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赋——春风蘸酒【完结】
时间:2023-05-03 14:45:39

  “赈灾钱款不过几十万两,皇兄自然不会为了这点钱劳师动众查下去,不过这笔钱牵扯的是朝廷和地方,李廷彬一个小小布政使不过是个小卒子,他的死活并不重要,在背后操控他的那只手才是皇兄想要知道的。这只手到底是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还是内阁这很重要,所以我断定皇兄一定会查下去。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当初举荐李廷彬的是吏部尚书林安国。林安国是首辅大人的人,平日与李督公交好。还有,他妹妹是姜贵妃的弟妹。若这样查下去,五皇子怕是难逃干系。”
  朱翊珩嘴角浮现了一丝玩味的笑意:“这多有趣啊,大有文章可做。若是能牵扯更多的人,便更好了。你现在既然在东厂,就不要浪费机会,把能挖的人都挖出来,想法子让该出现的,顺理成章的出现在皇兄面前。”
  “是。”
  “他的家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东厂的一处秘密所在,有人把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督公的意思,毕竟那个地方在东厂算不上什么隐秘所在。”
  朱翊珩往手里哈了口气道:“这倒是不难。把地址告诉我,明日出宫,我让青云去办了他们就是。”
  周嘉南便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朱翊珩点点头便摆手让他退下。
  周嘉南告退后,朱翊珩对远处的随从道:“青云,过来。”
  “是。”
  朱翊珩与他低语了几句,青云点点头,两人便继续往沉香榭走去。在摇曳昏黄的灯笼映照下,这个少年人的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在茫茫夜色中越发看不真切。
  沈云舒回到教坊司的时候,赵康时还未出来,便只能先回房里去找雪心。
  雪心给正在洗衣服,看沈云舒回来,连忙指着地上的破烂衣服道:“你回来的正好,你其他的衣服我都给你一并洗了,这夹袄也太破了,我给你扔了吧!
  沈云舒点头,雪心拎起破衣服突然发现破洞里居然不是棉花而是稻草,一时觉得奇怪,便撕开来,只见稻草掉落一地,稀少的棉花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在其上,不由得惊道:“天呐,这哪个黑心的做的衣服,怎么没有棉花都是稻草?”
  沈云舒尴尬笑笑道:“这是我塞进去的,天太冷了,塞点稻草能暖和点。”
  雪心有些心疼的把衣服丢到一边,拉过沈云舒的手道:“姑娘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再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了。以后,你的衣服不够穿了,就穿我的,随便穿!”
  云舒感激的点点头。
  “雪心姐姐在吗?”
  屋外传来婢女佩儿的声音,雪心连忙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沈云舒看见散落一地的稻草,便俯身去收拾,她忽然发现一张纸在干枯杂乱的稻草中若隐若现。她拾起那张纸,上面似乎是什么账目,赈灾的钱,修河堤的钱,还有一些林林总总她不太懂的名目,只是数额大得惊人,动辄便是几十万两,落款处写着浙江布政使,李廷彬。
  沈云舒正想着布政使似乎是什么大官,雪心的声音已然到了门外,她下意识的把这张纸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收拾稻草。
  雪心进门把沈云舒从地上拽起来道:“这里我收拾就行了,你去睡觉吧。”
  “好。”
  沈云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刚要动身,忽而疑惑道:“不对啊,雪心姐姐,赵大人还没走,我还得服侍姑娘就寝呢!”
  “走?他今晚是不会走的,姑娘今晚没其他客人,除非有急事,不然他肯定待到明天早上。姑娘估计已经睡下了,你呀就安心睡觉去,这有我呢!”雪心道。
  沈云舒点点头,依言回到房间,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张纸上写的那些朝廷拨款修河道三十万两,赈灾钱粮五十万两,还有每一条后面写的那些官职和人名是什么意思?
  这件衣服是她当时在乱葬岗从一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这封密信既然这样隐秘的缝在衣服里,那想必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那几条加起来有几百万了,这么多银子,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左思右想之下,沈云舒只觉得一个天大的祸患掉到自己脑袋上了,早知道就应该把这衣服丢的远远的,谁也找不到她头上。
  沈云舒就这样一夜无眠到了清晨。她早早打好了水去梦娘房间外轻轻敲门道:“姑娘,该梳洗了。”
  片刻后,里面传来梦娘的声音:“进来吧!”
  沈云舒推门进去,此时梦娘和赵康时已经起了,赵康时只穿着单衣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看着梦娘仿佛在看一幅珍贵的名画,那件墨绿色外袍随手挂在一旁的屏风上。梦娘则坐在梳妆台前,目不斜视的接过沈云舒递过来的毛巾净面,随后沈云舒开始替她梳妆。沈云舒无意间发现,镜子里赵康时看着梦娘的眼神,居然尽是温柔。
  梦娘似乎也发现了赵康时在看她,冷声道:“赵大人,时候不早了,还不回吗?”
  “不急,还早。”赵康时今日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梦娘讥讽道:“赵大人就是吃定了没人敢赶您,这要是换做旁人,就您每次出的银子,早就被赶出去多少次了。”
  赵康时并不生气,而是起身从背后抱住梦娘,在她耳边轻声道:“等我做了指挥使,我就像皇上求一个恩典,带你离开这儿。”
  这样暧昧的场景让沈云舒有些脸红的低下了头。
  梦娘把头一偏,冷笑道:“赵大人不必哄我,这几年说过为我赎身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到头来,我不还在这。赵大人,你爹只要一日是刑部尚书,他就绝不会放过我。你要真想赎我出去也不难,杀了你爹便是!”
  赵康时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一抬手将梦娘桌子上的胭脂水粉全甩到了地上,他将梦娘的身子扳过来怒道:“你一定要这样吗?每每都用这样难听的话刺痛我。为什么你对别的男人可以曲意逢迎,千娇百媚,对我就是百般挖苦,冷若冰霜?”
  “你问我?”梦娘突然收了脸上的讥笑,冷着一张脸道:“你爹害得我家破人亡,流落至此,我还要被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还指望我对你和颜悦色吗?”
  赵康时伸出手死死的捏住她的脸道:“ 陈绮梦,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你都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梦娘因为愤怒,眼睛红红的,用力扯下了他禁锢在自己脸上的手,转身深吸一口气,装作毫不在意的拿起一支步摇在自己头上比了一比,又不太满意的放下,“云舒,一会儿还有客来,送赵大人出去。”
  沈云舒看了面色铁青的赵康时一脸,轻手轻脚取下他的外袍递给他,眼见赵康时毫无反应,只能小声提醒道:“赵大人,您的衣服。”
  赵康时侧目扫了她一眼,一把拽过袍子便下了楼。
  沈云舒在门口见他确实离开了,才关上门,回到房中继续为梦娘梳头。
  思及方才情形,小心翼翼开口道:“姑娘,你和赵大人是仇家?”
  梦娘没有回答,沈云舒也没再问,过了片刻后才道:“我的仇家太多了,他其实算不上,可我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爹,就恨不得食其肉,吸其髓!”
  说罢将赵康时昨日送她的玉钗狠狠摔到地上道:“他以为这样我就能不记恨他了吗?我是杀不了他,可我就是要让他不痛快!当了指挥使又能如何,大厦倾覆也不过朝夕之间。”
  沈云舒不由得也在心里想,那赵康时阴晴不定,又是锦衣卫,定然不是什么好人,姑娘太不容易了,居然被这种男人缠上了。忽然她想起自己身上那封密信,梦娘懂得多,应该让梦娘给自己拿个主意,于是开口道:“姑娘,我......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
  沈云舒从怀里拿出那封密信,递给梦娘道:“这是在我之前那件破衣服里发现的,那件衣服是我从一个死尸身上扒下来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尸体是什么人,更不知道里面会有这密信。”
  梦娘接过信只看了一眼,神色便紧张起来,拉着沈云舒问道:“这信,你还给别人看过吗?”
第6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六)
  沈云舒连忙摇头道:“没有了,我谁都不敢告诉,只跟姑娘说了。”
  梦娘这才稍稍放下心,继续看下去,沈云舒在一旁问道:“姑娘,这到底是什么?”
  梦娘沉吟片刻道:“这是浙江布政使写的这三年他帮朝中高官贪脏的账目。我没猜错的话,他手里应该还有一些书信往来的证据,应该就写在背面。”
  沈云舒诧异道:“背面?背面什么都没有啊!”
  梦娘不慌不忙将密信放在蜡烛上方烤了一会儿,再拿下来时,背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一行字“杭州淳安县李府西北角柳树后。”
  沈云舒惊讶的张着嘴,看着神机妙算的梦娘道:“姑娘你太厉害了,你如何知道的?”
  “密信无非就这几种,没什么难猜的。”
  “既然是贪污的罪证,是不是应该送交官府?”
  “当然不行。”梦娘将信交给她道:“你把这信烧了,就当没见过。”
  沈云舒有些迟疑,“可是,这些人贪了这么多银子,还是赈灾的钱粮,不应该让陛下把他们杀头吗?”
  梦娘抬眼看了看沈云舒,摇了摇头道:“云舒,你太天真了。就这点银子别说杀头了,牢狱之灾都算不上。为官的,哪个不贪,不贪的早就被他们害死了。这笔钱说不定还是他们给皇上贪的,那这可还算功臣呢!你还是把它烧了吧,这里面的东西现在看着是废纸,可要是有人敢把它摆到明面上,那就是火药,你有几个脑袋往火药上撞?”
  沈云舒把密信收好,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梦娘刚才说的话。原来在那些达官显贵眼里,几十万两不过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数目,可对灾民来说,那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她是在杭州长大的,这不是她见过的第一个灾年,旱灾,洪灾,每一个灾年都会死很多人,她见过太多的灾民,见过太多人活活饿死,若不是被朱翊珩搭救,得以到京城遇见梦娘,焉知下一个灾年死的会不会是自己?可笑的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性命堆在一起在上位者看来或许与蝼蚁也没什么不同。
  梦娘觉察到沈云舒的异常,便问道:“云舒,怎么了?”
  沈云舒拿着信坚定道:“这封信,我不能烧。”
  “为什么?”梦娘疑惑不解的看着沈云舒。
  “姑娘见过灾民吗?”
  梦娘摇摇头,沈云舒继续说道:“我见过,确切的说,我也曾经是其中一个。每次大旱的时候,地里没有收成,粮食就贵的可怕。大家为了能不被饿死,只好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卖无可卖的时候就只能扒树皮吃,那树皮又干又硬,难以下咽,但吃下去却能饱腹。树皮吃完了就吃草根,可几十万人啊,树和草就只有那么多,很快就吃完了。到最后,大家就只能去吃观音土。
  姑娘你见过观音土吗?在地里挖出来的看起来跟面粉差不多的团子,吃下去就不饿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粮食,可人在饿极的时候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哪怕明知是土,哪怕知道那只能带来虚假的饱腹感也会继续吃下去。
  心里想着说不定明□□廷赈灾的粮食就到了,说不定撑到明天就能活下去了。就这样等着盼着,观音土越吃越多,越吃越渴,肚子被吸了水的观音土充满,到最后就只能被活活胀死。他们饿死的时候身上瘦骨嶙峋,可肚子却像小山一样,我亲眼见过他们有的人胀死了手里还握着观音土。
  每一次灾年我都在想,为什么朝廷赈灾的粮食永远到的那么慢又那么少,是不是浙江太远了,若是离京城近一点大家是不是就都能活。原来并不是这样,再近的路也会有这些达官显贵们中饱私囊。就因为他们,每一次灾年都是饿殍遍野。
  姑娘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三餐温饱能活着就好,可因为这些贪官,我们就连这点心愿都办不到。所以姑娘,很抱歉,我不能当作没有见过它。”
  梦娘这几年虽说受尽屈辱,可到底还算衣食无忧,她所能想到最痛苦的不过就是失去尊严,失去理想被迫与仇人交易皮肉,却从未想过有好多人生来就只能没有尊严的活着,也没有时间去想什么理想,他们只想活下去,哪怕像蝼蚁一般活下去也好。
  梦娘看着沈云舒,认真问道:“所以,你要去交给谁?顺天府尹吗?”
  沈云舒摇头道:“姑娘说的对,官官相护,这种东西只有交给真正的好官才能救人,否则就只能害己。可我哪里知道有什么好官,还是得姑娘来定夺。”
  “这朝廷里的好官不说死绝,也差不多了。而且当真是好官又如何会来教坊司?我如何能说的上话?”
  沈云舒垂下头呢喃道:“那这便真的只能是废纸了吗?”
  “这倒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的除了好官,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对头,他们比你,比灾民更想让这幕后之人去死。”
  沈云舒惊喜的问道:“那应该交给谁?”
  “云舒,你相信我吗?”
  沈云舒用力的点点头,梦娘温和的笑了笑,“那就交给我,这件事,我帮你做。”
  沈云舒诧异道:“可是姑娘不是说,这会引火烧身吗?”
  梦娘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云舒,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你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怎样都行,可现在你为了别人愿意去冒险,那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已故的亲人去冒险呢?”
  “姑娘的意思是,这与你的仇家有关......”
  梦娘点点头,沈云舒将密信交给梦娘。梦娘看着密信上的钱尚二字,眼神闪现出凛冽的寒光。
  宫里,朱翊珩刚盥洗完毕,便有内侍进来通报,“殿下,永和宫来人请您去一趟,说是五殿下十分想念您,听说您进宫了想请您过去一同用早膳。”
  朱翊珩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也好,本王也许久未见常熙了,让外面的人先回去吧,本王稍后就到。”
  “是。”内侍依言退下。朱翊珩更衣后便直接去了永和宫。刚一进宫门,便看见有内侍往里搬兰花,寒冬腊月里的兰花最是难得。可见永和宫这位的盛宠有多优渥。
  永和宫掌事太监小路子看见朱翊珩忙迎上来行礼道:“奴才拜见怡王殿下。”
  “起来吧。”
  小路子起身赔笑道:“殿下可算来了,您不在京里这几个月,五殿下总提起您呢!殿下里面请。”
  朱翊珩跟着小路子进了正殿,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端坐在主位喝茶,这女子正是贵妃姜氏。成明帝并不是长情的人,这些年后宫的宠妃换了一拨又一波,唯有姜贵妃一直独占鳌头。按说姜贵妃出身不高,又没什么才学,早就过了女人最好的花期,可她却依旧风头无两,并未色衰爱驰。
  朱翊珩冲上首作揖道:“臣弟见过贵妃娘娘。”
  姜贵妃放下手里的茶盏,笑意盈盈冲他摆手道:“十六郎免礼。”
  朱翊珩刚直起身子,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就扑了过来,手脚并用的挂在他身上,“十六叔,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少年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时看向朱翊珩的眼神里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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