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凛冽的草木气息从鼻间传来,耳边是“怦怦”的心跳,几个飞跃,风从鬓发间拂过,黎观月立刻反应过来,顺势就抱紧了此人的腰稳住自己的身体——好细的腰。
却没想到她这个简单的动作竟然让那人身子一僵,脚下步子顿时一乱,一阵歪斜,两人双双往奔袭的洪水中倒去!
哽在喉间的尖叫声还没出来,那人脚尖踢在一旁树干,抱着她在空中一转,堪堪擦着洪流跃上了高处!
接二连三的险处逢生让黎观月的心怦怦直跳,她喘着气,待脚下稳当,那人立刻放开了她的腰,她心有余悸,看了一眼从两人脚下奔去的洪流,抬头望向那人:“多谢侠士……”
话到一半,她看着那人熟悉的面貌,惊讶道:“……季延?!”
第28章 季延
眉目清俊,顾盼惊鸿,长发高束,正是季延。
他的神色间还带着匆忙赶路而来的风尘仆仆,一双眸子却极亮,刚稳住身形,听见她的话,惊喜道:“殿下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毕竟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婿。
黎观月抿抿唇,自知往事有些尴尬不好说,只能道:“季公子器宇不凡,自然令人难忘。”
季延闻言,心中顿感自豪起来:他就知道自己的自信是对的,看吧,只是见过一面而已,就让观月记住了自己的容貌和名字!
忙道:“哪里哪里,哪里的事,哈哈……”
黎观月礼貌的笑微微一僵,她不知道自己只是随口一句恭维,怎么就让眼前的人傻笑起来了,胸膛也挺高了几分,全身上下都莫名散发出一种……自豪的感觉?
好像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狮子狗啊,摸摸头就颠颠的傻乐……
猛地一抖,她赶紧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海中抹去,怎么可以把救命恩人拿来与小狗相比较,太无礼了,太无礼了!
心虚地瞟了一眼季延,黎观月赶紧转移话题:“季公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棵树看起来恐怕撑不了多久。”
她担忧地望向树下,滔滔洪流掺杂着碎石,水波不断冲刷着树干,整棵树支撑着两人的重量,已经摇摇欲坠。
“殿下不用担心,这水来得迅猛,去得也快,您看——”季延指向远处的山峦示意黎观月,“刚才地龙翻身,才导致堤坝溃堤,此处地势并不算最低洼处,水流应当不会汇集升高,这棵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只等有可落脚借力的树木从上游漂流来,我就可以带您从此离开。”
上游处多细直树木,被水流一冲折断的不知凡几,他的法子听起来也有道理,从刚才季延纵身救她的招式来看,这人武功应当不凡,黎观月心里稍安。
时值下午,山林中慢慢起了雾,冷风一吹,微微的寒意从身上传来,黎观月紧绷的心弦稍微一放松,才察觉到自己的衣裙后有些湿意——是刚才季延一闪身,两人差点双双倒在水中时挨到洪流所沾到的。
她的衣裙本来就在刚才慌忙的奔跑中被石子树枝所划破了些许,现在又沾了水,狼狈的同时也惹人尴尬——难怪刚才季延眼神乱飘,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莫名感到一丝好笑,黎观月看向身旁的人,他正一手牢牢地抓着树干,努力使摇晃的树木稳定一些,刚要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咳嗽:“季公子……咳咳……”
“怎么了?是不是凉着了?”季延闻声回头,担忧地问道,另一手却直接抚上了领口,开始解开衣扣来!
“你干什么?!住手!”
黎观月惊呆了,她只是稍微咳了两声,才慢了一瞬开口,就见眼前的人动作利索,已经解开了小半衣扣,衣领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精壮的胸膛来!
听了她的惊呼,季延手上动作不停,手指向下摸在自己腰带上——解衣扣还不够,还要解腰带!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危在旦夕、怎么看眼前这个禽兽都是不怀好意!
黎观月羞愤极了,她完全搞不清为什么刚才还是正经人的男人现在“兽|性大发”,下意识地反应,直接一巴掌抽了过去——
啪!!!
“你好大的胆子!”她厉声骂道,如临大敌般往后退了几步,一手迅速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握在手中,警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季延手还在腰间放着,冷不丁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还没反应过来,顶着一个映着巴掌印的脸,愣愣地瞪大眼睛看向黎观月,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是看你着凉,想让你暖和一点……”他颤巍巍地道,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迟缓地说出自己的话。
黎观月如临大敌,语气生硬:“那你解什么衣服?本公主不需要你的衣服,登徒子!”
初夏时节,两人都是单衣,季延脱了衣服就赤|裸着上半身,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又最恪守礼节,皇室中人面前,他人甚至连挽袖都是失礼,季延直接要脱衣服,这还了得?!
她不想脏了眼睛!
季延听了她的话,涨红了脸,张了张口,迎着她警觉责怪的眼神,急道:“不是解衣服!你别往后退了,都要掉下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在上身乱摸,还从衣领处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一阵动作后,在黎观月惊异的眼神里,抓着一双长耳朵,将一只大肥兔子从衣领里拎了出来!
“你看!我是想把它抓出来,给你抱着取暖,我……我才不是登徒子!”
季延抓着兔子的耳朵,一把将它拎到了黎观月面前——眼前的肥兔子睁着无辜的豆眼,与黎观月面面相觑。
黎观月瞠目结舌,看着兔子,又看看一脸气急的季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只野兔不就是刚才她纵身一跃即将够到树枝时,半路冲出来撞了她的那只吗?千钧一发之际季延不仅救了她,还顺手也把那只野兔也拎起来……塞进了哪里来着?
不由自主的,黎观月的目光怀疑地围着季延上半身打转:这衣服看着也正常啊,是怎么把这么肥的兔子给塞进去还看不出异样的?
气氛尴尬而沉默,季延满脸悲愤地递了递兔子。
讷讷地伸出手接过兔子揣在怀中,暖意一下子传来,黎观月看了看还捂着衣领的季延,抿抿唇,脚步向他那边移动了两下——就在这时!
一块树干被水流席卷着,猛地撞上了他们所在的树木,这树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歪歪斜斜地向一侧倒去!
季延反应迅速,立刻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脚尖发力,两人一起踩着那树木向水流一侧的空地上掠去,顺势一滚——
就在两人落地的一瞬间,“嗤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季延一僵,黎观月也呆了一下,抱着那兔子,她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情急,她一把抓住了季延敞开的领口,落地时身子前栽,手中力气没控制住,一把将他的衣领从中撕开了!
“公主好手劲儿……”
呆滞半瞬,季延漏着半个肩头,声音干涩,挤出了几个字。
……
山洞里,火焰跳跃着,暖意融融,两人围坐在火堆前,黎观月身下铺着季延那件撕坏的衣服,而他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大片芭蕉叶,不伦不类的披在上半身,遮住了身子。
山洞内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
“你没事儿吧……”黎观月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她怀中的兔子也从臂弯中探出半个头来,默默地看着季延,两双期望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没事。”
季延蹲在地上,手中动作不停拨弄着火堆,明明是平静的语气,生生让黎观月听出一些哀怨和委屈来。
咳……
她更加尴尬了,沉默着,愧疚之心又慢慢浮上来,挪了挪,略微靠近他,忐忑地开口道:“可是……都肿了,不……疼吗?”
火光的映照下,季延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怪异——他的左脸上微微的肿起,一个红红的掌印还印在上面,迟迟没有消下去。
动作一顿,季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长睫,低低道:“不疼。”
他的长睫浓密而长,一颤一颤的,好像扫在黎观月心上,她莫名觉得心口有点痒,想起了曾经因好奇而扫过几眼的市井画本……
把自己脑海里那些荒诞的想法驱散掉,黎观月搓搓手,露出一个干干的笑,带着一点讨好道:“这怎么能不疼呢……虽然我的力气也不大,可你看你这脸上……”
“我皮糙肉厚,刚才又先鲁莽了……就算是疼,公主打我也是应该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黎观月心里的愧疚之情立刻翻了个倍,犹如滔滔江水,简直要把她淹没了——自己真是不该下手那么重啊!就算季延刚才的动作让人误会,她堂堂一个公主,让人家把话说完再打也不迟啊……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两人都有错,都有错……”她摇头又摆手,又对着季延做出承诺:“季公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刚才又发生了误会……咳,你有什么需要、心愿尽可以说出来,待到回去,我可以做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她诚恳地道,季延却无动于衷,默默地在心中想:又在说大话骗他了!
他的殿下还真是没有变。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误会了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以为她温柔可爱,心下羞怯的他还没说和她上几句话,就被这一记耳光扇得清醒过来,哇哇大哭。
可是他好哄,被知道是误会了的黎观月低着头哄了两句,就乐得找不着北,把这茬事儿忘了,殷殷勤勤地跟在人家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把黎观月身边最忠心的侍婢都给比下去了。
两人分别时,这人也是好话一大堆,说什么“将来会来找他”、“什么心愿都可以实现”、“等她回来”,把还单纯懵懂的他骗得团团转,傻不愣登地在原地等着,日日到城墙上眺望远处,等大越的马车前来。
可是直到黄沙漫城、狼群奔袭、满眼是断臂残肢、血流成河,他也没等到她回来。
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尤其是黎观月!
默默在心底将这句话咀嚼几遍,季延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坚毅:“我想要的东西……殿下只要能给,就会给吗?”
“不危及大越江山、不触及我底线的,本公主有求必应。”
抬起眼,他眸子深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殿下,您说您金口玉言,不会反悔,我就再信您一次!”
作者有话说:
小狗被扇大耳光,委屈.jpg
收到大家的建议了,从下周二开始,每天九点半左右日更,有事会在九点之前请假。
明天还不行,明天要上个夹子所以会在晚上十一点更新。见谅见谅!
第29章
“你想要什么?”
季延低下头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却又不说话了。
黎观月等了好一会儿,山洞内静悄悄的,季延脸上的神色不明,她只听见他低声嘀咕了两句含糊不清的话,以为季延是不好意思说,便开口道:
“本公主金口玉言,此生所做承诺,皆不曾食言。”她犹豫了一下,将刚才那只用来防身的簪子递给季延,认真道:“此为信物。”
火焰映照下,簪尾光华流转,季延接过它,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黎观月,攥紧了它,想了想,道:“我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所求的……”
“那便先记着,日后再说。”黎观月摆了摆手,爽快地答应,季延把簪子小心翼翼装好,心里正隐秘地开心着,就见黎观月起身,迎着他疑惑的眼神走到了他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克制而疏离:
“既然报酬谈好了,那现在就该谈谈别的了吧——季少将军。”
嗤啦——
其上还燃着火焰的树枝被她干脆利落的一把抽出,直逼季延面门,速度之快带起了许多飘落的火星,洒落在两人之间。
“乌秦掌兵马元帅大印的季将军之子,为旧日婚约亲自前来我大越京畿,这份诚心属实令人感动,只是,疫病凶险、路途迢远,为何季少将军会出现在我朝江南地界,又恰好这么巧在山林中呢……”
季延微微抬头,借着火光认真地看着黎观月,她脸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暗藏着一丝凛冽的杀机,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说错了话,眼前的心上人,大概是真敢将这带火的树枝插|进他的喉咙。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气氛停滞,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季延轻轻笑了声,火焰的炽热没有逼退他,反而还凑近了——他的面容简直挨着那火,火光映照出更显深邃的五官,迎上黎观月的眼神,他缓缓道:
“殿下,您敢用它对着我的喉咙……”他挑挑眉,看了一眼树枝,“就不担心我这‘少将军’身手了得,夺过来……反客为主吗?”
黎观月笑了:“季少将军有本事,本公主也未见得有多差。况且,你以为我是怎么敢在不带一个侍卫的情况下就独自进山的?”
两人对视着,互相良久都没有动作,黎观月默默捏紧了掌心,手慢慢向后伸去……
就在这时,一阵衣物窸窣声在安静的山洞内响起,两人都是一顿,不约而同转头望去——季延那件破烂的衣服中微微动着,一鼓一鼓,诡异极了。
突然,一只毛绒绒的兔头从衣服里钻了出来,瞪着黑黢黢的眼睛回望着两人——黎观月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回神,趁此机会一步上前逼近季延,冷声道:“说话!”
热浪扑面而来,季延迅速往后一仰,脸侧仍有几缕发丝被灼烧到,黎观月是认真的,他也不敢再多嘴,连忙无奈道:“殿下,殿下!你听我说——”
他抿唇,本不想现在就暴露,但是……
他顶着黎观月防备的眼神,手在腰间摸索着,动作间将那片芭蕉叶晃得散开来,还不等黎观月看清楚,他就从身后扯出一个东西来——
黎观月眼神随意一瞥,随即猛地顿住,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那是一枚形状怪异的令牌,巴掌大小,白玉的质感,边缘在略显昏暗的山洞里好像泛着流转的光泽
她不会陌生,准确地来说,天下没有人不认得这枚令牌。
“奉师父之命,前来呈上玉鹤牌,并回公主话,当初与黎氏所做的约定,到了恰逢其时的时候了。”
黎观月接过这枚令牌,面色复杂的翻来覆去看着它。
玉鹤牌,是传闻中有卧龙之智、鬼谷之能的玉鹤老人随身之物,伪造不得,毁坏不了。
玉鹤老人居于深山,不问世事,却美名远扬天下。世人皆传九州之内,谁能得到玉鹤老人辅佐,便能一统天下。
天下三分,匈蓝部落靠驯鹰之术盘踞西北,乌秦以武平江山,战马铁蹄踏碎来犯之敌,以北地群山守疆。
而大越跨越两江一河,降雨广阔,南北物产丰富,人才辈出,本该是三朝之首,却因前朝皇帝昏庸残暴、滥杀无辜,导致黎观月祖父起兵南渡,两方缠斗十数年,大越在连年战争中元气大伤,国力不复,不得已暂避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