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南瑜摇摇欲坠的身子,黎观月不欲与她耗时间,随口道:“想来便来,乖乖跟在后面别乱说话。”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向城门外去了。
南瑜站在原地,气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道身影慢慢走过来,她似有所感地转头,眼前是一张苍白昳丽的脸。
她打量着对方,看到那人腰间的信物,心里了然,开口道:“你就是大人派来的……宋栖?”
宋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夜色中他的眉眼并不清晰,但南瑜莫名觉得有些阴郁冷冽,好像对她有些不喜……
摇摇头,她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抛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栖与她同为应娄做事,论及身份,或许她还比宋栖在应娄眼中地位更高,有什么可不喜的呢?
她看一眼宋栖,提醒道:“不知大人交给你什么任务,但你不要妨碍我做事。”
盯着远去的黎观月,她越想越觉得心里憋着气,从来被捧着的她,哪里被这样当众呵斥的?想起前几日自己还暗下决心要寻个时机让黎观月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可今日就狠狠落空……
她一咬牙,继续跟了上去,她偏要去,看看那些百姓眼中,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说的话好听,还是整日辛苦医治疫病的她说话好听?
宋栖看着南瑜离开,眼神幽暗,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阴冷。不知为何,刚才一眼见到眼前的女子,他的胸口就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愤怒和憎恨,汹涌浓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脑海,令他只有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没有扑过去一剑斩杀了南瑜——
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恨意中混合着莫名的哀恸,就像……就像她曾经害他失去了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这样浓烈的情绪,只有在那天晚上梦醒后才感受过。
宋栖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眶酸涩,心口怦怦直跳,哀伤而庞大的情感挣扎着要从他心口挣脱,他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丝似是而非的画面:暴雨、漆黑的山影、铺天盖地的洪流……
他看到一双溢满哀痛和绝望的眸子,那人红着眼眶,拼命地在山石间挖着,双手十指已经血流如注,他好像很痛苦,张皇地哽咽着,口中好像还在呼喊谁的名字,狂风将他的衣袍吹得胡乱纷飞,将哀恸的嘶吼扯得支离破碎……
心口突突跳着,宋栖弯下腰,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间也涌出了血气,与脑海中莫名多出来的画面交相呼应,那人的难过、绝望、痛悔也在这一刻传递到他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扯着自己的衣领,竭力保持清醒,可就在脑海中那些片段渐渐清晰起来时,他看到那人转过了脸。
那是、那是……他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宋栖重生进度: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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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章合一)疫病解决,宋栖重生。
黎观月带领众官员来到城门口时,四周已然乱成一片,男女老少挤在一起朝着紧闭的城门涌去,喧嚷声、哭闹声、叫喊声混杂着,冲击着黎观月的内心。
她深吸一口气,踏上高台,身侧的侍卫适时奋力敲响了大鼓,“砰砰——”的鼓声吸引了众人视线,喧嚷声慢慢平息了下来。
“看!是郡守!”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跟在一旁的高郡守,激动地高声叫了起来,黎观月在高台上将视线移过去,平静地与那人对视,开口道:
“对,没错,他就是崧泽的郡守。”
她一开口,语调中含着一种奇异的感觉,莫名让人觉得心里的急躁平息了些,人们纷纷安静下来,只有沉闷的鼓声钝钝的响着。
黎观月环顾四周,继续道:“今天,不止你们的郡守还在这里,崧泽郡大小官员还在,我,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先帝临终前亲授辅政大印的泽越长公主,也在这里。”
长公主殿下?!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佑一方,食禄者本就应该与百姓共进退,此次疫病来势汹汹,虽有凶险,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语气沉沉而坚定:“本公主在此立誓,疫病一日不除、百姓一日未安,我将一日不回京畿,崧泽郡所有官员,除殉职外,将再无一人擅离职守。”
“直至疫病停歇,此誓既立,以我手中玉簪为证,若有违背者,便犹如此簪——”她抬眼看向众人,将手中玉簪举起,在众目睽睽下松手,“啪——”,清脆的玉碎声响起,在地面上碎成三段。
“斩立决。”
万籁俱静,玉碎声一清二楚,黎观月身后一众官员被她的气势镇的心惊胆战,更何况平民百姓,这一番话中所做出的承诺暂时让民心镇定下来,刚才还闹哄哄向城外挤去的人流慢慢停止了涌动,黎观月稍松了一口气——
万不可像前世那样使疫病扩大到江南全域,现在能安抚住百姓们行动,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她环视四周,眼神却瞥到了一旁角落中的南瑜,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看着南瑜脸上藏不住的不忿,无非就是不愿见她如此轻易就能解决事情,心里在憋什么其它主意。
突然想到了什么,黎观月表情变得微妙,南瑜恰好抬头对上她的眼神,被其中的玩味怔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低着头就想躲到人后去,黎观月哪能让她溜走,下一刻就朗声开口,对着高台下众人道:
“大家有所不知,此次疫病前本公主与高郡守早就有所防范,病坊、药材、粮食等都准备齐全,是以大家无需担心少药缺食,虽然现在还未能找到疫病源头,但本公主已经向京畿天子报告,各地医者都在陆续赶来……”
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转向南瑜的方向,用刚好所有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其中便有神医谷天赋卓绝的弟子——南瑜姑娘,接到本公主亲自求助后,神医谷之人便马不停蹄随我共同奔赴江南,或许已经有人认出了她,这些天来,南瑜姑娘与众医者为染疫的百姓诊疗,本公主夜不成寐时,每每想起他们的义举,常叹自己所做仍不够,心中愧疚不已……”
南瑜难以置信地看着黎观月,她不信黎观月竟然会给自己做嫁衣裳,可对方说得情真意切,高台下的百姓纷纷动容——
“神医谷也前来相助,真是医者仁心!”
“真是多亏长公主前去求助,才能请到他们出谷相助啊!”
“长公主对疫病如此上心,甚至还能请到医谷弟子出山,当年先皇后病重,都只能亲自到神医谷中求治,不知殿下是做到何种地步才能让他们出手相助……”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道:“殿下不必愧疚,若是没有朝廷所设病坊、所拨药材,恐怕情况比现在更糟,我们还不知能否等到医者们来。”
“对啊,殿下何必与医者相比,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殿下也要注意身子,疫病凶险,莫要病倒了才是!”
南瑜听着一众心疼、理解黎观月的声音,惊得呆在原地——黎观月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话给提前说了,本来是她辛苦诊治染疫的百姓,可好名全都落在了黎观月身上!
这下还要她怎么讲出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家国大义”?不论她说什么、讲自己如何辛苦,都逃不开她是黎观月请来的人的事实。
南瑜越认真对待疫病,也就越证实了黎观月的上心——多亏了长公主,才能请来这样好的医者!
“南瑜姑娘,你不上前来向百姓讲几句吗?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辛苦本公主看在眼里,若此等功绩不能远扬,实在对不住曾受你诊疗的百姓。”
黎观月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她,只是在南瑜看来,那眼神怎么都含着恶意与嘲讽,她当然不愿意上到高台上,万一黎观月设了套骗她呢——南瑜可不会忘了,当初在客栈,她就是这样一边温和的笑,一边用簪子划烂了自己的脸!
“民女所做都是神医谷所授箴言,医者仁心本就应该,实在担不起殿下……及百姓的赞扬。”
见她不愿上到高台上,黎观月也不勉强,微微一笑,转移了视线——真无趣,她刚才可是真心实意要让南瑜庡出这个风头的,这一世的南瑜虽然还是有些小心思,但手段心计到底稚嫩。
若是前世,南瑜即使拒绝,也会在众人面前留个“尾巴”,就比如,拿此前脸上被划伤,羞于面对众人的说辞来推脱,这样一来,众人难免好奇她脸上的伤疤,再似是而非说些话,不出十天,她黎观月嚣张跋扈的言论就该满城飞了。
百姓收到安抚,渐渐不再躁动,黎观月吩咐侍卫慢慢将人群疏散开,一场危机暂时被平息了下去,可她明白,这并不是结束,如果不能及时找到疫病源头,恐怕这样的事还会再次发生,而其他郡县现在只有个别几处有了疫病,怕是……
等等!
突然,一道灵光在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黎观月骤然停住了脚步,身后高郡守不慎,差点撞在她身上。
“殿下,又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高郡守,你那里有各地呈报疫病凶险的卷轴吗?拿来,我有些事情要查清楚。”她面色凝重,急切地道,高郡守不敢耽搁,急忙前去拿来卷轴,黎观月一把展开,提起笔,按着卷轴,在崧泽郡地图上一处一处的标记起来。
越标记、她的脸色越明朗,待放下笔时,高郡守探头去看,映入眼帘的,那些标记竟然渐渐连成了一条线——正是之前为了春耕而开通的水渠所经过之处!
果然,她就知道,这场疫病绝非天灾那么简单!黎观月将卷轴交由身边侍卫,吩咐其去查明水渠沿线情况,高郡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水渠的开通他也是知道的,当初户部上奏的奏折被黎观月从中拦了一道差点没成时,高郡守其实心中还有些不满。
后来不知为何,应娄又下令开了水渠,他还觉得这是件好事,如果当初知道开水渠会带来疫病,他无论如何都要拼死拦下!
有了具体的线索,侍卫查明的速度便快了许多,很快,收集好的东西就都呈到了黎观月案头:
原来在水渠必经的山坳下深埋着一座前朝大墓,当初水渠开凿时,便已然破坏了大墓的结构,在经年累月水流的侵蚀,大墓中一些机关松动,加之前不久此地有一次微微的地动,墓中深埋地下、经历百年变化的奇毒便泄露出来,随着水渠慢慢流经崧泽郡。
时值春耕,水中毒素虽然只有些微,不足以直接毒死人畜,可稻谷长久吸收水中奇毒,带了几分毒性,再被人吃入腹中,疫病便这样传染开来。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前世怪医研制的药方能起作用——这本就是中毒,而非染病,怪医精通毒术,药方自然偏向解毒,误打误撞对疫病有了奇效。
前世江南疫病迟迟得不到控制,便是因为一边诊治、一边还在食用那些带着毒的稻谷!
得出这个结论,堂中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一众大小官员面面相觑,跪伏一地,谁也不敢说话,尤以高郡守最甚。
黎观月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他却冷汗泠泠,他知道,此事绝不会就这样完了,因为人祸而导致这样的事端,恐怕不只崧泽郡官员要受罚,甚至就连京畿都要动荡!
最先提出此法的户部、擅自抗旨偷开水渠的应娄怕是要狠狠栽一跟头了……
“先调查今春稻谷的去向,统一收集销毁,再召集医者,将此事告诉他们,尽快研制出解药,百姓的性命安康最重要,其余之事……容后再议。”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良久,黎观月冷冷道,将卷轴扔在高郡守怀中,抬脚就要离开。
刚打开门,面前就覆上了一小片阴影,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宋栖,他好像刚要抬手叩门,冷不防门从里面打开,黎观月和他都是一怔。
黎观月最先反应过来,上下随意扫了他一眼,道:“宋大人身子好了,真不容易。”
之前去往城门外安抚百姓那晚,宋栖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竟然晕倒在路上,被过往奴仆发现后送去医治,一直昏迷到今日才醒来。
黎观月最开始还以为他也染了疫病,打算将人扔到病坊和那些百姓一起待着,若是此人死在自己这里,难免晦气,应娄又要借题发挥,她嫌麻烦。
后来还是高郡守死命拦着,医者也来看过,只道是心悸过度晕倒,黎观月才不情不愿地任由高郡守将宋栖安置在此地。
刚得知疫病缘由,又想到此人已经投靠应娄,她眼神中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应娄派你前来调查春稻收成,你也不必费心了,直接给他写信吧,此次疫病与春稻息息相关,全赖那条他阳奉阴违、私自开通的水渠。”
“让他准备好除官服、免乌纱,殿前请罪吧。”
宋栖愣愣地看着她,眼前的身影与他脑海中那些多出来的记忆渐渐混合,让他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梦。
这些日昏迷着,那些纷乱的梦境剪影中,他看到自己浑身湿透,跪在轿辇前向黎观月求助、朝堂上与自己并肩的一侧,是她的的肩头、茫茫大雪纷飞间,他在荒野中跋涉去寻找什么人、烛火昏黄,他在纸面细细临摹她的字迹,眼神却幽深……
他只看到一个个纷飞的场景,似是而非,带着莫名的熟悉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叫他即使是在梦境中,仍窒息到喘不过来气,等他从昏迷中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已经是第三次,宋栖愣愣地想,已经是第三次,他被这样的情绪影响,隐隐的,他感到也许这是一个预兆,预兆着未发生之事,提醒着他不要做错事。
脑海中一片混沌,宋栖失神,看着黎观月眉眼间的不耐,心口突然一阵刺痛,不由自主便伸出了手拦住了她:
“等……等……”他迟钝地出声,他看着黎观月,声音艰涩:“臣……臣有一事,求殿下能解答……殿下,可否相信预知之言……”
“……”
“被魇住了你该去找神婆,而不是拦着本公主。”黎观月平静地道,她不想理会这人,抬步就走。
宋栖猛地转身,看着黎观月连半点眼神都不愿分给他,一股郁气盘旋心头,他脱口而出:“殿下为何从开始就对臣如此冷眼相待,弃之敝履?臣自认并无得罪于殿下……”
他紧紧抓着门框,喊出了声,黎观月背对着他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她看着宋栖,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满是愤懑和委屈,是她前世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是在怪她今生没有“慧眼识才”?
宋栖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浮现出一种讥讽的神情,黎观月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朱唇微启:
“当然是——”
“没有缘由啊。宋栖,你没有得罪过本公主,只是……有些时候,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你身份低贱、面容淫艳、手段腌臜,也敢妄想得登大堂,只是这般不自量力的姿态,便足以令本公主作呕至今了……”
黎观月盯着他的眼睛,笑着道,她清楚宋栖此人最恨别人拿他的身份和容貌说事,此时也毫不留情用这话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