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指挥请起。今日叫汤指挥前来,是心中有件疑惑想问问汤指挥。据本王今日所见,鞑靼所带兵马不过五千,并非彭成奏疏中的两万有余,而通州卫加上大同来的兵马足足有两万余人,为何不战?”
彭成猛地抬头,欲言又止,复又低下头答道:“作战与否是兵部的决策,何况陛下的旨意是让彭总兵统领布防,下官只能听命,无权决策。”
“好,那我再问你,为何鞑靼深入大明却粮草充盈,兵器众多,我观通州城内驻军粮草不足,许多士兵连兵器都没有!”
彭成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也微微发抖,低头答道:“粮草,兵器是公里派来的太监们管着,详情下官并不知。至于鞑靼……鞑靼的粮草应该是一路掠夺而来。”
朱翊珩眸中寒光一闪,继续问道:“本王再问你,昨夜本王暗访,发现通州城内居然任由鞑靼人烧杀掳掠,为何无人阻止?”
“下官……下官……”
朱翊珩一怒之下摔了茶杯,“好你个汤和,你一个通州卫指挥使,一应军务居然一问三不知,本王这就上奏皇兄,说你渎职懈怠,免了你的职,收押进京听候发落!”
彭成猛地抬起头,眼前的朱翊珩哪里还有传闻中闲云野鹤,不问世事的样子,一脸的疾言厉色,忙求饶道:“王爷容秉,下官何尝不想管,可下官管不了啊!”
“管不了?你把职责都推给彭总兵和宫里派来的太监身上时不挺有本事吗?”
“并非下官刻意推脱!王爷知道彭成是怎样的人吗?他为了邀功,再鞑靼进攻大同时,他重金贿赂赛罕,让他们转攻别处。鞑靼收了他的钱财,这才一路粮草充盈,无往不利。他还无耻的上表跟陛下说是他打退了鞑靼!
后来鞑靼进攻通州,下官向兵部求援,兵部居然是压着不肯上报朝廷,反而让彭成带兵过来支援。可他赶到通州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以军饷不足为由,任由他的兵肆意掠夺通州城,这才导致通州城内处处萧条,关门闭户。后来陛下让他统领布防,他居然又想贿赂鞑靼,跟他们说只要不开战,总兵府布防以南都可以让他们随意掠夺!
宫里派的那些个太监守着武库,我们想要兵器还要贿赂他们,通州这个情势,哪里还有余钱给他们啊!至于驻军人数,王爷可知道吃空饷?王爷您大可去看看这两万多人有多少是能打仗的,又有多少是老弱病残啊!”
一旁的沈云舒听到这些领兵之人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们到底把百姓当什么?把人命又当什么?
朱翊珩厉声斥责道:“你既然都知道通州的情势,为何不直接上奏朝廷,秉明此事!”
“王爷,兵部尚书和彭成都是钱阁老的人,下官上疏参他们,您猜是陛下先看到奏本还是下官的脑袋先落地?”
朱翊珩起身打量着神色忧戚,慷慨陈词的汤和,他并不完全相信汤和说的话,当官的哪个不是三言两语把过错都推给别人,可有几个屁股是真的干净的。
“你今日所言,本王自会查证,若有一句虚言……”
“若有一句虚言,便让下官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朱翊珩对着赌咒发誓的汤和,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先下去吧。”
沈云舒见汤和走远了,才问道:“他发了这么重的誓,应当是真的吧!”
朱翊珩端起茶盏,不徐不疾的喝了一口才道:“天真,当官的赌咒发誓是最没用的,你信不信我现在把彭成叫来跟他对质,他发的誓能比汤和更狠。”
沈云舒哪里知道这些当官的脑子里想什么,便顺着朱翊珩的话问道:“那殿下是觉得他在撒谎吗?”
“别的事不好说,彭成在大同贿赂鞑靼,还谎报军功的事确实是真的。不过他是钱首辅的人,又是钱首辅举荐的大同总兵,自然有的是人帮他遮掩。”朱翊珩把茶盏放下,对青云道:“你去告诉彭总兵,本王下午要去清点一下驻军人数,顺便看看武库。”
“是。”
若是从前的朱翊珩,此次成明帝只是让他做使者,并没让他管其他,他大概是不会管这些人怎么折腾百姓,更不会自己动手牵扯其中得罪钱党。想到这,沈云舒忽然看着朱翊珩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殿下有没有觉得,你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殿下不是最擅长揣测人心吗?不如猜猜我是什么意思?”沈云舒眼睛亮亮的,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朱翊珩只觉得被她看的心里怪不舒服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把头撇向另一边,哼了一声,“有什么难猜的,无非是想本王素来万事不出头,怎么这次不缩起来,不怕得罪钱党吗!是也不是!”
“殿下果然圣明!”
朱翊珩听着沈云舒流于表面的吹捧只觉得像是嘲讽,“都兵临城下了,本王还往哪里缩,等钱党那些蠢货继续祸害大明江山?等鞑靼真的打到北京?等大明江山又归了蒙古?到那时别说那个位置了,本王连王爷都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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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四)
很难形容朱翊珩看见那彭成找来的那一万多驻兵时是怎样的心情, 前面几行还算光亮,往后略走走,一行二十五人, 有五人是头发都白了的老者,有五人是头发都半白的长者, 还有五人是皮包骨的乞丐, 越往后看,越是如此, 朱翊珩粗略算了一下, 这些老弱病残足足占了一半有余, 这一万三千人里真正能打仗的年轻力壮的还不到五千人。若不是这几年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他现在只想拿着刀把这些快要亡了大明的蠹虫脑袋都砍了!
“这就是登记在册的两万士兵?”朱翊珩问的时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正是,都在这了。”彭成依旧是那副狗腿样子。
“你跟我说这些头发都白了老人的和这些刀都拿不起乞丐都是我大明的军户?”
“殿下有所不知,我大明军户制度素来都是承袭,这些老人他们没有儿子,故而只能一直当军户。至于他们只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身子不太康健才看起来破败些, 并不是乞丐。”
朱翊珩暗自翻了个白眼, 继续问道:“那人数为何差了快一万人?”
彭成明显没料到朱翊珩只看了一眼就能算出数量, 不由得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遮掩道:“这皆是因为有好些士兵战死了, 但还未来的及更新军籍,故而, 故而差了些数目。此前下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也问过汤指挥了, 更具体的事情,殿下不妨问问汤指挥。”
一口锅甩的汤和措手不及, 汤和也是今年才调任的通州卫指挥使,这些猫腻可不是几个月做的出来的,朱翊珩如何不知?,再问也没什么意思,便道:“罢了,带本王去武库看看。”
“是。”
一行人刚到武库,就看见掌管武库的太监早早在此处迎接,朱翊珩绕过那些溜须拍马的流程,让他打开武库,从门口一眼望去只见里面被兵器堆得满满当当,那太监一脸谄媚道:“殿下您看,兵器都好端端的在这呢!您放心,怎么可能让打仗的没兵器用呢?奴才这也是好心,帮他们统一保管,万一这些军户平时就把兵器遗失了,真正打仗的时候用什么呢?您说是吧!”
朱翊珩没搭理舌灿莲花的小太监,便要进去看看,却被小太监拦住道:“殿下,这都是上过战场的兵器,杀气重,殿下身份尊贵,进不得啊!”
朱翊珩看他神色,就知道里面必有问题,便一把推开他快步走了进去。门口堆着的确实是上好的兵器不错,可再往里走,就看见地上散落的尽是一些生了锈的缨枪和长矛,他从地上随意捡起一个长矛,略微一用力,锈迹斑斑的矛头便掉了下来,不难想象,那些老弱病残带着这些生锈劣质的武器上了战场会发生什么。
如果说最开始朱翊珩感觉到的是愤怒,那此时此刻他感觉到的则是深深的无力,他只是一无兵无权的闲散王爷,这个烂摊子他根本无力回天。
他面无边表情的走出武库,并未处置那些太监,只是沉着脸走到彭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彭总兵,本王不是傻子,许多事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咱们心里都有数,本王平素便是个不愿意管闲事的,今日也是这样,只是如今兵临城下,你需得明白,先是有大明,才有本王这个王爷,也才有你的富贵,此事应当以大局为重,望彭总兵好自为之。”
彭成自然听出来了敲打之意,面上自然点头如捣蒜,心里却并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毕竟他背靠的可是钱首辅,一个闲散王爷实在算不得什么。
朱翊珩生了一肚子闷气,回去就写了奏疏预备上奏成明帝,可写完了却又犹豫了起来。以成明帝那样猜疑的性格,若是看到这份奏疏,先想到的究竟是肃清奸佞还是觉得自己别有用心?朱翊珩思及此处,又将奏疏随手丢到了一旁,只觉得头疼。
在一旁研墨的沈云舒看着朱翊珩将写好的奏疏丢到一旁,揉着脑袋,便猜到方才定然受了好大的气,于是俯身凑近了一点,试探道:“殿下,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什么?”
“你先前不是让人去查三妹的舅舅家吗?现下已经查到了,我一会想送她过去,殿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朱翊珩皱着眉抬起头瞪了沈云舒一眼,晃了晃自己的左胳膊道:“你还想让本王再挨几刀?”
“殿下,不一样的,我们这次白天去,多多带些护卫,谁敢乱来啊!”
“不去。”
朱翊珩拒绝的果断,沈云舒悻悻的缩回了头,心里却有了新的盘算。
朱翊珩闭目养神,用手支着脑袋,正思索这件事该怎么既能让成明帝知道又不牵连自己,就听见三妹清脆的声音:“哥哥。”
朱翊珩睁开眼,看着小姑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哥哥,云舒姐姐一会儿就要送我去舅舅家了,你以后还回来看我吗?”
“当然,哥哥有空就去看三妹好不好?”
“好。”小姑娘的眼里尽是纯粹的赤诚。
沈云舒上前牵起她的手道:“三妹,时间差不多了,跟姐姐走吧!”说着稍稍用力捏了捏三妹的手,三妹立刻会意,扑闪着大眼睛恋恋不舍的望着朱翊珩道:“哥哥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沈云舒故意蹲下,假装劝慰道:“三妹,哥哥很忙,咱们别烦他好不好?”
三妹扁扁嘴,竟落了几颗眼泪道:“好吧。”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回头问道:“哥哥真的不能去送我吗?”
朱翊珩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拒绝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几个人坐着马车到了三妹舅舅家,那是一个十分破旧的房子,大门紧闭。沈云舒带着三妹上前敲门,过了好久都没人应声。她便让三妹大声喊舅舅,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个缝儿。三妹看见门缝里的女人便跑过去喊到:“舅母。”
舅母打开门把三妹抱起来,眼睛却瞟着沈云舒问道:“三妹,这是谁?”
“舅母,这是云舒姐姐。”
舅母警惕的背对着沈云舒问三妹,“你爹娘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乱跑?”
三妹强忍着眼泪,哽咽道:“都死了,蒙古人杀了他们,哥哥和姐姐也被他们带走了。是云舒姐姐和那个哥哥救的我。”三妹指了指站在远处的朱翊珩。
舅母这才注意到远处那一群人,朱翊珩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十分显贵的自不必说,身后又带着许多穿着甲胄的护卫,那马车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规格,看着做派倒像是官老爷,一时间看呆了眼。直到朱翊珩走过来,才慌忙跪下道:“这位是官老爷吧!多谢二位恩人对三妹的救命之恩。”
沈云舒连忙扶起她道:“我家公子不是什么官老爷,只是路过这里的客商,不巧遇上了打仗,这才滞留在这。舅母不必跪我们,既然遇上了,定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舅母起身点头称是,看着二人局促道:“二位恩人里面请!”
朱翊珩刚进屋,就看见一个瘸了腿的男人拄着拐杖站在地上,而地上坐着三个五六岁的小孩在玩几个草编的蚂蚱。
小孩们看见有客人来,十分兴奋就要扑过来,朱翊珩看到了他们脏兮兮的手和衣服,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沈云舒看出了他的难色,挡在前面,抱住了扑过来的三个小孩子,笑道:“姐姐抓住你们喽!”
舅母看见他们摆弄着沈云舒衣服上绣的花花草草,连忙要把他们扯开,“哎呦,你们几个快去一边玩去,别弄脏了贵客的衣服。”
沈云舒并不在意,仰起头笑得坦荡,“没关系的,来,跟姐姐过来看花花。”
“舅舅。”三妹冲瘸腿男人喊道。
舅舅显然听见了他们在外面的对话,也引着朱翊珩上座。他有些局促的看了看朱翊珩,想说点什么却又怕贵客觉得粗鄙,只好低头抓了抓自己的衣服。
那个最大的小女孩扯了扯沈云舒的袖子道:“姐姐,你长的真好看,我长大了能跟你一样好看吗?”
沈云舒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夸奖过样貌,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长大了肯定会比姐姐好看的。”
朱翊珩偏过头看了一眼沈云舒,他这才发现她比去年长高了不少,身形也丰腴了些;手上,脸上的冻疮消了,不再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皮肤也白皙了不少,虽然现在看着不算是多出挑的美女,至少不难看,总算是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了。而这些变化,他居然今天才注意到,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朱翊珩脑子这么想,眼睛却没这么转。
舅舅看着朱翊珩一直盯着沈云舒看,便赶紧对舅母道:“柱子娘,这都快黑了,快去做饭,贵客一路辛苦了,吃了饭再走。”
朱翊珩闻言看了一眼窗外明亮的天光,离天黑还有好久吧!可到底盛情难却,不好推脱,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舅舅又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多谢你们救了三妹。”
朱翊珩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坐在一旁的三妹吹捧道:“才不是举手呢,是举刀!哥哥可厉害了,杀了十几个蒙古人呢!”
朱翊珩和舅舅都被逗笑了,舅舅看朱翊珩笑了,才问道: “不知两位恩人尊姓大名?”
“我叫朱衡。”
“我叫沈云舒。”
舅舅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复又灭了,感慨道: “贵人们的名字真好听,云舒,我们这种没读过书的人给女娃可想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他爹,吃饭了。”舅母顺着端上来两碗满满当当的杂粮饭,摆到沈云舒和朱翊珩面前,其他人则是一人一碗不见多少杂粮的稀粥。菜只有一道白水滚过的蕨菜,还有一小盆煮熟的泛着青的土豆。朱翊珩看着这一桌’丰盛’的饭,只觉得’停杯投箸不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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