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听了,顿时心下稍安,只听青墨先生继续道:
“再说这白玉珏,翁女侠无意于这些江湖纷争,更不愿她苦心独创的剑法落入歹人之手。她曾受惠于青鸾剑派,遂托人将一块白玉珏与破天剑法的前几卷送到青鸾剑派,并留下一封书信给谢清源,就此消失地无影无踪。”
台下有听客哈哈大笑:
“我说这青鸾剑派近些年怎突然一扫颓势,隐隐要与危楼和明月堂比肩了,原来是得到了破天剑法的前几卷啊。”
立即有人接着道:“可不是么?谁不知道青鸾剑派先时只重剑形,而轻剑势,上一代弟子们大多是花拳绣腿,可如今青鸾剑派年轻弟子们,使起剑来是又快又灵活,可不是受了破天剑法的影响?”
这话是不好听,但叶子安无从辩驳,只对如意道:“我派师父师叔们如今推崇的招数,确是出自于破天剑法,这没什么好说的。”
底下听众们嚷嚷着要听下文,青墨先生继续讲道:
“据闻白玉珏和此信关乎破天剑法的下落,只不过谢清源要在二十年之后才能取回,是以二十年后的现在,危楼以谢清源的名义修书青鸾剑派,要回白玉珏。谁知谢清源突然叛逃,与明月堂的副堂主孙闯联手,妄图抢回白玉珏,这便是前几日在扬州城外发生的事。”
青墨先生一席话,是将白玉珏的来龙去脉以及添香客栈中的事讲得清清楚楚,听客们议论纷纷,言破天剑法如何厉害,谢清源是为了独吞破天剑法,才叛逃出危楼云云。
更有那些蠢蠢欲动之徒,开始合计要捉住谢清源向危楼邀功,借机探寻那破天剑法的下落。
叶子安眉头微蹙,大声道:“既然这白玉珏关系到武林秘籍,它被送往青鸾剑派时,可有遭什么人惦记?”
青墨先生长叹了口气,道:
“据闻翁女侠当初迟迟突破不了破天剑法,又因□□而心神大恸,她曾拜托一位友人灵机散人,代其将白玉珏被送往青鸾剑派,只可惜灵机散人在路上遭到歹人伏击,拼了死才将白玉珏送到青鸾剑派,可那封书信却被一分为二,不知所踪。”
叶子安听到“灵机散人”四字,不由得紧攥着拳头,出声问道:“先生可知,夺走书信的歹人是谁?是谁害了灵机散人夫妇?”
青墨先生神色稍稍有些复杂,道:“总归是江湖人,阁下只要看看近来的江湖纷争由谁而起,便可知晓大概了。”
“何人敢在此处妖言惑众?”
只见一女子身披大氅,快步走到揽月楼中,她身后一批武士鱼贯而入,竟是瞬间封锁了出口。她身边还跟着位二十三、四岁的青衫女剑客,那女剑客容貌英气,不可逼视,佩剑上刻着青鸾云纹,看得出是青鸾剑派弟子。
叶子安见到二人,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面色顿时有些不好。
如意将他的神情看在看中,只道:“小呆瓜,你躲什么?难道是欠了楼下那两位小娘子的情债嘛?”
叶子安颇有些惴惴不安,道:“明月堂的人来了!”
闯入的那女子名为曾雨桐,是明月堂少堂主范不凝的师妹,也是范不凝的未婚妻。此时此地,揽月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曾雨桐身上,只见曾雨桐大摇大摆走到青墨先生面前,目光自东而西地扫射一周,落在青墨先生脸上,道:
“明月堂范堂主在寿州尽忠职守,抵御外敌,有些人却是妖言惑众,肆意诋毁朝廷命官,老先生,您就不怕麻烦找上门吗?”
青墨先生拂了拂衣袖,颇有风骨道:“老朽只知道揽月楼的规矩,是客人给了钱,就要让客人称心如意,你们清风寨若是不服,大可以拆了揽月楼。”
他见多识广,自然从曾雨桐的衣着判断出她的来路,淡笑道:
“白玉珏重出江湖,必然会揭开明月堂和危楼的恩恩怨怨,难道老朽不说,这些往事便不存在么?你这小娃娃,又什么资格来评论老夫?”
传闻曾雨桐出身于清风寨曾家,生的是芙蓉面、柳叶眉,乃是武林中仅次于危楼三娘子的美人,曾家和范家互为表里,曾雨桐又被范仁瞻收为关门弟子,与范家公子范不凝从小订了娃娃亲。
是以堂下有人道:“说书先生,你是不知道曾家娘子不仅是范堂主的关门弟子,更是未来明月堂的少夫人?你说起范家家事,曾小娘子当然不高兴了!”
青墨先生只道:“这世间变数数不胜数,江湖这样的名利场,便是亲如父子夫妇都能反目,能否成为一家,岂是一桩亲事就能决定的?”
曾雨桐甚是不悦,道:“先生此言何意?”
楼上吃瓜的如意闻之,只觉得说书先生过分了些,大声道:
“老先生,你这张嘴倒也太碎了些,这美貌小娘子拆你的台是不对,可你做长辈的,也不能诅咒人家姻缘啊!”
周遭一片哄堂大笑,青墨先生只低声道:“老朽半截身子已没入黄土,方才所言只是好心提醒,并无恶意,还请曾家娘子见谅。”
江湖势力盘根复杂,曾雨桐一时摸不准这说书先生的底,遂环顾四周,道:
“明月堂早在仙霞镇立过规矩,妄谈白玉珏之人死。方才是谁点的这出白玉珏?痛快站出来,或许能留你个全尸。”
揽月楼中众人的目光皆齐齐看向如意,欲知她如何反应。如意只垂首一笑,对曾雨桐道:“本女侠的命可金贵着呢,你有本事就自己来取,耍嘴皮算什么功夫。”
“找死!”
曾雨桐凤目一瞪,干净利落地从手下手中接过弓箭,搭箭瞄准拉弓一气呵成,众人还未看清她如何动作,只听嗖的一声,飞箭如电一般,直直地朝着如意飞来。
众人同声惊呼,那胆小的人连忙将眼皮一合,不忍见这花一样的小娘子香消玉损。
如意却是何等地轻盈灵动,早在那飞箭射出时一跃而起,做了个漂亮的鲤鱼打挺,飞箭擦着她的头发而过,一小半箭身都没入柱子当中,足见气势之猛。
“好险好险!”
如意从二楼跃下,稳稳当当地停在说书先生前方的空地上,她回头望着曾雨桐,颇有些娇声娇气道:
“我好心出钱替大家解闷儿,小姐姐,你长得这样美,为何对人家这样凶啊!”
曾雨桐则冷着脸,道:“死到临头,还跟我耍嘴皮子!”
如意来不及整理碎发,接着有第二支、第三支箭向她射来,曾雨桐似乎是铁了心要教训如意,出箭的势头比第一箭更为猛烈。
如意则或跳,或跃,或化梁上帘布为武器,躲避的动作一气呵成。一旁的看客们竟然兴冲冲地下起了注来,押哪位小娘子能够更胜一筹。
叶子安见飞箭越来越急,只担心如意形单影只招架不住,连连将手中的茶盏掷出。他这一下用足了内力,茶盏与飞箭一碰,碎片竟化为利刃飞向曾雨桐,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曾雨桐猝不及防被刮伤了脸,她将弓箭掷于地上,怒目望着楼上的叶子安。如意则抬头冲叶子安一笑,“小呆瓜,我与这漂亮姐姐玩耍,用不着你出手,否则叫别人说,我胜之不武呢。”
叶子安这一出手,便是再也藏不住,那青衫女子怒目看着叶子安:
“叶子安,你竟有脸跟这小妖女狼狈为奸!下山一趟,便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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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仙霞镇
如意先时见曾雨桐貌美,才愿意跟她过几招,这青衫女子竟直呼叶子安名字,必然是和叶子安有些渊源。
如意自然不会客气,道:
“谁是小妖女?这位女侠,你出门在外,没人教你礼貌二字该怎么写吗?”
青衫女子不屑道:
“怎么不是小妖女,你前脚在添香客栈拖住了孙副堂主,后脚便来这揽月楼,打听白玉珏的来龙去脉,我倒想问问你这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野丫头,你掀起这么一出风浪,到底所谋何物?”
“原来是她……”
众看客一听是如意在添香客栈拖住了孙副堂主,不觉对她更加好奇。更有那些经验丰富之人,认出如意所使身法,有青城山的“秋风扫落叶”,还有衡阳派的“春风化雨功”,都是江湖前辈们所创的独门功夫。
世间能使得出手的人凤毛麟角,不知这样灵气逼人的小娘子,出自江湖何门何派,背后又有谁人看护。
如意浅笑:
“我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所求?不过是见大家都悄悄谈论白玉珏,心下好奇而已,至于那添香客栈,是孙副堂主自己没本事,打不过我和小叶子,难不成……他竟是你们江湖中不得了的高手?”
“你!”
青衫女子一时语塞,长剑霎时挺出,怒道:“江湖之人,岂容你这般羞辱!”
她身为青鸾剑派大师姐,自是剑法高明,剑尖银星点点,寻常高手也难以应付。
如意的刀并未带在身上,手边有的只是曾雨桐射落的铁箭,抵挡起来甚为吃力,几下就被长剑削为两截,眼见着便落了下风。
叶子安挂心如意的安危,只道:“如意你要借力打力,千万别硬碰硬。”
如意的念头转得奇快,眼见青衫女子剑势如虹,她倒拿起一旁木桶中的擦桌布来,顺势将那削铁如泥的长剑裹住,只见那桌布挟着长剑,竟轻而易举地避开长剑锋芒,化解了如意的困境。
如意丢了那断为几截的擦桌布,只道:
“咱们能不能不打了?”
“果然是惯会投机取巧的小妖女,今日若到此为止,我堂堂青鸾剑派大师姐,还如何在江湖立足?”
青衫女子重新提起长剑,那剑身上泛着幽幽寒光,看来是要动真格。
眼见青衫女子的剑光疾刺如意咽喉,如意如何都难以躲避,叶子安急忙从楼上飞身跃下,只听“铛”的一声,叶子安连剑带鞘挡住青衫女子的长剑,虽未曾拔剑,剑势却卓然凌厉,如行云流水一般,可见其剑法高超,不在其师姐之下。
叶子安左手搭于右手之上,恭敬对青衫女揖了一礼,道:
“还请大师姐手下留情,莫要伤我朋友。”
他随即对曾雨桐也行礼道:“在下青鸾剑派叶子安,方才无意中伤了曾家小姐,还请见谅。”
那青衫女子正是青鸾剑派的大师姐罗悠然,叶子安方才挡他的那一下让她手臂一震,差点要受了内伤。她对这位小师弟没什么好脸色,道:
“我青鸾剑派高攀不起你叶子安这样的能人,与谢清源接头原是我的任务,你却趁我不注意,一声不吭将白玉珏拿走,你眼里可有师门,可有师父?”
“师父那边,我自会解释。”
叶子安面上一半羞惭,一半伤心,只道:“可这位齐女侠在添香客栈曾救过我性命,她为人天真烂漫,并非心机深沉争名逐利之流,还请大师姐莫要迁怒。”
“不用解释了,我身为大师姐,今日便代行师父之职,修理修理你这不肖的弟子。”
罗悠然手掌运足了内力,身形疾如闪电,朝着叶子安瞪地而起。叶子安神态茫然,竟呆呆站立着,罗悠然的右掌直直拍到他的肩上,只听叶子安闷哼一声,挣扎着后退几步,勉强不让自己跌倒。
罗悠然只道:“叶子安,你是用哪只手偷得那白玉珏?你是自行挑断那只脏手的筋脉?还是要我帮你?”
习武之人,根骨和筋脉最是要紧,这大师姐的要求显然是过分了些。罗悠然见叶子安不答,遂抽出她的青鸾长剑,直直向叶子安刺来。
叶子安念及往日在青鸾剑派时颇受大师姐照拂,也知晓他们青鸾剑派最重颜面,心中又是矛盾,又是无语,竟不知该如何避开师姐这一剑。
剑尖离叶子安不过咫尺,眼看他已无法避开这一剑。只见如意抽出叶子安的佩剑,直直迎上罗悠然的长剑,竟是接下了她这招。
二人连着斗了几个回合,罗悠然剑势凌厉,自然是用剑的高手,如意往常虽然使的是刀,握剑的姿势却也甚是曼妙,剑法潇洒蕴藉,颇有灵动之气。
如意幼时习武,学的大多是内功心法,不甚看重什么剑法招数,此时对阵高手,如意只好现学现卖,将叶子安的剑法与罗悠然的剑法结合起来。
也是她悟性高内力厚,竟很快发觉罗悠然的破绽,从而以牙还牙,使得罗悠然堂堂的青鸾剑派大师姐,丝毫占不了上风。
罗悠然几招之后便大怒,质问叶子安道:“叶子安!你何时偷偷教了这小妖女青鸾剑派的功夫?”
“就你那几招破剑法,我看一遍就会了,哪里用得着偷学?”
如意持剑而立,“再说,听方才说书先生所言,你们青鸾剑派的功夫,不也是偷了翁女侠的破天剑法么?”
众人听了,尽皆大笑。罗悠然气得面色苍白,只道:“好个不讲规矩的小妖女,你既然插手我们青鸾剑派的家事,便报上你的名号和出处,我倒要请各位江湖豪杰们评评理。”
“你问我,我就要答么?”
如意收了剑,扶起在一旁调整气息的叶子安:
“小呆瓜,我们走,这疯女子怕不是你师姐,而是催命鬼罢!”
她想要离开揽月楼,谁知曾雨桐突然飞身而上,拦住了如意的去路。如意侧身躲避,然而曾雨桐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径直在如意腰间一摸,孟倚君赠给如意的令牌,便到了曾雨桐的手上。
罗悠然趁机将叶子安抓回自己身边,她收了叶子安的剑,道:“好戏看够了没有?若看够了,还不速速跟我回师门谢罪?”
那令牌上危楼的标志太过耀眼,曾雨桐有意将令牌展示给众人,是以周遭之人见了,都发出惊讶的声音,谁能想这样灵气逼人的小娘子,竟会出自于规矩最严谨不过的危楼。
曾雨桐道:“这位小娘子,烦请告知我们,你怎会有危楼摘星令?你出现在这揽月楼,可是得了危楼孟楼主的授意?”
如意的江湖经验有限,但人却不傻,只道:“漂亮姐姐,你想要这令牌,拿去便是,我又不是不给。不过,得危楼楼主授意这天大的帽子扣下来,你可真看得起我。”
曾雨桐却道:“笑话,危楼摘星令犹如楼主亲至,你敢说自己不是危楼的人吗?”
如意只道:“你不如去问明月堂那位副堂主,问他为何在添香客栈给孟楼主下了雪上一枝嵩,问他……”
“如意!”
叶子安连连打断如意的话,示意她莫要再说。
如意终于想起来,这件事情似乎关乎那位高高在上的危楼楼主的面子,遂转而对罗悠然道:
“那什么狗屁师姐,小叶子是我的人,你不能带他走!”
叶子安闻言,双目怔怔地望着如意,不免泛起一丝柔情,那柔情却又被心底的悲哀渐渐冲散。
他不过是给了如意一只烧鸡,如意便对他掏心掏肺,自己待如意,远不如如意待自己好,只怕将来如意遇见更多人,受更多人恩惠,却忠奸难辨,这可如何是好。
是以他对如意道:“如意,你回去罢,莫要再为我……为我的事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