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秦家吞掉的矿产数目巨大,为此不惜冒着天大的风险,捏造她的罪名。
但是这么多年,这么多的矿,秦家都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出宫没多久,马车又是一停。
绿朱隔着车帘来报,说闻小娘子求见。
听到是闻狸,卫芜音掀起车帘看出去。
这会儿雨已经开始下大了,公主府门口有人围着,她的车驾需得绕路从其他地方回府,闻狸能等在路上,想来是事先得了交代。
闻狸一上车,顾不得见礼,只道,“阿兄托我给殿下带一句话,江南之事,他可立即动身去查。”
卫芜音心中一热,她从不怀疑闻野的能力,前世他能在毫无帮助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查出案情,如今若是去查矿产,自然也能查明。
但她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京中善后的人。
“告诉你阿兄,”她同样声音急促,“让他就待在京中,什么也不要打探。”
……
不出意外的,公主府门前围满了人,那群人把牌位整整齐齐摆在公主府大门口,怒喝着让她出来抵命。
有不明情况的百姓跟着围观,相互打探中才听说,晋阳公主为养私兵,打起矿产的主意,派人伪装成征收夏税的官员,暗中挪走矿产。而这些摆在地上的牌位,生前都是矿产中的管事等人,他们发现了其中端倪,想要阻止,晋阳公主见诡计败露,不惜炸了矿产,要杀人灭口。可惜苍天有眼,让她的手下不慎落下一块腰牌,这才让后来的人顺着腰牌上“晋阳”两个字的线索,锁定晋阳公主这个幕后指使之人。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虽然后来有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出面带走了这些人和牌位,但那些流言依然以各种形式流传在大街小巷。
伺候公主府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到了晚上,一道上谕传入公主府。
锦礼神色复杂的看着卫芜音,清了清嗓子,向她传达元康帝的话:
“上谕:江南矿产怎么又和你养私兵扯上关系了?朕以今日发生之种种为你起卦,三卦皆是大凶,即日起,着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共同审理,事情没查明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
锦礼传达过元康帝的话,回府了惯常的恭敬模样,“公主,陛下也是担心你,矿产之事非同小可,若不查清楚,谁也难脱干系,好在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御史台都是秉公办事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锦礼没有久留,说过话径直带人回到行宫。
他离开以后,立刻就有禁军把守在公主府的各个出口,俨然是将她禁足在府中的意思。
……
元康帝只是将她禁足,但并未替削去她监国之权的话。
其他人得到这个结果,拿不准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有心提议趁此机会将晋阳公主逐出朝堂,却也只能暂时作罢,静观其变。
卫芜音在府中只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前世最后的那段时光。
却别只在于,那时候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方小小的后宅院落;而今她可以在公主府中随处走走。
然而抬头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同样四四方方的天。
虽然知道按照当初的约定,萧斐这时候正在替她继续查明秦家那些矿的去处,也会通过特殊的途径向她说明进展,但那种过于刻骨的压抑,还是让她日渐消瘦。
忽然有一天夜里,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的叫声。
第一次声音传来的时候,她不曾在意,到第三次布谷鸟叫声响起,她忽地起身走到窗边,猛地一推窗子。
暮春的晚风吹进来,微微还有些凉。她看到窗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在看到她以后,自觉的退远,留下萧斐一人候在窗外,一身玄衣,仰头看她。
“你……”她有些意外,禁军把这里把守的连只鸟都飞不进,他是怎么进来的?
萧斐仍带着往日那种风轻云淡的做派,看到她时,先下意识的将她的眉眼在心中描画了一遍。
她在府中除了行动受限,其他方面一切如常,但精气神明显不如从前。她大概一直都不曾仔细梳过什么发髻,一头乌发随意绾在脑后,愈堕不堕的,愈发显得神色恹恹。
……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的凤凰。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心中,他微微有些诧异,随即轻笑一声。
“萧斐,”窗子里的人看到他笑,神色微冷,“你是专门来看本宫的笑话的?”
“殿下,”他倏地想起自己要办的正事来,上前几步,走到窗边,问她,“要随微臣离京走走吗?”
第56章
禁军把守着整座公主府, 要出去并不是那么容易,加上她这次牵扯的事情过大,朝中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 稍有风吹草动,行宫那边就能迅速知晓。
前几日卫然曾趁着代君去相国寺为天下万民祈福的时候,中途溜出来看她, 结果连门都没进来,只好托外面的禁军送进来一句安慰的话。
他虽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因由, 但天然倾向于阿姐是被冤枉的, 说让她放心, 他会再去行宫到父皇面前为阿姐求情, 让这禁足早日解除。
如今听到萧斐问她要不要离京走走, 卫芜音在心中将他的势力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思量一番, 半是肯定的问, “禁军里,还有你的人?”
“值守在后门的赵武, 他带的那一队人,从前都在北境前锋营效力。”
这倒是从未听他说过,卫芜音将信将疑,“除了他们,你在禁军还有多少旧部?”
当初与突勒抗衡时,朝中多次派出过援军, 禁军里有几个营也在当时的将领带领下前去北境支援过,但军中所属泾渭分明, 若是在萧斐的手下效力过, 怎会又回到禁军中?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萧斐再次开口解释, “微臣只是在战场上与他们并肩作战过几次,并非什么旧部。”
那就更能说明其能力的可怖,战场之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并肩作战,但能在事后担着风险帮他做事,又有几人能做到这一点?
卫芜音看着他,万分庆幸自己不曾放松戒备,动过让他指点自己府中护卫的念头。
见他还在等自己的决定,她不再迟疑,回身交代绿朱几句,换过一身衣服,走了出去。
夜里还有些冷,出去时被冷风一吹,她下意识紧了紧衣领。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还单独为她备下一只手炉,看得出准备十分齐全。
一直到出了京城,卫芜音掀开车帘看一眼车外黑漆漆一片的官道,确认自己当真已经在城外了,才回身问萧斐,“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康陵邑。”
她虽然被禁足在公主府,但并未与外面断掉联系,一听到萧斐说要去的地方是康陵邑,她就想到前不久听到的关于康陵邑失火的消息。
康陵是元康帝的陵寝,这些年,为修筑康陵,户部的拨款几乎占了全部支出的三分之一,陵寝修建的极其豪奢,为满足元康帝登仙以后能够继续与吕祖等天尊谈经论道,康陵地宫内还专门修出几座宫室,供上几位天尊的金身塑像。
为了戍卫康陵,元康帝在规划陵寝的同时,还按照惯例,在康陵附近划出一县之地作为陵邑,从周围大城里迁了不少富户到康陵邑,甚至各个世家中也需得选出一支血脉前往康陵邑中落户。
这些年康陵邑已渐成规模,逐渐吸引了一批附近的百姓,他们将周围的荒地开垦成农田,在此安家落户,到如今已经形成了一座新的县城。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康陵邑忽然起了一场诡异至极的大火。
这场火波及范围极广,几乎烧了半个城,城中损失巨大,不少房屋被毁,百姓的积蓄同样被大火付之一炬。
便有谣言传出,说这场大火是上天降下的灾祸。
元康帝自然不能放任这种谣言兴起,朝臣为君分忧,当即商议着派人前去康陵邑赈灾,同时安抚那边的百姓。
又听闻已有康陵邑内的百姓准备到别处落脚,为了表现出天子对康陵邑百姓的重视,元康帝原本想派太子亲自前去赈灾,不过还是考虑到太子毕竟太过年幼,最终把人选改成了萧斐。
康陵邑的知县事先得到消息,算着时间候在城外。
快到地方时,马车忽然拐进旁边的一处小路,卫芜音正感到诧异,就见萧斐从身侧取出一只包袱,递给她,“委屈殿下暂且换上这身衣服。”
包袱一打开,里面是一套小厮的衣服。
卫芜音一挑眉,“这就是你说的,万全之策?”
与他同来康陵邑,扮做摄政王府身边随侍的小厮。
萧斐解释得极其诚恳,“殿下知道的,微臣身边不曾有过女使。”
他身边常年跟着青梧与青桐,府中也的确没有女使,除了前世将她带回府中以后,他在府内新添了几名府中侍从的家眷充当女使以外,一切都还保留着军中的习惯。
出门在外需得掩人耳目,这点道理她自是懂的,径直赶了萧斐下车,自己快速换上小厮的衣服,随即也下了马车,与青梧等人站到一起。
一行人继续往康陵邑的方向前行,离着老远就看到康陵邑的刘知县等在城门口,一看到萧斐这边的车驾,连忙带人迎上前来。
简单的寒暄客套以后,刘知县将目前康陵邑内的情况,简单与萧斐说明。
城南还算完好,火势在烧过来的时候正好止了风,避免风力将火苗继续往南波及,城北就遭了殃,越往北去,越是废墟片片。
朝廷送来的赈灾物资已经安排下去,好在如今已是暮春,长时间待在外面也不像冬日里那样寒冷透骨。
烧毁的废墟旁已经搭上了帐子,附近的人家都聚集在一起,生活上的一应所需都暂时由县衙负责分配。
卫芜音跟在萧斐身后,一边听着刘知县详细说着火起时发生的怪事,一边看向周围的街巷。
康陵邑占地虽只有一县之大,但因为最先迁来的多是富户,屋舍修建得气派,他们大多集中在城东一带,有些楼宇有三层,整体而言也比城中其它地方要高一些。
越往北走,空气中弥漫的焦烟越浓,虽然从扑灭火势到现在也有几日光景,但那种浓烟却久久不散,可见当时火势之猛,烧到的范围之广。
起初看到的多是被火熏黑的粉墙,再往里面走,开始出现残垣断壁,再之后,目之所及,就是一片焦土。
仍有不少百姓聚集在焦土之上,这里原是他们的安身之所,如今除了在勉强找到的空地上架起的一座座帐子之外,再无任何遮蔽之所。
他们到达康陵邑的时候,天将傍晚,城中各处都起了炊烟,住在帐子中的百姓也各自前往固定的地点领回食水。
卫芜音等人与刘知县一起派发了今日的赈灾之物,便被安排到府衙之内暂歇。
这段时间,刘知县等一众官吏基本都住在府衙之内,随时应对紧急之事,夜里由衙差和城中未受波及之处的百姓一起组成巡逻队,严查城中可疑的明火。
因此在为京中来的人收拾住处时,刘知县曾因府衙住处紧张,与城中富户商量过,请他们代为腾出一处院落。但萧斐却婉拒了这个提议,仍是歇在府衙,以备出现紧急状况时,可以第一时间协同处理。
不过这样一来,萧斐的住处只有一间小小的厢房,跟随他前来的侍从也只得委屈在一处堂屋里相互挤一挤。
堂屋不大,为了方便住宿,里面多余的器具全都搬空,除了用木板临时搭了三面通铺外,只在中间搁下一张木桌,用来临时放置侍从们的随身物品。
卫芜音因为扮做萧斐身边的小厮,自然也要和青梧他们一起“住”在堂屋。
刘知县引着他们进来时,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又与萧斐在小厢房里说了些府衙明日的安排,并从中听取萧斐的建议;
这个时间,卫芜音便坐在堂屋靠近门口的位置上休息,其余人知晓她的身份,谁也不敢进去,全都默默站在门边,名义上是守护主子的安危。
好不容易盼到刘知县离开,萧斐出来请晋阳公主进到屋内歇息,青梧等才回到堂屋,各自找了地方躺下。
小厢房简陋,除了一张床,一桌两凳以外,还有一只空的柜子。
那张床很窄,一个人睡稍稍宽敞一些,再多出一个人,就没有多少空余。
卫芜音看了一眼床上,她只与萧斐同宿过一次,但当时事出有因,不得不出此下策,况且她寝殿里的床帐宽敞,即便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但换到这张并不宽敞的床铺……
她还没想过要和他相拥而眠。
目光当即调转,看向桌子。
萧斐知道她的意思,开口道,“时辰不早,殿下歇下吧,微臣在这里为殿下守夜。”
说着,他端着铜盆出去,不一会儿打了一盆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