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略特没有回应。
她只是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安静一些，然后用乌拉尔语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应对的是来自于关隘的精兵，那些在不久之前挑起了乌拉尔内战，杀掉了他们王的关隘骑兵。
那些对于内战始末并不清楚的乌拉尔骑兵一听这话，只当一雪前耻的机会到来，战意更加昂扬，大声呼喊表达着自己想要为乌拉尔王一雪前耻的意愿。
看着他们如此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略特也站过头去，紧紧盯着眼前逐渐变大的黑色阴影。
耳边传来的是熟悉的铁骑轰鸣，马蹄声震动山谷，几乎让费铎准备在山崖上的落石坠落。
略特很清楚，从关隘急匆匆赶来的追兵才是费铎领主的真正目标。费铎·加伦斯并不忌惮亚述公爵，因为他已经年老，也在一次次和乌拉尔的拉扯中失去了锋芒，而且他没有子嗣，意味着这一片领地会在他死后成为无人监管的地区，是他们未来在赫伦最好的落脚点。
但亚述公爵找到了自己的的继任者，那位已经经历了远征的残酷法则洗礼，打断了本该顺利的计划，成为了关隘守城骑士的阿奇尔。
只要有阿奇尔他们这群熟悉乌拉尔地形和作战方式的骑士在，从正面攻克下关隘就几乎是无稽之谈。
所以这一回，费铎故意以亚述公爵为饵，逼迫阿奇尔支援，再利用地形的优势，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皇帝被牵制在北地，是乌拉尔出手最好的时机。
略特作为她最信任的内卫，更是必须亲自出马，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随着援军的不断逼近，乌拉尔骑兵也开始了冲锋。
他们用乌拉尔语大喊着为了乌拉尔王，挥舞着长刀朝着敌人冲去。
如果从悬崖上看，两队人马就像黑色的蚂蚁，很快就要融在一起，开辟出第二战场。
而略特并未加入先锋队。
因为她突然感到有些奇怪。
按照以前和阿奇尔交手的经历，她很清楚，即使是在面对不得不进入的陷阱，阿奇尔也会竭尽所能地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按照她们的剧本一步一步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她犹豫，略特也只能示意后面的重骑部队跟上，准备拦截援军。
随着两方距离的不断缩短，略特终于能看清对面的指挥者。
她的视力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的多，是草原上最优秀的射箭手。所以除了已经冲在前头的先锋队，她第一个看到了一身黑甲的布劳特，同时也看到了布劳特身后那黑压压一大片的草原野马。
草原的野马像一大片乌云，浩浩荡荡地朝着乌拉尔的骑兵冲去。它们的背上都有固定好的重铠，挡住了乌拉尔弓箭手的掩护，同时利用坚硬的马蹄，践踏了想要拦住他们的先锋队。
若仅仅是野马，那乌拉尔骑兵并不会觉得麻烦，因为他们是草原上的民族，对此并不算陌生，可来的还有混迹在马背上的长枪骑士，那就让一切都变了味。骑士利用加了倒钩的长枪轻松借势，将敌人挑落在地，彻底冲散了先锋队。
略特很快反应过了过来，她快速的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平原上突然出现了很多的小黑点，在快速地朝着他们包围过来。
她喊叫发出撤退聚拢的指令，但是从侧翼突然跳出的一个骑士不知何时冲到了他们阵仗的侧翼，打断了高高举起的号角。来人臂力惊人，一手长枪横挥，直接将想要阻拦的乌拉尔骑兵通通打落马下，孤身闯入了阵中，抛出绳索，牢牢地勒住了略特坐骑的前腿。
其他的乌拉尔骑兵想要攻击，却都被赶来的骑士给纠缠住，无法救援。
略特拔剑，反手格挡住了那位骑士的横劈，想要割断绳索，却发现那是用铁丝编织而成的，根本无法打断。她的马匹在对方的控制下无法保持平衡，只能不断挣扎。
要么下马，成为骑兵对战中劣势的那一方，要么在这被控制了的马上作战，怎么看都不算太好。
所以略特选择第三条路。
她原本就是加伦斯内卫出身，更擅长近身格斗而非骑术冲锋，不断和敌人靠近的距离反而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解开辔鞍，利用铁丝作为踏点，像一只轻盈的燕子，朝着骑士跳去。
手腕上的机关弹出，薄刃出鞘，从骑士头盔的缝隙中划过。
但没能伤到骑士。
对方似乎已经知道略特会这么做，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原本紧紧攥着的绳索，朝后仰去。
刀刃擦过了他的眼睛，但没能伤到他。
然后，骑士立刻再次抛出绳索，但目标换成了还在空中的略特。
略特一击不成，就想要立刻撤退，但她忘记了身后也有骑士的队友，习惯了单打独斗的她没能等来已经开始撤退的乌拉尔骑兵，反而被一击长枪狠狠地打在腰上，紧接而来的铁丝拴住了她的手脚，把人狠狠地抡在了地上。
但略特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
她松开了右手的机关，刀刃顺着力道飞向敌人，却仅仅是打裂了骑士的头盔，碎了的铁片掉了一地，露出了来人熟悉的面容。
是亚历克斯。
略特一惊，因为她曾经在乌拉尔见过他，但亚历克斯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
他用长枪打昏了略特，把人抛给传令兵，又问同伴要了新的头盔，一边带甲，一边对着身后赶来的布劳特喊道：“抓到了！带着野马群撤吧！等瓦尔基里的信号！”
布劳特点点头，用骨哨发出命令，野马群很快就退了开去，但是被冲散了乌拉尔骑兵却没有察觉到这一地点。没了略特的指挥，他们只能不断后退，离堵在了悬崖的同伴越来越近，最后更是被不断赶到的骑士军团给挤压到了一起，被援军给一起卡在了山谷的入口。
同时，被困在山谷里的亚述军团也听到了关隘骑士队的哨令，知道增援到来，亚述军团的反抗也激烈了不少，他们试图和不断赶到的骑士小队内外夹击，想要彻底打破乌拉尔骑兵的掣肘。
站在悬崖之上费铎看得很清楚，她皱着眉，没有想到乌拉尔的骑兵会如此不堪一击，甚至还不如她从缇坦要来的雇佣兵，就连略特也被骑士以多打少，一同俘虏。
看着不断从外部赶来的骑士，还有彻底被自己人打乱了阵型的乌拉尔骑兵方队，她也只能选择最后的打算。
“滚石。”费铎简明扼要，她转身上马，准备离开，“我们不需要活不下来的废物。”
她身后的传令兵应了一声，朝着布置了投石器的悬崖跑去。
但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佣兵团，而是已经死伤一片的驻扎地。
关隘骑士不知何时，自山崖下攀登而上，解决了少量驻扎在那里的缇坦佣兵。
此刻，他们的指挥者正从最后一个想要割断绳索的佣兵尸体上抽出长剑。
他注意到了传令兵，在他想要逃跑前扔出飞刀，精准地扎在了他的腿上，阻止了他通风报信。
“告诉布劳特，让他们尽快。”阿奇尔给了传令兵一个痛快，同时对着瓦尔基里说道，“她肯定还有后手，滚石不会是最后一道保险。”
瓦尔基里点点头。
她吹响了骨哨，古怪的声调回荡在山谷之中，让还在撕扯乌拉尔骑兵的关隘骑士们加快了攻击的速度。
“那您呢？”瓦尔基里问道，“要去追那个幕后主使者吗？”
阿奇尔摇了摇头：“追不上，她应该已经离开了。”
他刚想下去加入战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爆炸的声响。爆炸声连成一线，从他们还没来得及检查的山壁上开始，再一次将整个战场分割。
瓦尔基里面色惊愕，连忙吹出撤退的骨哨，但也来不及了。崖壁上滚滚落下的石头不分敌我，将所有还在山谷入口处鏖战的士兵砸成了肉饼。除了还卡在山谷外的援军，乌拉尔骑兵和亚述军团都被落石重击，成了瓮中之鳖。
瓦尔基里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阿奇尔，但是头盔遮着，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而阿奇尔也并没有停留太久，给瓦尔基里留下搜救的指示之后，他带着十二分队纵马离开，去向却不是山崖之下，而是不远处已经废弃了的雪山矿道。
可惜，等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也只有被落石阻挡了的暗道入口。所有知道开启机关方式的工匠都被割喉扔在了路口，还有已经按照他的命令，追踪费铎的关隘骑士第十五小队。
是费铎赤裸裸的挑衅。她算到了阿奇尔的准备，却用更加惨烈的方式给这次突袭打下了结局。
阿奇尔沉默片刻，策马返回。
山崖之下，布劳特和瓦尔基里等人正在搜寻生还者。关隘骑士都因为还没来得及进入山谷而逃过一劫，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和亚历克斯一起，先回了关隘，只有大概三十人左右留了下来，配合着伊里丝从沃伦郡调来的佣兵，一同打扫战场。
亚述公爵的运气很不错，他的军团虽然被困在山谷之中，但是因为有着树木以及山崖崎岖岩壁的阻挡，军团受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严重，折损了大约五成的兵力。
至于他本人，情况则不那么好了：他的右手在混乱中被乌拉尔骑兵砍伤，又因为连日的战斗和流血，伤口恶化发炎，可能再也无法提起骑士枪了。
亚述公爵自己倒并不介意这个后果。原本在阿奇尔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回到关隘后，他就打算等乌拉尔平定，就将边地守卫的位置交给阿奇尔。
结果似乎并没有很大的改变。
但一切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
在这场意料之外的突袭中，亚述军团的戍边骑兵损失了三成，刚刚训练出来、还未来得及实战的新兵全军覆没；费铎投在水源中的毒药不仅仅污染了训练营，更让附近的田地彻底失去了生产粮食的可能性；亚述公爵重伤退位，亚述军团军心涣散，并不是简简单单换个领主上位就能挽回的。
而且，这场突袭暴露出来的其他问题才是最让人头疼的地方。费铎的暗杀团太过神出鬼没，几乎各地都有她的暗线，仅仅依靠领主自查并不足够。雪山内的废弃矿道并不是两三天就能被彻底封死的，只要费铎的手里还有乌拉尔的骑兵和雇佣兵，她就能随时随地再一次入侵，又或者是借着战争的借口，将乌拉尔内还反对她的部落势力当作炮灰，送到战场上。
即使他们已经借由乌拉尔的力量逼迫着费铎由暗转明，走上棋盘，可赫伦对于加伦斯的了解太少，棋子也不够用，根本没有办法从防住她们的计谋。
就像伊里丝曾经说的那样，加伦斯有备而来，而赫伦一无所知。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对决，但赫伦不得不应战。
第60章 后续
战场过后的山谷一片狼藉，昭示着这场突袭的落幕。但对于阿奇尔他们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布劳特接管了后勤的工作，与阿斯克勒尔还有余晖一起清理战场，救助伤员，埋葬尸体，防止瘟疫与毒药的二次传播；亚历克斯带着抓到的黑衣女使和俘虏回了关隘，想在开展前得到更多的情报；至于阿奇尔，在安顿好亚述公爵后，他拒绝了亚述公爵请求他留下来继承爵位的要求，选择和大部队一起先回到关隘，防止乌拉尔再在边地动手。
“我并不需要这个位置。”他如此对亚述公爵说道，全然不顾面前老者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从床上蹦了起来，“关隘的事情已经够我忙的了，而且你手下的那些骑士也能把亚述的事情都处理得很好，我不用插手。”
亚述公爵见他油盐不进，但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无奈，将这件事暂且放缓。
毕竟一切就和阿奇尔说的那样，都来的太快了，不管是关隘骑士还是亚述军团，都需要时间去适应消化。
急匆匆回到了关隘，亚历克斯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源源不绝的工作，但实际上，他们需要处理的事务远比想象的要少得多。
因为在他们离开的前，阿奇尔就将自己所有对关隘的处置权都交给了伊里丝，让她处理关隘绝大多大数的日常事务，比如商队、粮草储备等事情，他相信伊里丝的能力。
而伊里丝也的确做得很好——作为一个富有商队经营经验，同时长期带领家族的领主，她井井有条地将大部分的日常事务都处理得干干净净，账本内容册罗列整齐，都放在了书房里，等他们回来就能查看。
一边翻看着账本，亚历克斯毫不保留地表达了自己的惊喜之情：“这是我看到过的最清楚的账本了。我要把这个格式继续用下去，到时候可能还得向你请教记录的方法呢。”
伊里丝坐在火塘里，捧着热茶，浅浅喝了几口：“那就好，我之前还去看了一下粮仓的储备，发现有一些问题，就自行处理了。具体的方案措施都写在了羊皮卷里，一并发到公告栏了，你到时候也一起看一下。”
即使到了关隘也有大半个月了，比起乌拉尔的奶茶，她还是更喜欢清爽一些的沃伦红茶。
亚历克斯继续翻看：“我知道，回来的时候我就和阿奇尔在城外看到了，没什么问题。”
听到阿奇尔也回来了的消息，伊里丝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放下了茶杯，简单的用手帕擦了一下嘴，想着等事情结束，就去找阿奇尔。
亚历克斯看记录的速度很快，一大撩材料不消片刻就全部翻阅完毕。但他来回看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和骑士相关的记录，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嗯……洛韩领主，你没有去看过骑士团的记录档案吗？”
伊里丝：“我没看那些档案，怎么了？”
“哦，没什么。”亚历克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记得阿奇尔把象征关隘领主权利的钥匙都给你了，还以为你会把所有事情都处理了。”
伊里丝笑了一下：“我又不懂那些，去了也是添乱，顶多完成一些后勤的事情而已。骑士团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和阿奇尔去做比较妥当。”
她很清楚，即使有着阿奇尔的信任，对于依旧在关隘久居的那些骑士来说，她也是只个外来人，并没有插手这些事务的权利，也不清楚真实的情况。伊里丝愿意帮助阿奇尔减轻负担，但她并不想挥霍破坏阿奇尔和关隘骑士们之间的信任，也不想做出逾矩的行为。
亚历克斯听后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他将书册都整理好，对着伊里丝说道：“阿奇尔现在应该在牢房审讯我们带回来的那个黑衣女使和其他俘虏。你要是不嫌脏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你需要的线索。”
伊里丝点了点头。
关隘的地牢其实比伊里丝想象中的要整洁的多，日光透过石墙上的窗口，映照在灰色的牢房里，将冷清的牢房也镀上了一层暖意。那些俘虏们手脚上戴着镣铐，都被关在铁门之后。
伊里丝跟着亚历克斯走在散落着稻草的阶梯上，嗅到了来自于牢房深处的血腥气。
她下意识地拉紧了斗篷。深秋的风从缝隙里吹过，让她觉得有些发凉。
负责看守的骑士发现骑士团的副团长来了，就跑过去简单对他说明了情况，但是他在看到亚历克斯身后的伊里丝时，脸上显示露出的了非常吃惊的表情，然后才匆忙地行礼，告诉了她阿奇尔正在审讯俘虏，希望她能够等一会儿再去找领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