雨冷哼了声,推着轮椅进入屋内。龙泽山庄,又陷入一片死寂。
  传闻之中,龙泽山庄以机关术立世,进入山庄的道路,可由山庄庄主自行变换成不同场景。范不凝自山下密道进入山庄,并未见到龙泽山庄的诡谲之处。此刻他立于温暖如春的庭院之中,庄外狂风的吟啸之声隐隐入耳,范不凝心下不免担忧,难道山庄外真是一片荒漠之地,将众多江湖英雄困在其中?
  然而担心无用,范不凝能做的便是在山庄中等待,多忍受几日温时雨诡异的脾气。只是不知孟倚君让他这么轻松进入龙泽山庄,会留有什么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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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卷起沙石,自叶子安和如意身边吹过。他们走了已是两三日,却还是陷在不知名的沙漠之中。如意用袖子擦了把脸,颇为不解道:“龙泽山庄地处江南,怎会有这样一片荒漠?这满天风沙,也不像什么幻境啊?”
  “当然不是幻境。”
  叶子安在前面探路,似乎是拿剑在沙地中试探着什么,语气也十分谨慎:“沙漠中最怕的便是遇到流沙,它会将人陷入其中的人尽数吞噬。也不知道跟着进入沙漠的那些侠客们都去哪里了。”
  龙泽山庄的流沙阵委实诡异无比,如意他们先时遇到的那些侠客,一小半都在山下观望,而进到流沙阵中的人,又不见了踪迹。
  如意蹙眉,“你是担心那些侠客,陷进流沙中?”她望着荒无人烟的四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遂回头问身边的林双道:
  “你家小姐说,你不是精通五行八卦么?要不你给咱们卜上一卦,看看何时可至龙泽山庄?”
  林双拨弄着失灵的罗盘,颇有些自责,“是阿双无用,无法在荒漠里使用五行之术。”
  一路走来,林双虽说是有些疏离,却能将叶子安、如意的饮食起居照顾地无微不至。如意轻拍了拍她,道:
  “别见外呀小阿双!同行一路即是缘分,什么有用没用的?”
  如意摇了摇水囊,操心的事又多了一件,对叶子安道:“小叶子,咱们水囊中的存水怕是连今天都撑不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得快点找到山庄的大门。”
  叶子安的剑刚刚触到地面,只见地上的沙包迅速坍塌,瞬间便形成一个大坑。叶子安连忙起身跃至一边,擦了擦额上的汗,道:
  “真是奇怪,此处的流沙坑越来越多了,龙泽山庄的大门在哪儿,竟是一丝头绪也没有。”
  如意从未遇到过这般困境,连连问林双:“你哥哥不是在龙泽山庄办事么?他在信里可有提过,龙泽山庄的山门,到底在何处?”
  林双摇头,“我怀疑山庄的大门被流沙所掩蔽,咱们这般毫无目的地寻找,怕是无果。”
  她看到不远处的沙地上,生有几株草植,忍不住走过去,欣喜道:“此处长着草植,底下必有水源,齐娘子,咱们不如。”
  阿双想要将草植的根拔出取水,谁知她的手刚刚够到草植的叶子,地面便向下坍塌,待她回过神来,双膝已然进入沙坑之内,动弹不得。
  “小心!”
  叶子安回过神来,他想要救阿双,却已是来不及。
  林双双腿已被埋入黄沙之中,身子还在一点点下降。叶子安不是没见过被流沙吞没的人,然而真有人深陷流沙,他却做不到袖手旁观。
  只见叶子安将剑柄扔到林双手边,连声道:“阿双,你抓着剑柄,等我和如意想想办法。”
  林双又惊又惧,含泪对叶子安和如意道:
  “别来救我!烦请二位写信告知我家小姐,阿双先走一步,来世再服侍她吧。”
  “别放弃啊。”
  如意也将刀扔到阿双身边,“阿双你坚持一下,我和小叶子会拉你出来……”
  她话音未落,阿双身下的流沙突然扩大,眼见要将叶子安和如意一并吞没。说时迟那时快,叶子安右掌一挥,将如意推出流沙坑,自己却与阿双一样,落入了流沙坑里。
  “叶少侠,终是我连累了你……”
  林双又是心碎,又是难过,然而流沙没有给她多少伤心的时间,眨眼之间,她就被完全吞没在流沙之中。
  照这样下去,叶子安也会被流沙无情吞没,他双腿已然陷入流沙动弹不得,内力更是半点也使不出,眼见如意想要过来,叶子安连声呵斥道:“如意,你别过来!”
  如意惊恐未定,只能趴在沙地上,拉着叶子安的手,眸中含泪道:“小叶子,你还能出来吗?别吓我啊!”
  叶子安无奈地摇摇头,以为自己到了必死之地,身子在流沙中越陷越深,叶子安生怕来不及告别,对如意勉强一笑,“流沙只会让人越陷越深,如意,你可记得来时的路?你只需沿着原路返回,就当从未结识于我,也从未来过此处。”
  他想要让如意放手,谁知如意早看出他的想法,她将叶子安的手越攥越紧,咬着牙道:“不!”
  “松手!”
  叶子安怒喝了声:“齐如意,想想你在清谷天的娘亲,你要来陪我送死么?”
  他想用骨肉亲情逼如意放手,谁知如意非但不为所动,反而低着头道:“小叶子,这个流沙坑,好像与方才将阿双卷进去的沙坑不太一样。”
  她抓起流沙中的沙子,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流沙都是往左绕,可你看你身下的流沙……”
  叶子安经她提醒,这才发现,吞噬自己的流沙是右绕的,而方吞噬林双的流沙,却是往左绕的,很明显,这些流沙是由人力所造而成。
  如意接着道:“小叶子,你说会不会龙泽山庄的机关,藏在这些流沙之下?那我们……”
  “不行!”
  叶子安听出她想要陪自己一起进入流沙,连连制止她道:“外一流沙之下什么都没有,如意,你不能跟着我去死。”
  眼见流沙将叶子安吞没,如意索性跳入流沙之中,紧攥着叶子安的手道:“那不如死在一处!”
  如意屏住呼吸,只觉得全身都随着沙子向下急坠,她唯一能握住的便是叶子安的手。没过多久,她身边沙子越来越少,好似是落入了一条暗道,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然趴在叶子安身上,终于停下滚落的动作。
  周遭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意抬头,下意识道:“小叶子!你还好么?”
  久久未听到叶子安的回应,如意焦急万分,忍不住顺着叶子安的手往上摸。叶子安忽然轻咳了声,他将火折子点燃,原来他们通过流沙,掉入了一处山洞。
  “我没事。看来那些被流沙吞没的人,都和我们一样,掉到了山洞里。”
  叶子安望着灰头土脸的如意,和她关切的眼神,忍不住淡然一笑。如意刚刚松了口气,却见叶子安忽而吐出一口血来,她心下紧张,“小叶子,你受了内伤?”
  “无妨,是先时的破阴丹。”
  叶子安调整内息,待看清如意无恙,他神色稍稍郑重,“不过如意,虽然你赌对了,可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你还是不能跳进来。”
  “你是为了推我出去,才陷入流沙中的,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
  如意眨着眼睛,眸色在火光下格外温柔,“其实我的选择与你一样,为自己挂念的人,皆义无反顾。”
  叶子安心下一暖,都说在生死之间,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心,他竟全然不知,被人珍视的感觉这般美好。叶子安颇有些动情,只道:
  “还好上天眷顾,让我们没有命丧此处。”
  如意浅笑盈盈,心下也升起一丝喜欢,“大难不死,咱们的福气还在后头。”
  不远处角落里忽而有人“噫”了声,“福祸相依,生死与共,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肉麻了。”
  有人!
  叶子安本能地抓起地上的剑,朝着人声传出的方向走去,如意也顺势跟了过来。二人搜寻了片刻,并未见着什么活人,反而是不远处的空地之上,躺了个死人。
  死去的那人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除了手腕之处一道深深的刀痕,并无其他明显外伤。叶子安仔细查看左右,不觉皱了皱眉:“不对啊,他若是割腕而死,四周怎会不见血迹?我怎么看他不像自杀?”
  “是啊,周围连一滴血也见不着。”
  如意只觉口中一阵干燥,自语道:“也不知阿双这丫头掉到了哪里,水囊还在她身上……”
  话音未落,她忽而想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犹豫许久,还是抬起头道:“小叶子,我想到凶手为什么要杀人了,被流沙卷走的人,大多没带水源。杀人者处在极端缺水的情况下,他杀人……也许只为取其血液,解渴之用。”
  这一番话令人毛骨悚然,叶子安双眉微蹙,却只能表示认同,“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听不远处有一声女子的喊叫声传来,听着似乎是林双。二人熄了火折子,连忙朝着声音的来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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