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瑟拉上蓝田一起去找女巫的时候,起先还是一副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样子,到了半路突然清醒过来,身体很诚实地表现出了不愿配合的态度。
但张锦瑟除了想要向几位女巫询问蓝田的问题之外,还有许多别的问题急需找她们答疑解惑,比如关于新同事维克多的种种,比如海葬卓娅夫人时发生的那些异象究竟代表着什么。这个时候要是没有蓝田这个翻译的存在,双方连交流都有困难,更何况是其他。
所以在蓝田形式化地拒绝了一下之后,张锦瑟还是连拖带拉地把他重新塞回了那间刚刚离开的小木屋里。
再次出现在三位年长女巫的视线里,她们却没有感到意外。娜塔莉亚的姑姑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给两人端来了两杯热红茶之后,就主动坐到了长桌的对面,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并不感到意外。
蓝田两手抱臂,环抱胸前,眼神明显回避着与对面女巫的接触。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张锦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口。
但年长的女巫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她的视线在对面两人的脸上来回流转了一圈,随后拖过了桌上的一个金属托盘。
这个原本被放在长桌上用作装饰的小物件,在这个时候倒是成了女巫的趁手工具。
她之后从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几种草叶枯枝,看似漫不经心地堆叠到了金属托盘的中间,在张锦瑟不敢置信的眼神里,直接点燃了这盘干草。
火光稍纵即逝,在点燃了托盘里的草药之后,就被女巫吹灭了明火,溢出了浓浓的烟气。
女巫拿着这盘散发着浓烟的草药在张锦瑟和蓝田的眼前画了一个圈。
张锦瑟被烟气熏得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之后,女巫含糊的咕哝声,就已经穿透浓浓的烟雾,直接传到了她的脑袋中,不再是用耳朵听到的声音,也不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而是实实在在,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张锦瑟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但被人用草药主动唤起这样的状态,却还是第一次。这立时让她双眼闪亮地盯上了那盘还在冒着浓烟的草药,盘算着之后一定要向女巫把这几种草药的配方要来。
有了这个药方,纠结了她许久的语言问题,不是立刻就能被解决了?!
但随后女巫的咕哝声,再一次吸走了她的注意力。她从女巫的语言里,听到了“噩梦”和“童年”这两个关键字,而女巫的视线,此刻也正直挺挺地看向蓝田的方向。
女巫也是关注到了蓝田眼下这两个明显的青黑色痕迹。
“太过久远的噩梦,不应该成为现在苦恼的源头。”显然对面的女巫已经用她的方式看到了什么,而这种草药产生的烟雾,也不仅仅是为了消除张锦瑟的语言障碍。
“我看到了一个黑暗潮湿的地方,四周有让人恐惧不适的声响,那种来自人类最本源的恐惧,只要一想起,就能让人的每一根汗毛都矗立起来的恐惧。”
女巫飘忽的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张锦瑟还听得一头雾水,反倒是眼前的长桌,居然开始以一定的频率轻微地颤动起来。顺着震动的幅度一点点看去,那震源赫然就是蓝田。
蓝田此时满脸苍白,额头满是肉眼可见的细碎汗珠,再配上他眼下的黑眼圈,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个久病不愈,随时都要被医生下发病危通知书的重病患者。
也不知道女巫的哪句话戳中了他,还是草药的烟气在他的身上起到了某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张锦瑟正要伸手将他从恐惧的状态里唤醒过来,冷不妨一只手突然间抓住了她的腕部,五指上黑色的指甲油,黑得纯粹。
女巫的视线直直地对上了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了张锦瑟的动作。
随后那种可以直达脑仁的声音又一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虽然那种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逻辑,但神奇的是张锦瑟却
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不要,打扰他。他需要,自己去,学会直面,自己的恐惧。逃避,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女巫看出了张锦瑟的好奇,她涂满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直接伸到了金属盘里,在那些还在冒着浓烟的草木底部轻轻捏了一把。
张锦瑟正好奇她又要做些什么,就见到女巫的手突然对着她扬起,鼻尖先一步闻到了燃烧之后特有的焦糊味,随后眼睛下意识地紧紧阖了起来,一阵温热的细碎粉末扑到了她的脸上。
耳中随即就听到了女巫口中那种深藏在人在人类记忆深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那是一种很轻的“沙沙”声,慢慢地通过与地面的摩擦从四面八方缓缓靠近,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身周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明明前一刻还在点着暖炉的温暖室内,张锦瑟却感到从手臂开始慢慢地浸入了一片寒意。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黑暗又阴冷的环境里,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环境,看到的场景,直接将原先黑暗和寒冷带来的恐惧提升了百倍。
张锦瑟所在的地方,仿佛是一个天然的洞穴,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墙壁上,爬满了数不清的节肢生物,那种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生长,让人看了就心生寒意的生物。
此时已经密密麻麻地围绕在她的身边,脚下仅有的这片净土上,就站着她和一个抱头蹲在地上的少年。
蹲在地上的少年骨骼线条纤细,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此时一声不响地蹲伏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张锦瑟这个大活人的出现。
面对山洞四周出现的虫蛇越来越多,既没有大声呼喊求救,也不见他有任何反抗的动作,似乎只是在静静地等着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到来,哪怕这些生物将他淹没,也不打算做出任何举动的样子。
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就只有他身体那小幅度的抖动,显然对自己周身的处境,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毫不在乎。
而张锦瑟就这样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的人,也是一动不动。因为她在进入这个场景之后,就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己的灵视,而在灵视中看到的,眼前所有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人和地上的那些爬虫周围,都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气息。
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可能只是一种由视觉和大脑一起合作构成的幻境而已。
张锦瑟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是女巫主动展示了这样的场景,也并没有提醒她什么,那么理论来说,应该是不会有多少危险,的吧。
尽管如此,张锦瑟还是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双臂,那是本能对眼前场景的抗拒和恐惧。
这里的环境,还有眼前的这个男孩。。。张锦瑟正在思考着两者之间的关系,却意外发现男孩的嘴里一直在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仔细去听,才发现他正用一种带着浓烈口音的语调念叨着,
“678,679。。。”
张锦瑟听了好一会才分辨出他在念的是一串数字。
还在好奇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却发现男孩的语气,随着口中的数值越来越大,他的语速也明显急促起来。好像正在迫切等待着什么发生一样。
当数到“1000”的时候,男孩突然抬起了脑袋,整个人也在那一瞬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山洞的某个方向用力地跑了过去。
男孩的那张脸,张锦瑟并不陌生,虽然看上去稚嫩了一些,但和现在的蓝田在眉眼间还是有着诸多的相似。张锦瑟由此猜测,这可能就是他当初竭力想要逃离的大山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张锦瑟略带担心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开始还担心他会因为速度过快,而在黑暗中撞到山壁,但蓝田显然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毫不犹豫地在漆黑一片,地形复杂的山洞里转弯,穿梭。
张锦瑟跟着他没一会就来到了山洞口的位置,浑身阴冷的感觉顿时一轻。
可蓝田到了这里,却没有第一时间彻底离开山洞。他像是一只常年生活在野外的小动物一样,对环境的改变天然带着警惕。
张锦瑟眼睁睁看着他又一次蹲了下来,藏身在距离洞口不远的岩石背后,仔细辨认着外头的动静。
张锦瑟不确定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打乱这里原本的事情,所以也没敢直接上前查看,而是远远坠在了蓝田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站在她的位置,能看出山洞外此时也还是一片漆黑,有隐隐的火光穿透黑暗照了进来。
山洞口显然有人正手持火把来回徘徊,甚至于就在这里等着蓝田的出现。而看蓝田此时戒备的样子,山洞口的人,并不得他信任。
张锦瑟站的位置只能听到外头隐约的说话声,光是听到的几句话,就能知道外面的人并非全然的善意。
山洞外至少有两个人,正在来回走动着驱散夜里的寒气,一边走动一边嘴里也不闲着,
“你说这次那小子还能出来么?大祭司也是偏心的没谁了!什么好事都少不了那小子,哪怕试炼也是那小子打头阵。
“要我说,真的不乐意,你走就是了。何苦一边哭着喊着,一边还要被人硬塞进试炼里头。在他后头等着参加试炼的人多得是!”
。。。。。。
张锦瑟正想通过那人的抱怨判断现下的局面,眼前的山洞和少年却肉眼可见地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视线再次清晰的时候,眼前之剩下一堆已经彻底成为灰烬的草药沫沫堆积在金属托盘里。
蓝田整个人趴在长桌上,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锦瑟在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场景之后,下意识地就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巫询问。
恰好这时娜塔莉亚送完维克多,从门外回来,她知会女巫的话语,听在张锦瑟的耳朵里,又重新变回了无法理解的语言。
再看一眼已经燃尽的草药,很好,这种让她能够没有语言障碍直接交流的草药,看起来已经过了药效。
女巫努嘴示意她注意蓝田的位置,张锦瑟一个转头,正好对上蓝田缓缓睁开的眼睛。
在看到身边有人的时候,刚刚清醒过来的蓝田下意识往后躲闪了一下。
--------------------
第七十八章 生气的毛毛
清醒过来的蓝田一开始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戒备,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端起眼前那杯已经不再温热的红茶喝了几口,放下杯子的时候,眼神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
隔了一会他似乎才察觉到自己额头已经成形的汗珠,用手抹了一把后,笑着向女巫点头示意。两人在一言未发的情况下,突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同桌而坐的张锦瑟就像是看了一出默剧,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发生在她的眼前,却偏偏完全弄不明白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这就涉及了旁人的隐私,张锦瑟正在纠结自己该不该开口询问的时候,蓝田突然在她的旁边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自嘲,“你都看到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那个时候的一次试炼罢了。你也知道,在大山里草木茂盛,别的不说,就数蛇虫鼠蚁生长繁殖地最为旺盛。教导我的那个人既然说是祭司,自然也要对这些东西清楚熟悉,不然他还凭什么给别人看病去灾?
“那场景吓到你了吧?哪怕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几岁,突然被人扔进那样又黑又湿的环境里,四周又只有蛇虫作伴,现在想起来,心里也还是害怕的。更不用说那些从小被挑选出来接受训练的小孩子了。”
蓝田闭了闭眼睛,“我都不能想象我要是从小就被扔进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据我所知,我的一个表亲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待遇。也难怪长大之后,脾气那么差。”
“不过这个梦境终于让我看清楚了我真正恐惧的是什么。恐惧这样东西只要有了具体的形态,想要克服它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蓝田双手撑到了桌子上,“行了,这件事情就让我自己慢慢解决吧,想通了这个问题,噩梦对我的影响就不会太大了。作为答谢,我不追究你随意窥探他人梦境中的隐私,你也不要再追问了,怎么样?”
张锦瑟觉得自己心头一轻,这是解决了一个问题之后的轻松和惬意,“好,只要你不顶着这么可怕的黑眼圈,我保证不再追问!”
眼前的女巫显然并没有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此时已经带着一点不耐烦地拨弄着托盘里的草木灰,似乎下一秒就要离席而去。
张锦瑟赶紧把自己余下的疑惑,一股脑地抛了出去,关于维克多周身能量环绕方式的古怪,关于卓娅夫人海葬现场的种种异常。
女巫在听过蓝田的翻译之后,脸上居然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要知道张锦瑟从见到女巫的第一面起,这才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见到笑容。哪怕是她之前在古堡里见到走失几天的娜塔莉亚,也只是视线稍稍多停留了几秒而已。
而女巫也没有辜负张锦瑟对她的期望,果然对这类事情见多识广,并且也很乐于解答张锦瑟的疑惑。只是眼神看起来,却带着另一层意思。
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张锦瑟一眼,哪怕听不懂她口中的话,也能听出语气中的无奈,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维克多身上有规律的能量环绕方式,是他修行的一种体现。一般身上会出现这种能量循环的,大部分是来自神秘东方的修行者。”
女巫面露微笑地看着张锦瑟,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联想到维克多行李箱里的那把被称为旅游纪念品的木剑,和初次见面时他那一身醒目的道袍。张锦瑟的脑海里逐渐产生了一个不可思议,但是又在情理之中的推断。
按照女巫和娜塔莉亚的反应来看,她们对这样的能量循环并不陌生,所以这并不是特例。如此说来,也就只能是已经约定俗成,早成惯例的一种派系。那么维克多的来历,也几乎已经有了定论。
难道这个标准北国长相的大汉,居然是个道士?!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他身上的能量循环方式,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问题是,这样一个外国道士,难道真是因为巧合才出现在张锦瑟的身边么?
这个问题,显然女巫目前也无法给出解释,但她倒是很好心把问题推给了娜塔莉亚,
“你可以期望娜塔莉亚多睡几觉,也许她什么时候就能梦到关于你那个新同事的情况了。当然,她如果最近这段时间能够把注意力多关注在那个人身上,那她梦到的概率也会更大一些。”
在女巫的身后,娜塔莉亚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又被女巫反手打在了胳膊上,惹得红发小女巫在她姑姑看不到的地方一顿龇牙咧嘴,整个人明显比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至于卓娅夫人海葬时候发生的异象,”女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感慨,“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么决绝的方式啊。把自己的身体彻底化为齑粉,又撒入了大海,她真是什么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
联想到那个曾经冒险潜入伊戈尔先生古堡,窃取卓娅夫人一缕头发的黑女巫,不就是为了能够借助卓娅夫人身上残留的能量。张锦瑟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出了卓娅夫人骨灰落入海水时,水面出现的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