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亚历克斯赶在伊里丝开口解释之前截了话头，“她是自己人，很可靠。”
看守骑士还有些半信半疑，恰好道路尽头的铁门却被人推开，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阿奇尔和负责审讯与法务的卡尔特从地道的两边走了出来，他们在看到亚历克斯和伊里丝到来的时候，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卡尔特微微颔首致意，就走到了边上，和亚历克斯轻声说了一些已经得到的消息；而阿奇尔则是皱着眉走到了伊里丝身边，问她怎么和亚历克斯一起过来了。
他还是潜意识地不太想让伊里丝看到自己比较凶残的一面。
“亚历克斯，你怎么带着她来了？”阿奇尔轻轻拥住伊里丝的肩膀，对着好友问道，“审讯还没有结束，我本来还想下午叫你一起来的。”
亚历克斯耸耸肩：“看来我得来有些早了。”
“是我提议的。”伊里丝扯了一下阿奇尔的袖子，发现指下黏腻，却也不动声色，“他说你们抓到了一个黑衣女使，我想来看看，是不是在我被带走的时候看到过的那位。”
阿奇尔知道伊里丝的言下之意是想和那位女使交流，以获取情报，按理说他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就是不太想让伊里丝再和加伦斯一族的人牵扯上关系。
上次绑架后他心有余悸，总是严加防范，生怕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更何况这一回，虽然费铎已经将这位女使视作弃子，但阿奇尔总不由自主地觉得，那位女使说不准也会成为费铎再次利用的一枚棋子。
当心一些总没错。
伊里丝从阿奇尔表情中看到了他的纠结，干脆再加了把火：“我可以让其他人陪着我，有人在，那个黑衣女使总不会伤到我的。”
她在斗篷的遮掩下勾了勾他的手指，算得上是一种撒娇。
知道伊里丝心意已决，阿奇尔也没有再阻拦，只是浅浅叹气，对着卡尔特说道：“辛苦你一下，陪着洛韩领主再去审问一下那个家伙。”
卡尔特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接着阿奇尔对着亚历克斯说道：“我们先去一次营地。”
亚历克斯了然，便跟着他一同离开了地牢，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下手轻些，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
意思是让卡尔特收敛一些，别像之前下手太重，弄的整个牢房里都是血迹。
卡尔特有些意外。
他目送着两位上司离开，然后对着伊里丝说道：“您稍等一下，守卫正在打扫。”
伊里丝应了一声，干脆耐心地坐在了石阶上等着，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领主，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姑娘。
前提是忽略掉那一头鲜艳的红色长发。
伊里丝知道卡尔特在打量自己，但也没有阻拦，只是在他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问道：“她说了吗？”
卡尔特想到了之前算不上愉快的审讯经过，答道：“没有。”
伊里丝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
“那就是用错方法了。”她看着已经被冲刷干净的审讯室再一次打开，起身背对着卡尔特说道，“她是死士，我们应该交易，而不是威胁。”
卡尔特一时之间没能理解伊里丝的意思，只能匆忙地跟上她的脚步。
走到了铁门门口，伊里丝才转过身来，对着他道：“审讯室应该有暗门吧。刚刚你和阿奇尔出来的方向不一样，你留在暗门那里记录，我一个人去问她。”
卡尔特下意识地想反对，结果伊里丝就接着说道：“因为如果你在场，她绝对不会说。”
她走在前面，主动踏入了那一片黑暗，甚至没有给卡尔特拒绝的机会。
铁门在卡尔特的面前轰然关上。
他只能换了个方向，去了暗门。
第61章 审讯
伊里丝独自从正门走入了地牢最坚固的牢房之内。
牢房的墙上点着蜡烛，昏暗的光线堪堪照亮屋内。已经生出了藓苔和草芽的青石壁上钉着锁链与铁扣，挂着一大排审讯用的器具，正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着水珠。
屋子里只有一张椅子，就放在跌坐在地的牢犯面前。
伊里丝走上前去，将椅子朝后拉了几分，坐在了略特的面前。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她低头看着面前这个草草用披风一裹遮住伤口，就被扔到了自己面前的黑衣女使，轻声问道。
女使原本正在闭眼休息，却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猛然抬头，暗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伊里丝。
“是你啊。”她幽幽开口，嗓音沙哑，“他们怎么让你来了？”
“关隘里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伊里丝平静地说道，“只是我不喜欢营地，也不喜欢城墙外的战争，所以我不去那些地方。”
黑衣女使哼了一声。
“略特。”她答道，“我的名字。”
然后她便转过头去，就和先前一样保持沉默。
她打定主意，不愿背叛自己的领主，所以即使阿奇尔和卡尔特用尽了各种审讯的方式和手段，都没能从她口中撬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就和伊里丝想的一样，她是死士，不会轻易的被掰断。
但是伊里丝也很清楚，略特之所以能够如此坚定，是因为她坚信费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加伦斯一族的夙愿，也甘愿牺牲自己。
但是如果费铎所做的事情的目的，并非是略特想的那样呢？
伊里丝并不需要说服略特，她只需要一个半真半假的诱导性谎言，然后就能利用略特的自我怀疑与反击，从她的语言中捕捉到自己需要的情报。
比如那位乌拉尔的新王究竟是谁，又或者北地的袭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加伦斯一族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我看到的事情，给你提个醒。”伊里丝看着略特，语气沉沉，“因为之前你在乌拉尔的时候对我态度还不算太坏，而且帮我解决了一个疑问，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也许可以谈谈。”
略特眯了眯眼，似乎在考量她这句话的可信度。
伊里丝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继续说了下去：“我不会和你谈论任何与战场相关的事情，因为那没有用。战场瞬息万变，也许在我们说的时候，北地的战争也就结束了。讨论那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听到这句话，略特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北地的战争没有任何意义？”
猎物上钩了，伊里丝想，是时候像父亲以前教她的一样，放长鱼线了。
“因为你们必定失败。”她轻轻叩击着椅子的扶手，看着飘忽的烛火说道，“缇坦每年都需要赫伦的粮食援助，他们的军队在八年前的惨败过后，就再也无法忍受冬日作战的寒冷。赫伦只需要固守边城，等到缇坦军队粮食耗尽就能获得胜利。继乌拉尔的战乱之后，这会是你们迎接的第二次失败。哦对了，也许赫伦还应该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帮着赫伦清理了缇坦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让缇坦成为了最听话的附属国。”
略特披风下的拳头捏紧了一点。
良久，她才答道：“但是你们已经没有北地的领主了。”言下之意是无人指挥，战争必败。
“这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伊里丝瞥见了她披风下的小动作，淡淡说道，“领主从来就只是皇帝工具，等着的轮换者多的是。北地真正的守护者是军队与城墙，是靠近北地的王城与善于征战的皇帝，并不是你们这种小计谋和暗杀就能撼动的对象。”
若是费铎·嘉伦斯在这里，她很轻松就能发现伊里丝言论中的漏洞：大部分北地的军队是隶属于领主的私君，皇帝并没有调动的权利。若是奥古斯都想要守城，就只能调动内卫和皇家军团，奔赴北地整合因为领主死去而散乱了的北地军队，时间不等人，等到皇帝真的到了北地，缇坦的军队早就在亚里亚的护城墙上开了七八个打动了。但是对于略特而言，这层谎言看起来异常的真实，因为她的领主就拥有调动乌拉尔骑兵的实权。而且因为她从未在真正意义上地去过赫伦，参加过和教会的合作，所以伊里丝的这番话对她而言，看起来异常“真实”。
略特沉默了一会儿，为这个无法反驳的“事实”。
但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那你想说明什么？证明北地的这一次袭击是错误的吗？可为了平息这一次的进击，皇帝也要付出代价，赫伦陷入了战争，我们的决定没有错。”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的领主似乎每次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伊里丝勾了勾唇角，“你们想得到赫伦，却反而让着赫伦变得更为强大。”
“你们做过的事情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北地袭击吧。还有五年前的远征，两年前的西南部族动乱，格里伦斯的惨案，也许我父亲的死也和你们有关。”她起身走到了略特面前，抛出了更多的诱饵，“只是赫伦虽然表面看起来损伤惨重，但那些不安的因素也随着一次次的流血逐渐平息。赫伦最大的敌人本应是教会，但你们亲手为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没有了内患的赫伦根本就不惧怕外铺的侵袭，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应对你们的挑衅。”
略特的面色随着伊里丝的话语，越来越难堪。
她再一次沉默了，不过不是因为想要保守秘密，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说说乌拉尔吧。”伊里丝的话语似乎带着几分魔力，诱导着略特跟着她的节奏继续走了下去，“你真的觉得，你的领主让乌拉尔的王多次更迭，是正确的选择吗？”
“那是为了必须的掌控。”略特嘶哑着答道，“乌拉尔也曾经是我们的领地。”
第二条鱼，上钩了。
“那也只是曾经属于你们而已。”伊里丝转过身背对着略特，她对着左边墙后的卡尔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好好记录接下来的内容，“但现在的乌拉尔可大不一样了。它变得更松散，更分裂，各个游牧部落散落在亚细亚各地，侍奉尊崇不同的王族候选者。他们忠诚，却也固执。而现在你的领主一次次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乌拉尔的王杀害，真的不会引起那些部落的反感吗？”
“我的商队曾经也去过乌拉尔，看到过前任乌拉尔王在与皇帝奥古斯都签订休战条约后，各个部落平静安稳的生活。”看到了略特脸上纠结的表情，伊里丝毫不犹豫地加了一把火，“我一直觉得，一个合格的王或者领主，应该做的是让领地上的民众能够安稳的生活下去，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将他们当作薪草，拖入战火之中。仅仅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前任的王也许比你的领主更适合这个位置。”
略特动了动嘴唇。
她生命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乌拉尔的草原之上，她比谁都清楚，在远征之后，乌拉尔的王——那个被费铎当成棋子推上明面的弟弟——是如何绞尽脑汁拉拢部落，让乌拉尔重整旗鼓，成为了加伦斯一族重现往日辉煌的坚实后盾。
可现在，他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刀下，成为了一个已经被清扫掉的障碍。
略特想说费铎领主的决定没有错，可她也无法忘记前任乌拉尔王死在自己刀下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真的以为费铎是为了加伦斯一族吗？”那位王临死前捂着喉咙，坐在王座上对她说道，“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为了让自己成为女皇，她什么都能牺牲，包括加伦斯！”
“你也会被当作棋子抛弃，直至她登上那个所谓的皇位！”
追上来的回忆让略特第一次感到痛苦和迷茫。
若是在以前，她还能认为这是加伦斯一族复兴路上必经的痛苦，也依旧能抱着为了加伦斯一族的信念而坚持下去，但现在，尤其是在伊里丝的扭曲过后，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些情绪。
“我不懂这些。”略特智能苍白着脸色答道，“我只是领主的武器，是她的工具。”
略特开始退让了。
在这场无形的交锋之中，她开始落入下风。
伊里丝看到了她的退却。
她走上前去，拿着名为“语言”的凿子，想要让这个缺口变得更大，大到足以让她看到费铎·加伦斯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切。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呢？”伊里丝蹲下身去，将手轻轻放在了略特的肩膀上，“想要复兴加伦斯一族，让加伦斯的荣光遍布整片大地吗？”
“但你们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们都躲藏在阴暗里，无人听说过你们的一切，就像不存在的水中倒影，一碰就碎。”她的手陡然加力，紧紧攥在了略特肩膀的伤口处，“你的领主，真的想要加伦斯的名号传遍大地，就和她的祖先一样吗？”
略特呼吸愈发急促。
她伸手一把推开了伊里丝：“这与加伦斯一族又有什么关系！”
伊里丝朝后退了两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她想成为皇帝，但不是加伦斯一族的皇帝，而是这片大地的皇帝。”她语气平静，但在略特听来，却如同匕首，一点点扎在了她的心底，“不管是加伦斯一族，还是乌拉尔，又或者是赫伦，只是她摆平一切，统一国家的借口与棋子而已。她消耗乌拉尔，是因为不想让乌拉尔骑兵的力量过于强大分散，难以控制；她分裂赫伦，因为皇帝死后，没有王族继承人的赫伦最易于窃取，成为未来帝国的雏形；她控制缇坦，因为缇坦的雇佣兵是她最好利用的资源。”
“你们都被一个野心家给骗了，白白付出了一切，却什么也得不到。”
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略特紧闭双眼，好像这样就能看不到那些所谓的“事实”。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你们血脉相连，这解答了我的一个疑惑。所以作为回报，我也会解答你的一个疑惑。”伊里丝走到门口，随口答道，“我只是和你做了一个交易而已，不是吗。”
关上铁门，卡尔特匆匆忙忙地从暗门里出来，跟上了伊里丝的脚步。
他的手还在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匆匆忙忙的大量笔记，更是因为伊里丝的手段。
半真半假的语言编织起了一个弥天大谎，蒙蔽了因为信息差而成为突破口的黑衣女使，同时也一点点击溃了女使的心里防线，让她吐露出了真相。
得到了珍贵的情报，本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但是卡尔特却发现，伊里丝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任何类似轻松的表情。
她只是非常温和地告诉卡尔特，让他把整理好后的笔记送到会议室，自己会补充一些内容，再交给阿奇尔他们。
然后她就离开了，独自去了后花园散步。
第62章 加伦斯
等到亚历克斯和阿奇尔看到这份整理出来的案卷的时候，已经是晚饭之后了。
他们原本计划下午再去地牢，试试看能不能从略特口中撬出一些情报，但是负责看守的人却带来了略特失踪的消息。这让他们非常意外，因为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安排，地牢的看守和晚间启用的机关绝对能够将任何想要逃出去人搅成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