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心虚,甚至是愤怒都快要把他压垮了。
这话说出口之后,就变得简单起来了,周二齐着急地说道:“老大,你们赶紧去和公社里举荐自己,确认一下厂长的人选。”
“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他急得额头上都是汗,现在什么都还没下定数,还有机会改变,要是真被他爸给当上厂长了,那他以后可怎么见老大他们啊。
游鹤鸣怔然,眼底浮现暖意,嘴角带着笑:“没事,你不用担心。”
周二齐啊了一声,宽大的手掌揉着自己刺猬短发:“老大,你和嫂子有安排吗?”
游鹤鸣想起盛骄的话,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安慰他:“没事,这些事还是得看公社的安排,我们服从安排就好了。”
周二齐一颗心又提起来了,总在胸膛里打着鼓:“要是有人做坏事怎么办?”
总觉得之前他爸一直在挑老大的错。
游鹤鸣表情不变,只是说:“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周二齐想起家里那点破事,有些沮丧:“老大,家里的家里,我是我.......”
游鹤鸣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点头:“我不会在意的,你放心。”
“我知道你什么样的人。”
他们相识多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里,如果还不能看清一个人,那可就太失败了。
周二齐在两人这边学到了许多,逐渐地改掉了自己常说的“俺”,也开始说起来普通话。
他听老大这样说,露出憨憨的笑容:“那就好。”
“老大你们有所准备就好,可一定得是你负责啊,嫂子负责也好,反正我们都信你。”
“跟着老大有肉吃。”
游鹤鸣嗯了一声,和周二齐分开之后,刚刚那丝愤怒逐渐消散。
等她走回去时,盛骄还在刚刚的小道上,就蹲在那地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盛骄蹲在路边摘了几朵小雏菊,配上狗尾巴草,倒是成了一把小花束。
游鹤鸣问她:“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盛骄起身,把手上的一把花束递过去:“喏,送给你了。”
小雏菊的香味带着太阳的余温,游鹤鸣眼睫轻颤,皱着的眉间霎时漾平,他问:“送我做什么?”
他这样问着,手上却接过这把粗糙的花。
盛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裤腿,随意地说:“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外姓人,这厂长怎么会轮到你我。”
更别说她还是一个小童养媳,是个没有土地继承权的女人。
游鹤鸣兀地拽紧手上的花,花枝上有未摘除的枝叶,嵌入手心,手心刺痛。
盛骄抬眼看他,不甚在意地笑着:“你要是替我不平,以后多赚些钱回来就好了。”
她眉眼舒展,带着洒脱和风流。郎朗清风不见一丝阴霾。
游鹤鸣只是低声:“嗯。”
这是不一样的。
外姓人又怎么样?
女人又怎么样?
要是没有盛骄,他们现在就还是要在地里掰玉米刨土豆。
哪里会有这样的日子。
回去之后,游鹤鸣翻出了做棉花糖的小车,把红糖粒倒入里面,再加上一点白砂糖,抽出粉色的糖丝,
他就站在院子里,修长的手指摇着小车柄,神情认真。
小车吱呀作响。
粉色的糖丝绕在木棍子上,最后变成了粉色的棉花糖。
一个蓬松柔软,又很大的粉色棉花糖。
盛骄乐了:“干什么?”
游鹤鸣把棉花糖递过去:“吃点糖,你不是喜欢吗?”
盛骄伸手接了过去,眼里闪过笑意。
她吃了两口棉花糖,还是解释了两句:“我本来也不想当这厂长。”
游鹤鸣问她,眼神执着:“你真不想当吗?”
盛骄嘴角笑意不减:“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
走在金字塔顶尖的人,怎么会看得上这么点大的小厂子呢?
她看向游鹤鸣的侧颜,眼底深意翻滚。
她要的东西,可比一个厂子多得多。
这就当是她慷慨送出去的诱饵,后续她要的东西,全部都得给她才行。
而且这位周大队长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
第35章 厂长之位
盛骄说自己并不需要当厂长, 游鹤鸣放下了这件事。
但对于周小宝这一家的挑衅,他实在是不想忍。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趁着天色昏暗悄然出去了。
他对这条路早已轻车熟路, 他走过无数次去镇子上的路。就算是没有手电筒,都能闭着眼睛到达镇子里。
但重新去那条小巷子里, 和黑市的人碰头时,他还有些恍惚。
他有多长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快一年了?
最初来到巷子里的时候, 还是十三四岁,那个时候黑市里没人管,也没那么大的规模。
后来黑市开始有人管辖,还有了主事的, 他就来得少了。
每次来的时候都只是匆匆交接手上的猎物,从不多说几句。
在黑黢黢的小巷子里头,带着面罩的男人, 瓮声问他:“你小子好久没来了。”
游鹤鸣说道:“嗯,遇到点事情。”
男人哈哈大笑, 他生得高大, 臂膀粗圆,即使戴着面罩, 也能看出鼓出的眼睛,很是凶横。
他带着游鹤鸣往房子里头去:“来找我有什么事?”
“手底下的人说你要见我。”
游鹤鸣说:“有些事想找大哥帮忙。”
野熊把门一关, 跨坐在椅子上:“关上门都是自家兄弟,你小子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
屋子里的防护似乎更加严谨了, 他睨见椅子后面还有些暗红色的痕迹, 空气中若隐若现流露出一股血腥味。
是动物, 还是什么?
游鹤鸣心底闪过刹那迟疑,但面上未显露。
站在这里却什么都不做, 更会惹到对面的人。
骑虎难下。
他只是说:“想让你去给两个人找点麻烦。”
游鹤鸣拿出一张票子递给对方:“我知道,亲兄弟也是明算账。”
野熊看了眼那钱,笑着说:“兄弟是要见红的,还是不见红的?”
这找麻烦可有的是讲究。
见红的就是打残断腿,严重些的自然是要见血。
不见红只是随便找找麻烦。
不同的程度也是不同的价格。
就算是兄弟也得讲规矩。
游鹤鸣脑海里突然浮现在北京的时候,盛骄站在楼上挥手的模样。
他们背靠着明亮到一尘不染的天空。
他的话出口后就变成了:“不见红的。”
他补充说:“只是随便找点小麻烦就好。”
野熊挥了挥手,身后有个瘦杆模样的人过来把钱接走了,此人手指甲有些劈叉,尖利的指甲刮到游鹤鸣的手背,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
游鹤鸣眼底晦涩不明,只是背过手去,没有说话。
拿人钱财,□□。
游鹤鸣出巷子时,发现外面天光在亮。
他突然怀疑,自己做对了没有?
年轻人脚步渐沉,最终靠在墙上,背脊微屈,神情有些模糊不明。
他及时刹住了车,只是说随便教训一下周小宝和张和美两人。
没有下狠手。
游鹤鸣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睑,缓缓吐出一口气。
至于怎么教训,会有小混混会去负责。
无论是打一顿或者是敲诈一顿,都不是他该管的事情。
他转身去了供销社,在里面买了一袋橘子回去。
橘子要过了中秋之后才会变甜,现在正是成熟上季的时候,酸酸甜甜很是好吃。
一个个黄灿灿圆滚滚的橘子,摆放在桌子上。
游鹤鸣握着橘子,在桌子上滚动。
盛骄醒来时,便看见游鹤鸣有些心神不宁的模样,他隐在微光之中,半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按在橘子上。
她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皱着眉问:“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桌子上没有早餐,也没有一贯地去叫她起床。
游鹤鸣抬眼看她,也发现自己的食物,起身说道:“我现在去做早餐。”
盛骄踱步坐在他身侧,食指敲着桌面,发出一声声闷响,声音平静:“坐下,先不急着做早餐。”
游鹤鸣喉结滚动,缓缓坐下,气息微沉。
盛骄眼里带着光,轻声说:“说罢,你做了什么?”
游鹤鸣似乎就是在等她发现,踌躇后,组织了自己的语言:“早上我去了黑市,让人去找周小宝一家的麻烦......”
他不疾不徐说完了自己早上的作为,脸色淡漠,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握紧,青筋迸跳。
盛骄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双腿交叠,姿态悠闲,问他:“你去黑市的时候露脸了吗?”
游鹤鸣摇头:“做了伪装,声音也压低了,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我。”
但这话他自己说起来都不是很自信。
他在黑市这么多年,身形的变化,尤其是身高的变化是无法掩盖的。
游鹤鸣闭了闭眼睛,眉心胀痛。他有点淡淡的悔意,他不是后悔找了周小宝的麻烦,而是把盛骄陷入了一种潜在的危险之中。
明明还有别的方式。
盛骄却甚在意,伸手拿了个橘子拨开,青涩的橘子皮迸发出气息,又问:“黑市有什么规矩吗?”
游鹤鸣迟疑片刻,说道:“黑市没有规矩。”
没有规矩,就是最大的规矩。
盛骄笑了一下,把手上的橘子递给他:“这么紧张干什么?”
“难道我还会骂你不成?”
游鹤鸣顿住,垂眸看向分成两半的橘子。
盛骄剥橘子很奇怪,她不会把完整的皮剥下,反而是手指按在橘子上方,连皮带肉一起拨开,拿下一块块橘子瓣放入嘴里。
游鹤鸣抬手接过一半橘子,看了她一眼才放入嘴里。
很甜。
盛骄吃下另一半,把橘子皮放在桌上。
等年轻人冷静了些后,她虚虚地看向远处亮光,开口和他说道:“我以前辉煌的时候,在大海上有好几个私人岛屿,甚至还有关口和海域。”
游鹤鸣静静地看向她,没有说话。
盛骄嘴角带着笑,有些恣意的洒脱:“我不仅有好几处私人岛屿,还有自己的航线和路。无数人蜂拥而至,来找我做生意,做的生意不是什么好的。都是些走私、军火的大生意。”
“那些人不乏有钱有权的,那可是富可敌国的程度。”
“而走私和军火,随便一笔就是好几百亿的生意,财帛动人心,每一笔都能让人叫家破人亡,是要见血的。”
游鹤鸣抿直嘴角,问她:“那你答应了吗?”
盛骄挑着嘴角笑,似乎觉得他问了句废话:“我当然没有答应,只是当时没有壮士断腕,还有其他生意在交谈。”
说到这里,盛骄双手合十,搭在自己小腹上,语气变得平静而沉稳:“在众人喧嚣暴富,得意狂妄的时候,有人突然出手了。”
“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
“那些所谓高官,所谓富可敌国的富商和政客,在一夕之间骤然消失。”
“该入狱的入狱,该枪毙的枪毙。”
“秘密消失的也大有人在。”
游鹤鸣眼睑轻抬,凤眼晦涩:“我......我做错了是吗?”
盛骄笑了一下,她看向这位年轻人清隽的眉眼,只是继续说道:“而我仅仅是和他们有过几次合法生意,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为了从中脱离出来,只能将那些私人岛屿全部捐献了出去。”
“除了捐献岛屿、航空路线,我经受了长达一年的监控。”
游鹤鸣心下一紧,凤眼直盯着她。
盛骄眼里风平浪静,仿佛那一场浩劫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
年轻人总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容易陷入旋涡之中,在大片的雪花之间,身处其间,分不清对与错。
但是任何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都会有看不清的时候。
人是一种群体生物,很可能被推着往前盲目地行走。
她也曾因为巨大的利益和盲目的自信险些脱不开身,更何况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盛骄眉眼舒展,笑着说:“有时候要去高处往低处看,才能看出他人的渺小。”
“也能看出自己的渺小。”
游鹤鸣抿直嘴角,只是垂着眼眸坐在身侧。
他以往习惯的处理方式,会在未来某一刻造成大错吗?
游鹤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盛骄率先开口道:“是我做错了。”
游鹤鸣凤眼轻眨,眼里都是疑惑。
却见盛骄弯着眼睛,轻声说道:“是我总不和你商量事情,也没有交底,让你心里没有一点自信。”
身居高位已久,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格,鲜少和游鹤鸣有商有量。
做事之前,也没有和他交个底。
让年轻人做了错事。
盛骄自认为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算得上是比较厉害的一个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