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这一声“舅舅”让闹哄哄的队伍里瞬间安静下来。
四周的摩托车灯有些刺眼,姜喜更难看清对面人的反应。
她只好踩着积雪往前走了两步,避开周围的光线,又靠近对方喊了一声。
“舅舅。”
车主微微颔首。
雪夜下,黑色头盔上倒映着她的脸。
苍白而羞涩的笑着。
为了能给舅舅留一个好印象,在火车上,她就把脸上的妆给洗掉了。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可是,她脚下是普通的布鞋,在积雪里没一会儿,就已经湿透了。
她冻得忍不住跺了跺脚。
天空开始飘雪。
几秒后,对方摘下了头盔。
雪花落在头顶,被黑色的短发融化。
他抬眸看着她。
仅一瞬,姜喜就有些呆住了。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的脸。
白而立体,五官明晰如雕刻。
尤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眼尾微翘,瞳仁漆黑,透着一股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酷劲儿。
姜喜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以为舅舅至少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
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
妈妈曾说过,舅舅是一个特别酷的人,原来是真的。
“舅舅。”
姜喜再一次礼貌地叫他。
叶悉归挑眉。
明明准备了很多话。
可被他这样看着,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他眉眼之间带来的压迫感太强,忽然之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怔愣了片刻,才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又换套路了?都2012年了,还有人玩这种梗追人的?”
“就是啊,大过年来这堵人,花不少钱买咱悉哥的行程了吧?”
叶悉归回头,语调冷酷:“瞎?”
人群寂静一瞬,所有车灯在顷刻都灭了。
山顶只剩下朦胧的月光和白雪。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看清楚姜喜的模样了。
父亲为了她上镜好看,长期都不怎么给她吃东西。
营养不良,加上经常被打,虽然她如今个头不算矮,但整个人依旧看上去病蔫蔫的。
可是,就像是那些收容所里,渴望被带走的小动物们,她也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很健康。
所以,面对突然聚集过来的目光,她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笑容很真诚。
但也透着很明显的尴尬和无措。
刚才还在调侃的众人,立马意识到这小姑娘似乎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行了,胡说八道什么呢,人家穿着校服,还是个小朋友。”黄色摩托的车主走了过来,冲大家喊道。
姜喜偷瞄叶悉归一眼,低声反驳:“我不是小朋友,我已经……十六岁了。”
黄摩托车主语气和善:“……小妹妹,你认错人了吧?咱悉哥今年才23岁,你喊他舅舅,你们这辈分也不符合啊。”
姜喜看向旁边冷酷的男人,“你是叫叶悉归吗?”
叶悉归垂眸,轻扬的下巴代表了回答。
“我舅舅就叫叶悉归。”姜喜坚定道。
“……”
这么离谱的事情,所有人也是头一遭碰到。
虽然以前有不少人为了追叶悉归,给自己打造各种人设。
但看着面前的女孩,每个人都明显感知到这小姑娘是认真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玩笑。
她也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她是真的认为叶悉归是她舅舅的。
“那你怎么确定就是他的?”人群里有人问了一句。
姜喜想了想,一时竟难以反驳。
她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孔,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疑惑和好奇。
他们的态度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友善。
可是,这份善意里却让她感受到了难堪。
低头看了看窘迫的自己。
再看看舅舅。
以前她不信仅凭外貌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生活的好坏。
但现在,她信了。
即便一言不发,叶悉归身上也散发着健康生活才能养出的从容和教养。
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像一家人。
黄摩托车主看出了她的尴尬,倒是很主动缓解气氛:“小妹妹,你父母呢?”
姜喜摇头不说话。
“大过年的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了吧?这可一点都不乖哦。”
山顶冷风呼啸。
雪花落在睫毛上,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姜喜再次摇头,“我妈妈……过世了。”
“……”
“悉哥她姐前几年不也过世了?该不会真是他姐的孩子吧?”
姜喜听到有人小声地嘀咕。
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一直沉默的叶悉归忽然开口,问她:“从哪来的?”
姜喜:“益通镇。”
叶悉归眼里有片刻的疑惑。
显然对这个地名很陌生。
姜喜急忙补充道:“在广南省,我们那是一个四五线城市,比较……小,也不太出名。”
“……”
叶悉归看着她。
少女头顶白雪点点,穿着与季节全然不符的单薄校服,头发衣服鞋子,看上去都湿漉漉的。
像是等了很久。
“周坛,拿双干净的鞋子和外套给她。”叶悉归扭头,冲黄摩托车主说道。
姜喜心中一喜,正要说谢谢。
叶悉归的下一句话,却宛如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
“找个人,送她回家。”
“……”
姜喜愣在原地。
舅舅的声音非常好听,却有些不近人情。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来到这里,投奔舅舅,是她孤注一掷的豪赌。
可现在……
她跋山涉水而来,还能回哪个家去?
难道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所以他才不认她的吗?
姜喜知道,当年妈妈嫁给父亲的时候,娘家是不同意的。
舅舅甚至把她关在家里过。
可惜,年少轻狂,宁可和家里决裂,也不撞南墙不回头。
更何况,若非朝夕相处,又有几个人,能轻易看穿枕边人的真面目?
妈妈后来后悔了,试图离婚。
可是,父亲并不同意。
沉迷赌博的他,好吃懒做,全依仗妈妈。
妈妈要是不给他钱,他就去妈妈家里要,去偷,甚至是抢。
后来家里人怕了,远远地躲开了他们。
听妈妈说,他们全家都搬到了离益通镇最远的北雅市。
就是为了不被父亲找到的。
甚至就连两年前妈妈过世,他们都不曾来过。
可是,如果舅舅真的不想收养她的话,为什么要让她来北雅市呢?
眼下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回去,她会被父亲打死。
胳膊上被烟头烫过的地方还在尖锐的疼痛着。
她想抓,可是那样的话就会被发现了。
救助站里,那些有病的小动物,是从来不会被带走的。
周坛已经开门,进俱乐部里找衣服去了。
叶悉归停好车,走上进屋的台阶。
姜喜站在他的身后,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身下是皑皑白雪,映着周身的黑。
灯光在他身侧被点亮,使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里。
可他看上去依旧难以靠近。
酷的。
却也很冷。
像这北方的冬天一样。
难道她真的要回去吗?
不,她不能这么想。
听刚才他们说的,似乎以前舅舅也总遇到类似的事情。
很明显,她把她的认亲,当成是玩笑。
或者,一个叛逆的孩子离家出走的把戏。
想想也是。
毕竟两人没见过,她会来,甚至也没打过招呼。
这么贸然喊舅舅,是太唐突了。
她有些心急了。
舅舅只是误会了她,她可以解释清楚的。
“舅舅。”姜喜再次叫住了他,“我……我……我能证明。”
前方的黑色身影顿了顿,“证明什么?”
“你是我舅舅。”
叶悉归侧目。
姜喜把手腕上抬起,上面是一个钥匙扣。
因为手指都冻得僵硬了,她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拿了下来。
一个紫色的,烧得有些焦黑的摩托车摊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你送我的,还记得吗?”
姜喜指了指他车钥匙上的钥匙扣,明显这两个是一样的。
“悉哥,这不是当年比赛为你量身定制的模型嘛?”
旁边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
叶悉归冷静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情绪瞬间恶劣。
他扭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跨步朝屋子里走去。
姜喜愣了一下,没想到舅舅会这样无视自己。
可是,看着他越走越远,她急了,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舅舅!”
叶悉归的脚步停了下来。
风声鹤唳。
半晌。
他才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台阶下的姜喜。
灯光把女孩的模样照得更加清晰。
杏眼,圆脸。
带着几分稚气和乖巧,可惜脸上却没有什么肉。
瘦骨嶙峋,一点也没有十六岁该有的模样。
不过,即便她这样子算得上是狼狈和邋遢,她的眼神却很澄澈。
像雪一样。
干净。
无暇。
一眼能看透。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悉归的眉眼终于有了变化。
他对姜喜道:“进来。”
第03章
姜喜被带到了休息室。
屋内热气腾腾,一点点消融着身体的寒意。
似乎是为了照顾姜喜,叶悉归特地提了一个取暖器,放在她的脚边。
姜喜大气不敢出,悄悄偷瞄他。
房间静谧,只听得到带着一些湿意的脚步声。
叶悉归把皮衣随意的丢在沙发上,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去吧台接热水。
倒水的时候,可能有些走神,洒了几滴在桌面,他用食指随意抹去。
他好像做什么都带着让人难以挪开视线的酷。
不像她。
坐在沙发里,什么都不做,也局促的连手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合适。
他泡了一杯奶茶,递给她。
“谢谢。”
姜喜双手抱住杯子。
叶悉归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空气里回荡着松木一般的香气。
有些冷,却很是好闻。
姜喜不敢看他,低头盯着杯子里的奶茶。
她听到耳边传来包装纸被拆开的声音。
身侧有一道阴影抬起。
姜喜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然后才看清,他伸手递了一块巧克力过来。
她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
叶悉归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常行为,用眼神指了指手里的巧克力,像是问她吃不吃?
她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急忙伸手把巧克力接了过来。
“谢谢。”
叶悉归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纸,吃巧克力。
窗外风雪渐大,还伴随着雨声,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巧克力和奶茶,熨烫了姜喜疼痛的胃。
她的身体也逐渐回暖。
不知过了多久,叶悉归忽然开口道:
“叫什么名字?”
“姜喜。”
姜喜说着,从怀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展示给他看。
像是急于把自己推销出去一般,说道:“我今年十六岁了,还有两年我就成年了。到时候我能自己养自己的。呃……我是96年1月1日生的,水瓶座,星座书上都说水瓶座的人比较独立,不会给别人惹麻烦,舅舅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尽量不让你心烦的……”
叶悉归扫了一眼语无伦次介绍自己的姜喜,打断了她的话,“怎么找到这儿的?”
虽然他的语气算不上多友善,甚至还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克制情绪,但他却出奇的有耐心。
不会像父亲那样,因为她回答慢而暴跳如雷,也不会因为她回答的不满意而暴躁。
姜喜看着他。
叶悉归的眼睛很漂亮,睑裂细长,黑白分明。
看向人的时候,像漩涡,像风浪,会把人往里拽。
只是,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也非常难以糊弄。
想了想,姜喜实话实说道:“两年前你给我妈妈的快递,我们都收到了。”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我一直留着。”姜喜再次拿出钥匙扣放在掌心。
可惜,当时父亲发现后,不仅把舅舅写的信烧了,就连钥匙扣都丢进了炭火里。
她是冒着被烫伤的危险,从火堆里捡出来的。
虽然被烧的焦黑了,好在钥匙扣上的紫色摩托还在。
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他们俩是亲戚了。
“快递上有你的名字和地址,我记性还行,当时就记下来了。”
甚至,为了怕忘记,她每天都会在地板上用手指默写无数遍。
要不是电话烧得太快,其实,她连电话号码都能记住的。
叶悉归的视线停留在那个烧焦的摩托车上。
眼里蔓延着和窗外一样的风雪。
姜喜看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回忆?悲伤?或者是憎恨?厌恶?
这紫色摩托车里,显然承载了他过去一段很深刻的记忆。
只是,她看不懂而已。
见他没反应,姜喜试探地开口道,“我……是不是惹你烦了?”
叶悉归回神。
本来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起身准备出去,正好瞥了一眼被她喝光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