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笑了下。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这妹妹以后要是被哪个渣男祸害了,程砚不得心疼死。
还没等到梁宴出书房,程砚便在楼下喊了:“听雾,回家,别搁那当门神了,你自己衣服还湿着呢。”
不一会儿她跟着程砚上车。小姑娘坐在副驾驶,睫毛搭下来,路边变幻的光影霓虹沁在眼底,坚持了十几分钟没闭眼,最后脑袋一偏沉沉入睡。
或许是今晚陈逢喆家里所有灯被灭掉的那一刹,以及梁宴偶然打响打火机点烟,她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三年前的事情。
梦里电视台温柔女主持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靠在耳边轻声呢喃,又像远在天边听不真切。
“今年夏季难遇,据有关报道称要很多年才会出现这样一个夏天。今年大家必定做好防暑准备,最后,请大家一起来迎接属于我们的夏天。”
那是她十四岁的夏季。
初遇的故事发生在西城一中筹划很久的校庆。彼时阮听雾刚学摄影,但拍的东西总是不尽如人意,而且自从学摄影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鼓励过她或是对她持正面评价,大家都是看了眼她的摄影作品,而后摇头说:“没灵气,艺术这条路啊,你应该走不长。”
面对许多人的质疑,小姑娘那段时间总是陷入严重的自我怀疑,她也一次次地问自己,到底还要继续学下去吗?
好像,一点天赋都没有啊。既然毫无天赋,那努力还有意义吗?
而且她如果坚持下去了,却依旧没能得到正向的反馈呢,那这些时间和光阴岂不是都浪费了吗?她害怕她的坚持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答案。
如今十七岁的阮听雾能给与十四岁的阮听雾一个答案:当然要努力,凭什么不努力,天赋占几成,努力又占几成。她被许多人说过没天赋,没灵气,但那个十五岁就获得全国蓉得杯青少年摄影大赛冠军的人不是她吗?
校庆那天,她与一大片穿蓝白校服的初中生站在一起,低头捻着一页物理笔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整个操场充满炽热的欢呼和不要命似的响动。
“没人和我说学长长得这么帅啊?”
“我靠,好帅啊,这不比你追的那破团好看多了?”
“你懂什么啊,当然,学长是挺帅的,但你不要捧一踩一哦。”
“行行行,受不了你了,但我真好奇,就这种长相的帅哥,学校得有多少暗恋他的啊?”
几乎所有人都抬了头。
但阮听雾没有。
直到校长模样激慨地喊道:“梁宴,13年的高考状元,今儿我可是好不容易请回来的。”
高考状元。好厉害。
阮听雾手指缓慢地松开物理笔记,抬头。
看见一个眉眼挺越的男人站在主席台,拿着话筒荡了个笑,声调磁性又漫散:“几年不见,校长还是这么爱激动。”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阮听雾也跟着弯了下唇。
校长笑得眉眼弯弯:“我能不激动吗,我请你都请多少回了,一个面子都不肯给。好了,梁宴学长不想给你们做演讲,人家嫌麻烦。”
底下的人哭丧着脸,统一哀叹道:“为什么啊,别的人都演讲了,我们就等着听梁宴学长的演讲呢。”
“就是啊,张校,让梁宴学长演讲一个呗。”
“我也想听梁宴学长演讲,不演讲也行,就光杵那都好看。”
“好了好啦,”校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梁宴学长虽然不做演讲,但接下来的流程是,你们有什么想问他的问题可以举手问。”
梁宴嗯了声:“我的答案可以给你们一个参考,但不要全信。”
阮听雾抬手挠了挠眼皮。
很快,有女孩子陆续举起手。
像是受到鼓舞,阮听雾也鼓动着心脏举起了手。紧张的情绪蔓延,脑子里上演着待会她要提的问:如果在某件事上没有天赋和灵气,那还要坚持吗?
但过了几秒她发现。
举手的人数不胜数,她被学长抽到的几率太小了。
有个女孩子被抽到,她兴高采烈地问道:“学长,我想问理想和现实,我应该优先考虑哪一个呢。”
阮听雾抬眼。
站在主席台的男人笑了下:“岸和海浪翻卷,你选哪个?”
女孩子苦恼地想了想:“海浪翻卷吧。”
阮听雾脑子里蹦出一句诗句。
我要的不是岸,我要海浪翻卷。
她像是刹那间被这句话打中。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问了问题,梁宴都一一回答。
阮听雾举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手,却始终没有被叫到。
最后,梁宴笑着说:“就到此为止了。”
阮听雾丧气地看着台上的人,默默地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
中午,班主任忽然叫她去办公室,居高临下地说:“你妈妈让你别学摄影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我喜欢摄影。”阮听雾认真地说。
“喜欢有什么用呢,老师告诉你,摄影啊它就是一门艺术,艺术呢从来就是不讲规矩的,而且你根本没有任何天赋,懂吗?”
阮听雾嘴唇咬得发白。
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听话,而且你不怕失败吗?”
这是个最核心,也是她最担心的问题,顿了顿,她实话实说:“害怕。”
“害怕就对了,凡事都别冒险。”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阮听雾轻嗯了一声,但眼前却忽然重现出上午站在主席台的高考状元。
他说,岸和海浪翻卷,你选哪个。
“海浪翻卷。”阮听雾在心里回答他,眼睛里扎进一道细微的光。
但是,她在摄影这件事上没灵气和天赋的。
阮听雾眨了下眼,那道光就此消弭了。浑身的勇气在顷刻间被抽光。
是啊,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还是算了吧。
那个学长都没抽到她回答问题。
一滴泪恍惚地从眼眶里流出来,阮听雾擦了擦眼睛,办公室的门忽然响了响,班主任张嘴说了声进来,那个站在台上的学长走了进来。
她愣了下,觉得自己现在太过狼狈,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学长拿了一沓资料后就走出了办公室,阮听雾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肆意又落拓的背影,她犹豫再三,竟叫住了他——
“学长,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心里寄存为数不多的希望都在这句话里了。
但可惜的是生活永远不是小说,从来就没有光芒四射的状元学长肯细心为犹豫狼狈的学妹停留时间。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有点忙。”少年回头,眼眸深邃又硬朗,唇微扯,拒绝意味明显。
“好。”阮听雾礼貌地挤出一个笑。看着少年彻底走出了她的视线。
但阮听雾没想到,校庆那天的下午,张校拿着话筒说:“临走之前,你们学长还有几句话要说。”
于是那个状元学长又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了主席台上。
几乎所有人都再次沸腾了。
而那个下午,他唯一说的两句话,又再次打动了她。
“博尔赫斯说,像往常一样,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因为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日光混沌,阮听雾眼睛里又冲进无数道微光,只是不一样的是,这些微光在这一刻组成了一道强烈的光源,下一瞬,主席台上低磁又少年的声音像海啸般扎进
她耳朵。
“嗯?底下有胆小鬼么?”
他笑:“如果有的话,我还想送你一句话。”
底下沸腾不止的声音瞬间安静了。
“世界本来就是迷宫,没有必要再建一座。”
安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呼叫和鼓掌声。
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阮听雾第一次没有皱眉。她微眯着眼睛看向主席台上的少年。
忽而精确地发现她的确是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又因为旁人的不看好给自己建了一座迷宫。
尽管知道这两句话是他送给所有人的,但这两句话和她的配适度实在太高。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这两句话好像是专门送给她的。
但底下同学的沸腾声又让她明白,月亮之所以是月亮,是因为他注定要照亮很多人的前程。
而她只是被他照亮的其中一个。
但阮听雾因着梁宴那天的话,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本心,开始尝试着踏上了学习摄影这条路。
作者有话说:
1.“我要的不是岸,我要海浪翻卷。”
出自《我的焦虑是一束火花》——阿多尼斯
2.世界本来就是迷宫,没有必要再建一座,也是博尔赫斯。
第10章
从十月到十二月,一眨眼就在京南呆了这么多天。圣诞节那天,阮听雾被学校结交的朋友程亦橙带着一起去了国贸街的书店一块写作业。
街上圣诞气息很浓,入目都是五光十色的圣诞树,那首圣诞节必备的外国曲子荡漾在耳边,阮听雾跟着调子一起哼,两个小姑娘揽在一起开心雀跃地走到国贸街的书店,拎着书包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程亦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英语习题:“听雾,你喝奶茶吗?”
“我都行呀。”阮听雾打开文具盒,拿了支黑色水性笔出来。
“那我们先写会题目再喝吧。”程亦橙笑了下。
阮听雾说了声好,咬着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写完一张试卷的末尾,她被一道题难住,咬牙陷入沉思,一沉思就是半小时。
-
“梁老板你们去攀岩怎么样?”国贸街上,一个满是花臂的男人夹支烟,倚着橱窗看了眼圣诞树。
“凑合,”梁宴笑了下,“其实没意思。”
“啧,”花臂男人是纹身馆的纹身师,他弹了弹烟灰:“我觉得应该挺有意思。”
“都是业余选手,不怎么专业的。”路过一家书店,梁宴扫了眼,过几秒,视线里闯进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孩子。
程砚妹妹。她坐在一棵亮着荧灯的圣诞树旁边,皎洁的光亮投在脸颊上,皮肤清透白皙,甚至可以看清她脸上细小的毛绒。
那妹妹在写什么题,好像是不会写,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本,笔拿在手心,整个人像被定住,一动也不动。
梁宴笑出了声。
哪有人这样做题的。
“梁老板,你看谁呢。”
梁宴漫不经心地说了声一妹妹,拿出手机,低着头给阮听雾敲了一句话过去:【什么题把你难成那样,不会问人?】
一瞬后,他盯着手机屏幕几秒,觉得好像在给自己找事做。顿了顿,又撤回了那条消息。
一阵风吹过来,清醒了大半。
“你今天难得有空,去不去纹身馆看看?最近又进了一批新的图文。”
“行。”梁宴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阮听雾艰难地写完那道题,忽然看见手机上梁宴二十分钟前撤回一条消息的提示。小姑娘愣了下,不知道他给自己发了什么,抬手按了按耳垂,烫的。
只要跟梁宴有关的一切,她就静不下心思考。
默了默,她低头给梁宴发了句话。
【梁宴哥哥,圣诞快乐。】
抿了下唇,消息成功发了出去。
十分钟后,眼睛里跳进两条消息。
LY:【嗯】
LY:【刚刚发错人了】
阮听雾转头问程亦橙:“你要喝什么吗?”
程亦橙想了想:“西瓜椰椰。”
阮听雾应了声好,走到书店供应奶茶的区域。
交代了要买的两杯奶茶,服务生和她确认着:“铁观音奶冻要全糖?”
“嗯。要全糖。”
阮听雾走到等奶茶的地方,低头给梁宴回消息。
【好。】
敲完这个字,扫了一遍她和梁宴短暂的聊天记录,实在不知道再发什么好。
“097,奶茶好了。”
“谢谢。”阮听雾接过两杯奶茶,递了一杯给程亦橙:“亦橙,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好滴。”程亦橙吸了口西瓜椰椰。
阮听雾抱着那杯铁观音奶冻,奶茶温热的气息传递到手心,她低头系好围巾,吸了口奶冻,低垂着眼睫走出了书店。
国贸街流光溢彩,她靠着透明的玻璃橱柜,掏出手机继续编辑回复梁宴的那条消息。
到底回什么比较好呢......
他说发错人了,那他想发给谁呢,又发的什么内容?
坚硬的冷风灌得人不清醒,阮听雾拧着眉,最后还是只把之前编辑好的“好”发了出去。
回书店后,没过多久阮听雾和程亦橙一起打车回家。阮听雾回家时,程砚正皱着眉头和人打电话。
见到阮听雾,他一脸烦躁地挂了电话:“再说吧,明天我找时间打电话给你。”
阮听雾低头换鞋,问程砚发生什么事了吗,程砚摇头:“没——哦对了,跨年那天京南广场有烟花看,你去不去?”
“好啊。”她相机还没拍过很满意的烟花照片。
圣诞离跨年只有几天时间,日历一下子就拨到了12月31号这天。
那天阮听雾穿了件红色大衣,小姑娘明眸善睐,红色很衬她肤色,整个人看起来水灵又漂亮。
程砚带着她驱车到了国贸街,时间尚早,烟花要零点才放,他先带她去了家餐厅吃饭。
没想到挺巧,梁宴和几个朋友也是在这里吃饭。
“梁宴哥哥。”
梁宴居高临下睨着她,单眼皮锋利,攻击性不言而喻,餐厅明亮的白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男人硬朗又分明的挺阔下颚。
他穿着件灰白色剪裁得体的大衣,但里面搭的衬衫却不规矩,是那种偏黑的深蓝色,领口两颗扣子没系,散漫又不羁地惹眼。
他扯下唇算是应了声,程砚让服务生带阮听雾去了对面的包厢,对她说:“哥哥和梁宴聊点事,你先吃饭。”
阮听雾说了声好,和服务生一起去了对面的包厢。但走到包厢才忘记相机落车上了,遂凭着印象找到梁宴所在的包厢。
抬手准备敲门。
包厢里传来程砚烦恼的声音。
“我他妈都为这事烦好几天了,我那公司老板还是想让我去国外,那我能去国外吗,还有个小朋友在这里。”
阮听雾敲门的手一僵。
“那还能怎么办,”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只能哪来的送哪去。”
阮听雾抿了下唇。
“我知道,”程砚叹了口气:“但我就是不想让她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