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上面的线条了吧,断断续续的,颜色也不均匀,”蓝田突然握紧了手掌,把掌心的图案握在了拳头里,
“因为这只是最开始的草稿,在他们彻底完成这个刺青之前,我就找到机会离开了那个地方。”
说完这一句之后,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当张锦瑟整理完手里的道具,再次看向蓝田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侧脸,一时之间让人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张锦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装饰用的托盘,直接在门外的雪地上接了满满一盆冰雪进来。
蓝田看了一眼新鲜端进来的白雪,没有多说什么,应声来到了张锦瑟的面前,再一次站在了仪式的中心点。在被蜡烛环绕的小圈子里,安静地看着张锦瑟挥动手里那把来自卓娅夫人的银质匕首。
以此为界限,向内逐渐扬起了能量的波动,蓝田站在波动的最中心,从四面八方感受着自己身体里多余的能量也开始跟着共振起来。
但是因为昨天才进行过一次仪式,他此刻身上溢出的能量并不多。
毕竟他也不是神石,不间断释放出能量,滋养着整片区域。要是在短短一天时间里,他的身上就能生成那么多能量,那他本人就真的变成所有人眼里一块移动的充电宝了。
随着仪式进入后半段,这些溢出蓝田身体的能量,散碎的,飘忽地,进入到了张锦瑟周身的能量循环里。
要不是在一开始就紧盯着这些能量的动向,真的很难让人从这些零碎的能量里意识到,这些能量来自蓝田的身上。
“你试试看,像之前一样,能不能停止这些能量进入我的身体。”张锦瑟出言提醒。
可最后的结果,却并没有阻止能量进入张锦瑟的身体,而是改变了另一个源头,本来应该通过仪式从蓝田身上溢出的能量,再一次被憋了回去,蓝田的脸色也因此涨得通红。
比他的脸色更加红润的,是他又一次陷入了高温中的左手。
在蓝田的配合之下,张锦瑟循着空隙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15分钟。
最后蓝田嗷嗷叫着险些在原地跳起来,直接将左手掌浸入了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那盘冰雪里。
之前被堵在他身体里的能量,一下子涌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围绕到了张锦瑟的身旁,蠢蠢欲动地想要通过各个角度,进入到张锦瑟的能量体系中去。
“呼,极限了,时间再久一点,我的手就要熟了。”蓝田一边看着手下的冰雪融化,一边喟叹着,“我牺牲了这么大,有什么新的发现没有?”
说到这里,张锦瑟难免有些愧疚,虽然现场重现了一波,但是从中获取到的有效信息实在是少得可怜。
除了知道了蓝田手上那道半成品护身符可以阻拦双方能量的流通时间上限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
或者,等一下,虽然从今天的这场仪式里并没有得出什么特别的结论,但是同样的仪式,也并不止为蓝田一个人进行过。
在蓝田的仪式上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对比伊戈尔先生的那场仪式,那就有了明显的不同。
首先,仪式的时候从伊戈尔先生身上溢出的能量,张锦瑟无法吸收。
对这一点她印象深刻,至少在那一场仪式里,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情况发生。一切就和女巫教授仪式的时候所描述的经过一波一样,堪称模版。
其二,伊戈尔先生身上溢出的能量,和蓝田的能量,也有截然不同的特质。
虽然说不清两者之间差别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张锦瑟从蓝田的能量里感受到的,是青草,溪流,和一切生机勃勃的气息。
反之伊戈尔先生的能量,除了像是一潭常年不见流动的死水之外,还有一股子常年无人居住的旧屋,突然被推门而入之后的腐朽气味。
两相对比之下,蓝田身上的能量,实在是太香了。
在张锦瑟将她的这些感受分享给蓝田之后,这位律师居然一本正经地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在发现自己并不能闻到张锦瑟口中的青草和溪水气息之后,眼神里居然还透出了一丝委屈的迷茫。
惹得张锦瑟差一点又要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对于两人之间能量的流动,也就有了新的猜测,如果问题的关键不是仪式,那么很大的可能,就在于蓝田的能量属性上。
虽然并没有人正式地和张锦瑟说起过这些,但是根据她自己这一段时间的观察,尤其是在她能够自行打开灵视观察这个世界之后,有了新的猜测。
或许能量也是可以被归类的,就像医学上将血液分了不同的血型,传统理论上,也有五行这样的学说。
那么能量,也未必不能被分类。而自己和蓝田身上的能量,可能冥冥之中就正好属于相近的同一种。
就好像马克西姆医生的能量强大而冷冽,女巫的身上带着磅礴的野性美感,娜塔莉亚身上的能量虽然和女巫很接近,但又多了一层晨雾似的虚无和缥缈。
想到这里,张锦瑟眼前的景象突然产生了变化,眼前的壁炉窗户,从原本的实物变成了不同的颜色和线条,在突破了原本视线的尽头之后,张锦瑟看到了更多更远的地方。
漫天的雪花颗粒,白雪覆盖下的厚实冰层,水面下看似安静实则生机勃勃的各种水生动植物。。。
直到,她看到一层薄雾笼罩的能量,慢慢靠近了她们所在的这座小木屋。
敲门声几乎在她看到的同一时间响起。
张锦瑟被那声音唤醒,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看到的一切,就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原本站在她对面的蓝田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异常。在听到敲门声之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门边,为外面的人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娜塔莉亚随着蓝田一起进入了屋子。
此时地面上因为进行仪式而摆放的蜡烛并没有完全熄灭,房间里草药燃烧的气味也还弥漫其中。
但娜塔莉亚对这一切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她进入房间之后,直接拿出了那根同样掺有草药的蜡烛点燃,随后她空灵的声音在屋子里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你们果然在这里!还好我没有把那几个梦境的顺序搞混!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有办法帮蓝田找回记忆里被忽视的部分么?我已经找到可以百分百成功的方法了,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蓝田这个当事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娜塔莉亚就开始用一种含糊又缥缈的声音开始念起了什么。
这样高效的办事效率,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在赶着什么时间。
甚至在两人还完全没有来得及准备的时候,就直接恍恍惚惚地,进入到了由娜塔莉亚编织的梦境里。
在最后陷入梦境之前,张锦瑟还隐隐约约听到脑海里来自娜塔莉亚的喃喃自语,
‘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这里的线索必不可少,所以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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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过去的碎片
黑夜,密林,杂乱的人声,和声嘶力竭的虫鸣此起彼伏。
蓝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整个人几乎是懵的。
当他注意到夜晚山林间不停移动的火把,他几乎下意识地,就将自己隐藏到了更深处的树影中。
在这里,只有黑暗能才能给予他短暂的保护。
即便他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需要远离那些举着火把穿梭在整座山上的人,在这里没有他的同伴,也没有人会为他提供什么帮助。
蓝田悄悄挪动在黑暗的杂草树影中,一边要避开搜山的村民,一边还要躲开脚下随时可能出现的捕兽夹,要说他为什么会对这里的地形这么熟悉。
蓝田再一次摸了摸自己右手无名指上的茧子,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茧子,在自己步入工作之后,就因为电子设备的使用,而渐渐消失了。
但在自己曾经的某些年岁,每日里埋头作业,却是他每日的必修课,他手上的茧子也是由此而生。
在那些书本里,带给了他一个,与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面所描绘的内容,让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探索欲,一心想要到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去走走看看。
将时间花在学习上,也是他短暂的能够脱离村寨中的传统,远离那些湿冷多足的蛇虫,和让人望而生畏的巫术的唯一方式。
在猛然想起这一切之后,蓝田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夜晚,几乎可以说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这个时间和地点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在往后许久的夜半噩梦中,都曾经屡屡出现过这一夜的场景重现。
只是梦里的结果,多半是他在半路被人抓了回去,在接受了严厉的惩罚之后,承担起了祭司的职责,此后终生,都不曾亲眼见到他童年梦想中的那个世界。
蓝田凭借着脑海中对这一夜的深刻记忆,几次险险避开了前来搜寻的村民。
在这个夜里,他独自逃离村子的消息传开之后,周边几个村子的壮丁几乎全员出动,通往外界的几条山路上,如今遍布了手持火把的青壮汉。
尽管如此,蓝田还是凭借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这里,眼看着穿过最后一个山谷,就能离开村民的搜索范围。
站在山脚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他突然记起了这一系列的追捕,只是他的一个梦境。是他特意拜托了娜塔莉亚进入的梦境。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要重现当初出逃的成功,而是为了找到曾经被忽略的细节。
尽管他面对眼前的山谷充满了向往,他的四肢拼命地想要带着他远离他出生的村寨,但在他强烈的意识控制下,还是选择了掉头,重新折返回到了他来时的路。
他知道之后的道路结果难料,但是迫切需要找到真相的执念,还是让他继续走了下去。
他沿着来路悄悄回溯,借着村民往来的空隙,爬上了距离村口不远的一棵大树。在这里,他既能避开村民的眼线,也能将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看个清楚。
其实最好的观测地点,是守在祭司的附近,那里必然是事情发生最关键的地方。
可是想到在他记忆中几乎无所不能的祭司,蓝田还是放弃了这个风险过大的选项,选择了现在这个位置。祭司居住的村寨门口。
一切都和他预想中的场景相差不大。村民迟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是以这满山的喧嚣,持续了一整个晚上没有终结。
直到后半夜,村寨里的老村长突然急匆匆地从里面小跑了出来。
能够让一个老人家在这样的夜里独自上山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蓝田心念一动,悄悄跟在了村长的身后,没想到得到的,却是与他的认知完全不符的消息。
他看到村长好不容易追上了一队搜山的村民,居然对他们说,
“祭司发话了,不用追得太紧,我们就在后头做个样子就行了。”
另一边的张锦瑟,则是深深地怀疑,娜塔莉亚切入的这个梦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在这场原本应该反映蓝田过去经历的梦境里,她连蓝田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见到不说,自己在此前的经历里,就已经死去活来了无数遍。
在这过程中,她有时候是山间秋日枝头的一枚树叶,在落下枝头的时候,她的生命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有时候是春日潭水中的一只蜉蝣,朝生而暮死,短暂的一生中甚至来不及离开水面探寻更远的世界。
有时候她是冬季的第一片雪花,落地而融,化成水汽消失在了天地间。有时候她又是夏夜里的一道惊雷,将所有人吓得措手不及,然后,也就没有了然后。
眼前一幕幕变幻快得让张锦瑟都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接着就会被新的一幕场景所代替。
直到这一次,张锦瑟才终于能够稍稍松一口气,因为她化身成了一块青色的顽石,被放到了一根由许多种不同石块堆积起来的石柱顶端。
虽然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见到蓝田的身影,但至少这一次张锦瑟终于见到了活人的身影。
石柱位于一座村寨的中心,来来往往的村民将这里视作一处圣地,每次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是低头匆匆而过,从没有人真的接近过这里。但是偶尔摆在石柱前的鲜花和蔬果,又说明了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与众不同的地位。
直到某一个夜里,原本在这个时候早应该沉入梦想的村寨,在这个晚上显得格外地嘈杂。
一开始只是远处的人声吵吵嚷嚷,张锦瑟所在的位置,让她能够隐约看到远处山林里的火把在茂盛的树影间若隐若现。
之后人声渐渐靠近,吵闹的声音叫醒了张锦瑟所在的这个村寨,陆续有门洞里亮起了灯火。没过一会,家家户户都有人走了出来。
外头的人喊了一声,整个村寨的人纷纷相应,各自举着点燃的火把,就加入了外头那些人的行列。
一时之间,山林里的火光络绎不绝。
好不容易有了热闹可看,张锦瑟总算提起了精神。
哪想到这个时候突然出来了一个脸上画着奇怪图案的中年男人。
大块的色彩落在他的脸上,遮挡住了他脸上的大部分面积,产生的视觉冲击,让人根本无法透过那些图案,看清他真正的样子。
而他走出来的屋子,就正对着这根石柱。在他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之前,张锦瑟一度以为那是村寨里的一间空屋,无人居住。
她还曾经暗暗纳闷,这间全村寨最中心的屋子,为什么好端端的无人居住,岂不浪费?
这也不怪她多想,因为那间屋子之前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永远都有一层厚厚的竹帘遮挡在它的门窗前。
屋子里从来不见透出光亮,就连那扇大门,在张锦瑟的记忆之中,也从来不曾打开过。
既不见人出来,也不见人进去,在那样没吃没喝的情况下,谁能想到这样的一间屋子里居然还住着个人?
大花脸并不是空手出来的,在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根比人高的权杖。
权杖顶端挂着的一颗牛头骨,下面装饰着许多零碎的小挂件和各式彩色绳结,让他在走动间发出有规律的“叮呤”声。
这个人的出场,让整个村寨的气氛都一下变得肃穆起来。显然这个大花脸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随着他走近,还留在村寨中的村民们,自发围绕着他站成了一个半圆,眼看着他登上了距离石柱最近的一级台阶。
他把手里的权杖高高举起的时候,张锦瑟只觉得耳边“叮呤当啷”的声音响得更加嘈杂起来,让她的思绪都不由得跟着一乱,而在这杂乱的情绪里,突然有某段记忆袭击了她。
当初偶然进入蓝田的梦境,那个一直追着他不放的“表哥”,身上仿佛就带着同样的东西,它们发出的声响,都带着让人似曾相识的不安和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