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靳予苍白如纸的面色,和他瞬时就破碎掉的眼神,盛晚觉得自己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可有些事情就是要做到当断则断,免受其乱。
“所以,请你以后不要打听我的行程,给我送花,这真的会让我很苦恼。”盛晚淡淡道:“会被人误会的。”
“他会误会么?会不信任你么?你们之前在一起五年,理应不是互相怀疑的阶段吧?”靳予盯着她,近乎有些咄咄逼人:“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有很多人追的,我记得当时在宁大,也有很多男孩在知道你有男朋友的情况下依旧不放弃,执着的给你送水送饭送花……”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表现的?
他无条件的信任盛晚,甚至会搂着她刮着她的鼻子打趣道:“我们家晚晚真受欢迎,为夫的都快要愁死了。”
坦白说,靳予对陆远词是有记忆的,毕竟他作为陆奕宁的好哥们儿也跟着他去过几次陆家老宅。
陆远词那样的人,任何人见了都会有印象到过目不忘。
但他并不深入了解,只停留在表面记忆,今天听到盛晚说起来,除了怒火攻心以外就是觉得不值得。
——拥有盛晚的人就该无条件信任她,自己只是送几束花,那人就不安了么?那是不是说明,他们的感情也并不算稳定?
盛晚打量着靳予绝望中带着几丝急切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她太了解靳予,多少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在想什么。
仅凭自己一句话,这男人就能推断出自己和陆远词的感情并不算稳定,真的是一如既往的敏锐,不愧是宁大物理系的高材生,逻辑思维就是强。
只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年能被轻易看透的小女孩儿了。
盛晚无论心中想什么,也不会在靳予面前表露出来。
“他比你爱吃醋一些。”想到陆远词偶尔生闷气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声音轻柔:“所以我既尊重他又不想惹他生气,自然就不会收别人的花和礼物。”
“靳予,你如果尊重我,就应该不要给我造成麻烦。”
靳予瞳孔忍不住的微缩:“我…是你的麻烦么?”
他喃喃地问,声音有着一丝飘忽的不确定。
“如果你继续给我送花,那就是的。”盛晚强迫着自己狠心,冷冷道:“不要在做一些令人误会的事情,五年前是你选择要分开,就应该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
说完,盛晚拉开车扣想要下车。
“小晚!”靳予忍不住叫住她,声音急促到惊慌。
“还有事么?”盛晚头也不回的问。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做什么,也不是想给你制造麻烦,我只是…情不自禁。”靳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修长的指尖不自觉的摁着太阳穴,苦笑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送了。”
盛晚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儿离你住的地方太远了。”靳予恢复一贯的温柔儒雅,声音清朗:“我送你回去,好么?”
“你知道我住哪儿?”盛晚有些意外的别过头去看他。
“知道。”靳予笑笑,坦荡的承认:“之前查过,抱歉,我不会去打扰你的。”
盛晚抿了抿唇,有些不悦,但也没有太担心——靳予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点她还是明白的。
除了要和她白头偕老这件事食言了以外,他承诺的大多数事情他都做到了。
回去的路上,靳予不动声色地开口:“小晚,你和陆先生的关系……你们是平等的么?”
盛晚一愣,瞳孔里的情绪有些凌厉:“你什么意思?”
“小晚,你别误机,我不是说你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也不信陆奕宁说的包…他那些难听话。”靳予停顿片刻,深吸口气:“我想问的是,他爱你么,他尊重你么?他和你交往的时候,内心当真觉得你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在身份上和他那种上位者是平等的么?”
靳予此言字字珠玑,可以说是想‘攻心’着挑拨离间了。
盛晚沉默片刻,笑了笑:“靳予,你会这么问,说明你已经信了陆奕宁的话,且所思所想都很狭隘。”
“你嘴里问的是‘陆先生会不会尊重我这个刚毕业的学生’,这恰恰说明,你也是看不起我这样的身份的。”
靳予一愣,慌张道:“你误会了,我……”
“我没误会,你说的话,我听的很真切。”盛晚微笑:“现在我回答你,陆先生对我很好,不劳你操心了。”
第25章 盛晚见到他笑,就什么都不怕了。
靳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离开的北海岸。
车子的轱辘行驶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他抬眸向外望去,就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陆远词之间的差距。
是,自己的家境不错,甚至还算殷实,在滨市这样的城市里也能做到有车有房,本人是宁大物理系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在一家大学里任职,有着体面而稳定的工作,收入……
可他的收入一辈子加起来,可能也付不起北海岸的首付。
而这样的房子,陆远词轻轻松松就能送给盛晚一套。
这是他们之间直白的差距,鲜明到近乎残忍,刺痛人心。
靳予绷不住的把车停在路边,有些狼狈的趴在方向盘上。
似是承受不住刚刚那番对话带来的打击,他脸色苍白眼圈却通红,修长的指尖不自觉的揉着太阳穴。
这些年后悔的情绪本来就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敏感的神经,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他后悔了,他很后悔。
六年前他根本不应该和盛晚分开,他本来就该明白,女孩儿就不是那种被无情抛弃后他想回头就能追回来的人。
在国外的五年多时间,靳予几乎天天都在后悔,然而他始终还有那么一丝幻想,就是他回国后如果盛晚还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如果他足够诚恳又足够卑微……那他们是不是还会有可能?
但这种幻想,在回国见到盛晚后逐渐被打破。
第一次见到她,盛晚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虽然早就打听到了她并没有结婚,但已经有了相处多年的男友时,靳予那惴惴不安的泡沫是第一次幻灭,但他还在妄想能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在明明知道盛晚有男友的情况下,他依旧变成了自己曾经极度不齿的那个形象,去妄图破坏人家的感情——
打听行程,送花,写意义暧昧的卡片……
一切蝇营狗苟的事情靳予都做了。
结果还是徒劳无功的。
而今天见到盛晚,知道她的男朋友是陆远词后,靳予那一点仅剩的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他深深的陷入绝望之中。
不单单对陆远词的身份和地位绝望,更是对盛晚的态度绝望。
靳予和盛晚是真心相爱过,毫无保留的投入过,他知道女孩儿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不怕盛晚爱上别人,但他怕她毫无保留的爱上另一个男人。
这会让他当初的举动显得一文不值的可笑。
当年和盛晚分手的时候,靳予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他们交往的时候有多甜蜜,分开的时候就有多惨烈,而这份惨烈,是他自己亲手缔造的,并且是刻意而为。
靳予想用自己的‘不忠’在盛晚心里留下最强烈的印象,更主要的是,给男人这个东西留下这种刻板的印象。
在那段交往中,无论是靳予还是盛晚都是全无保留的付出了真心,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并且可以保证。
也正因为如此,惨烈的分手才会让这段感情更深刻,也会让盛晚对男人更厌恶。
所以靳予特意找来乔学真陪自己‘演习’。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会让盛晚伤心欲绝,会让她绝望憎恨,但他依旧选择这么做了。
靳予想让盛晚对男人的不信任和厌恶一直持续着,最好能等到他回来,再一点一点的挽回,轻手轻脚的缝补劣迹斑斑……
但他没想到会有意外出现。
而陆远词就是那个‘意外’。
靳予自以为做了最聪明的一个决定,为此宁可当残忍的刽子手,但老天爷会惩罚他。
老天爷并没有让盛晚等他,而是安排了她遇见另外一个男人,让她再次全无保留的爱上别人。
而永远不会轮到他。
靳予头疼欲裂,摁着太阳穴的修长手指都在发抖。
和瘾君子一样,他急切的打开车里的抽屉,轻颤着拿出药瓶,哗啦作响。
他倒出来几粒药片,找不到水就生嚼着咽了下去。
无比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良久,他才重新平静了下来。
-
盛晚回到北海岸后洗了个澡,有些嫌弃的把靳予车上的香熏味全部冲刷掉,才光着脚湿淋淋的走了出来。
她身上披着薰衣草色的真丝浴袍,布料有些许贴着微湿的皮肤,曲线毕露。
一头及腰的秀发被干发帽松松垮垮的包了起来,有不听话的几缕发梢调皮的跑出来,黏在盛晚白皙精致的侧脸上,更显得她像一只乱糟糟的小猫。
女人全身都散发着匍匐的幽香,从洗手间走到厨房冰箱里拿水喝的一路留下了一串湿湿的脚印。
但盛晚丝毫不怕刚刚洗过的脚丫又脏掉了。
——北海岸天天都会有阿姨过来打扫房间,地比她的脚可干净多了。
刚刚洗过澡后忘拿干拖鞋,她索性就这么走了出来。
安静的房子里空空如也,看来是陆远词的酒局还没完事儿。
盛晚在心里这般思索着,伸手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一瓶冰镇过的杨梅汤出来喝。
习惯刚刚插/进去,还没等吸几口,她就听到门口有输入密码的声音。
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了。
盛晚立刻看过去。
这里除了陆远词,当然不会有别人过来。
男人身上笔挺的西装有些散乱,连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都解开了两颗,白皙俊逸的脸微微泛着红晕,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种不正常的光——仿佛兴奋又炽热。
“…陆远词。”盛晚看着他,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喝高了么?
陆远词张了张口,刚要说话,眼睛就扫到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
“又不穿鞋。”他皱了皱眉,语气倏然变得危险。
盛晚愣了下,有些心虚地笑:“呃,这个……”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走过来把她打横抱起,盛晚毫无防备的吓了一跳,惊呼着稳住手里拿着的杨梅汁。
被陆远词看见,又是二度愤怒。
“还喝凉的。”他眯了眯眼,盯着她:“你是真不怕自己肚子疼是吧?”
……
…………
“我错了。”盛晚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装委屈:“别凶我,我忘记最近是生理期了。”
当初陆远词不知请了多少老中医才给她调理好的身体,不是让她这么肆无忌惮的糟蹋的。
男人很惯着她,甚至可以说是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但唯独在调养她身体这件事上,说一不二。
陆远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一语不发,转身抱着人进了卧室,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取暖。
随后取来吹风机,扯掉她头上的干发帽细细的帮她吹头发。
他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她不太听话的头发,指腹偶尔触碰到头皮,感觉酥酥麻麻的。
盛晚不自觉的抿了抿唇,缩在被窝里的脚趾都不自觉地蜷起来,双腿夹紧。
“陆总。”她试探地问:“你没有生气吧?”
他不说话。
“我保证,下次不会在生理期前光脚喝冰饮料了!”
她也不想遭罪呀,就是……忘了嘛。
盛晚的头发很厚很长,刚刚吹完蓬松着,像是炸了的金毛狮王。
然而表情不凶,缩在被子里下巴抵着的模样,又宛若害怕被主人教训的小猫。
陆远词本来是板着脸的,但装不住,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他笑起来向来很好看,仿佛春暖花开,冰山一角缓缓化开。
盛晚见到他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女人也弯了弯眼睛,蹭过去钻进他怀里搂住他劲瘦的腰身,模样颇为娇憨。
“晚晚。”陆远词开口,声音低沉:“今天陆奕宁来荟萃楼了,他说是你把他骂去的。”
“嗯。”盛晚随意的应了声,小手摸到他的腹部:“你胃疼不疼。”
她可是见到男人喝了好几杯酒的。
陆远词眼睛里都是笑意,声音勉强保持着平静:“不疼。”
其实本来是疼的,他酒量始终一般,几杯被灌下去的时候,从喉咙延伸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疼。
可一切痛苦,在听见盛晚帮他出头的那一瞬间,都像是不治而愈了。
在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么神奇,明明不是医生,身上也没有最好的麻醉剂。
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有让人止疼的效果。
反之,也会让人痛彻心扉。
只是今天的盛晚传递给他的情绪是前者。
“陆奕宁犯事儿,你去帮着摆平也没什么,谁让你是当哥的呢。”
盛晚撇了撇嘴,有些不屑:“但凭什么那家伙在酒吧喝酒你在酒桌喝酒啊?既然他腿没断还能出去溜达,那还不如干脆去承担自己的过错,凭什么让你代他受过啊,不要脸!”
女孩儿言语愤慨,情绪里满满的都是不服气,
陆远词垂眸看着她都气到鼓起来的小脸,心里一阵一阵的泛起甜。
盛晚会为了他的事情这么生气,这是不是说明……她很在乎自己?
一瞬间,陆远词觉得即便再让他喝十杯酒,他也不会有什么。
“晚晚,谢谢你。”陆远词抱住怀里的女孩儿,下巴抵在她肩上,轻声说:“你帮我教训了陆奕宁。”
他为陆家付出的一切,向来被人当作是理所当然,感激都不会有,更比说歉意了。
久而久之,就当陆远词自己都快习惯于这样的情绪禁锢时,盛晚突然冲出来,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你没错,也不用代人受过!
陆远词从小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已经完全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不会有人在意他也不会有人帮他出头的模样。
但没想到盛晚今天会帮他出头。
果然,即便是坚强惯了的人,也忍不住会在意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
“谢什么啊,你还帮了我那么多次呢。”
盛晚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染上一抹绯红,轻声道:“我帮你做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虽然,陆远词好像强大到什么也不需要她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