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拒绝火葬场(重生)——飞行水母【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4:58

  黎观月太年轻了,她临危受命,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在各方虎视眈眈下护好自己的弟弟,有些奸人见他们姐弟年幼势弱,便起了颠覆朝代的心思,公然配剑入朝,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里,黎观月不敢让黎重岩上朝,生怕走入殿内,便再看不到弟弟出来。
  所以重重宫门落下,人群退去,只剩黎重岩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深宫,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黎观月无暇进宫去陪他、那些宫人们不敢逾矩去陪伴他、朝臣们也无心去讨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他们更多忙于趁着时局动荡,纷纷为自己、为家族谋划更多好处。
  于是当和善耐心的应娄出现在他身边,慢慢得到黎重岩全部的信任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会陪着黎重岩看那些话本子、会纵容他像个孩子一样打闹、偷懒,而不是强迫他整日背诵那些策论。
  若他只是一昧宠爱捧杀,黎观月并不会那么晚才发现应娄的不对劲,相反的,他教黎重岩礼义廉耻、教他帝王心术、教他体恤民情……耐心有之,严厉有之,忠心有之,他完全具备着高洁而忠心耿耿的文臣风骨。
  所以当黎观月在追查一起贩卖私盐案子,无意中发现那名官员背后的势力竟然隐隐与应娄有关时,她一度曾以为是自己手下的人出了错——
  那件私盐案被顺利解决了,顺利得有些过于平静,那名官员在牢里服毒自尽。可黎观月却从此上了心,她开始悄悄调查,逐渐发现了更多的蹊跷。
  应娄只是陪伴着黎重岩,教他学识,但从不揽权,可他会告诉黎重岩皇帝就该说一不二、皇帝就该独揽大权,他会不动声色离间姐弟两人的感情,纵容一些官员告御状到黎重岩面前,诉说她的种种“跋扈行为”和“揽权”举动,而后那些人便会被他悄悄派人杀掉——
  如此,在黎重岩看来,便是她这个姐姐居心不良,对他防备至极,也容不得他人一点置喙。
  北疆守边的骆将军风尘仆仆归京,在长街上冲撞到了应娄的美妾,他转身便道是骆将军看不起他这个文臣、居功自傲。隐忍而暗含它意的说辞惹得黎重岩对骆将军颇有微词——
  可应娄却从不说,是他那个妾室有错在先,骆将军专程派人上门道歉,送去的北疆珍稀物什却被转手倒卖,变作了骆家暗地操纵北疆与京畿商事来往的所谓“证据”。
  如此,黎重岩才会在宴会上当众讽刺骆将军,伤了一众武将的心。
  让自己的弟弟在这样的人身边耳濡目染两年,他学会了种种雄才大略、帝王之术,却也隐隐变成了一个刚愎自用、自私凉薄、又蠢笨偏信的人,等黎观月发现时已然晚了,饶是她努力去纠正、去耳提面命地劝诫他,也只是换来黎重岩与日俱增的厌烦。
  前世种种,每每想起便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黎观月的心缓慢地闷痛起来,她停住了脚步望向天际那轮月,先皇还在世时,她常常陪在他身边赏月,父皇会语调缓慢却耐心地为她讲那些史书上的故事、他前半生的金戈铁马,以及前朝皇室昏庸、民不聊生的惨状。
  “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她喃喃自语,脑海里回想着记忆里父皇说这话时的神情,情不自禁也念了出来——君王昏聩,臣子谄媚,这样去统治百姓,百姓便不会同君臣同心同德,长久地发展下去,国家一定会灭亡。
  刚才黎重岩虽然只说了寥寥几语,她却无法不想到他也会重生的可能,一想到前世最后的记忆里那个一意孤行、冷漠疏离的青年和他的种种行径,黎观月心头的危机感便越来越重。
  前世与其说是黎重岩是为了南瑜才对付她,不如说是他想要从她手里夺权、然后赶尽杀绝,彻底断绝“长公主一派”的势力。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坐稳皇位了,便要为应娄报仇、便要说一不二了,她这个姐姐见过了他最无依、最弱小的一面,又在朝堂中提拔过不少臣子,他身为皇帝,得到的忠心可能还不如黎观月多,怎么可能不怨恨她?
  她想到自己前世在这个最疼爱的弟弟的背叛下一无所有、狼狈地离开京畿,又死在刺杀和洪流中,浑身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如果黎重岩也重生了,那就意味着前世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就还会再次重演一遍,他是皇帝,若是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是时间的早晚或手段温和与否,更别说这一世的这世应娄还活着,朝堂局势还稍混乱。
  一个前世便坐了多年皇位的人想要对付她,饶是黎观月自认为了解这个弟弟的手段,也不敢妄下断言,觉得自己可以避免前世的那般结局……
  她扶着身边的树,手指慢慢扣紧了,前世临死前的恐惧和不甘、怨恨在这时铺天盖地地涌上来,黎观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经是一片清明——那便只能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了。
  至于曾在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幼童、那个曾扯着她的衣角眼泪汪汪、无比信任依赖她的孩子……
  从他开始有了前世的记忆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当他是自己要护着的幼弟了,他们会是前世有生杀之仇的关系,也是……
  黎观月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看那轮明月,月华皎洁,静静的洒在林中,古往今来多少朝代多少将臣,都曾在这轮明月的注视下变迁。
  父皇,济世救民、辅庇大越,也许要换种方式了。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夜间的雾气慢慢升起,更深露重,她踩着低微的草叶回到马车边,裙摆被露水沾湿。
  侍卫们正加紧收拾着行囊打算尽快连夜向京畿行进,避免再节外生枝,周围只有叮叮当当的兵戈甲胄轻微碰撞的声音传来,黎观月绕过马车,眼前一个黑影静静的立着,她心头猛地一跳。
  黑影慢慢向她走过来,月色映照出他的脸庞——锋利深邃的眉眼,长刀配在腰间,原来是季延。
  见到黎观月,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上前道:“今夜变故危险,殿下还是要更小心一点才好,至少身边应多带些侍卫。”说着,他非常自然地伸手去扶她,黎观月看着那只伸到自己身前的手,修长而白净,她微微一怔,不露声色地侧身避开了。
  “刚才提及旧时婚约,只是为了堵住应娄的嘴,若是冒犯了你,还请见谅。”
  黎观月向他轻轻颔首,语气里带着点歉意,夜色深重,她没看清季延见她避开后时脸上失落的表情,他状若自然地收回手臂,沉默了一下,语气不明道:
  “我明白,外朝人的身份到底敏感,刚才……不那么说,我看那应大人是要给你扣个勾结外邦的罪名了。”
  黎观月勾勾唇,一丝冷意在脸上闪过,却没说话。
  她丝毫不忌惮让自家朝堂里的这些龌龊纷争被一个外邦人知道,相反的,越多人明白她和应娄撕破脸,才越能逼着他们站队,更何况……她望了一眼季延,那句话在众人面前说出来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等到这时,她才猛然察觉到不对来——
  听了那话,季延大概会多想吧……
  思及此,黎观月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不去接季延的话,只是沉默地加快了脚步,一手撩起帘子,正要上马车,却被季延忽然地开口止住了脚步。
  “公主怎么看待我们的婚约?我是说,若是当年大越局势安定……”
  “没有若是。”
  黎观月直接开口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季延猛地抬眸看她,一颗心直直地落了下去,沉到深渊里。
  许是今夜刺杀来的突然,马车里黎观月查看他伤势时那只步摇晃在了他心里,又或许是她刚才对众人所说的那句“未婚夫婿”太过自然而坚定,他才在夜色里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妄想得到一些自己期盼的答案……
  “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何必囿于未曾发生过的事情,而不顾及眼下呢?我放弃婚约之时,便已经不再去想曾经预设的道路……季将军,我见你也不是庸人自扰的性子。”
  她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慢极了,却并不看他,话毕,黎观月弯腰直接进入了马车,帘子一合,便是想要就此止住话头的样子。
  季延站在原地,胸膛急促地起伏两下,一咬牙,他长腿一迈,直接挤进了马车里!
  “若我就是个庸人呢?”他半弯着身子,一手撑住马车内壁,盯住黎观月,恨恨道。
  黎观月正为自己斟茶,冷不丁被他这么闯进来一吓,手一抖,大半热茶就洒在了衣袖上,她的脸色冷了下来,道:“所以呢?不过就是先辈笑谈罢了,我无意婚嫁,难道你还要我为你负责不成?”
  她看着季延,淡淡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或许从前我确实有过相夫教子的心思,对你……也曾经存过几分好奇,不过你也说了,时局所迫,那些浅薄俗气的想法早已消散了,不值一提的。”
  她话语里含有些微的叹息和劝告,正色说出盖棺定论般的话:“季将军,你若是作为玉鹤老人的弟子前来大越,我必当以礼相待,可若你是为了旁的心思,那恕我不能回应你的心意。”
  黎观月的话是什么意思,所谓“旁的心思”是指什么,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话已经几近挑明,黎观月只希望季延听懂她的意思,然后别再执着婚约一事。
  她只是无心顾及那些少女情愫、儿女心思,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季延面对她时的那些羞涩和局促?
  他奔赴千里去江南寻她,又冒着箭雨和刺杀护着她一个别国公主,那些不经意间的小小触碰,就能让一个从小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脸红……虽然只是短短几日相处,可季延实在不会掩饰,黎观月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不知道此前从未见过面的人怎么会心悦于她,若说是一见钟情,那未免太过孟浪,思来想去,也只能以为是旧时那份长辈们定下的婚约让这位小将军起了执念,那些情愫和心动不是单单给她一人的,换了别人与他有这份婚约,大概他倾心的就是别人了。
  “回到京畿后,你便从公主府搬出去吧,我会命人为你安排合适的居所,至于你说的那份画像信物……”黎观月深深看他一眼,抿了抿唇,委婉道:“我认为不用再找了。”
  季延垂着眼睫听完她这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道:“怎么就不用再找了?那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殿下退了婚约,还不把信物还给我,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黎观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她要说,前世的季延并没有来到大越来找她要那份信物……甚至,在黎观月的记忆里,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眼前过,可见那所谓信物大抵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只是季延的托词罢了……
  唉。
  心里涌起淡淡的惆怅,黎观月莫名觉得头疼极了,她前世今生就没经历过这般棘手的儿女情长,早知道,就该将季延最开始到公主府时就将他打发了出去——哪怕是伪造一份信物呢。
  一开始,她以为季延这一世会到京畿来是由于她重生后所引起的一系列变化,所以才一边悄悄派暗卫去查探乌秦季延的事,一边顺着季延的意思将他留在公主府里,以防这个“变故”对她的重生造成什么意想不到的影响。
  现在看来,倒是让这份“桃花债”缠在她身上了。
  “殿下,一切都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陛下的马车在前方等了许久了,刚才赵公公前来催促。”
  一道突兀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是侍卫前来禀告,这一声打断了马车里的沉默,黎观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别开眼神道:“季将军,你说的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先快些进城……不过你放心,我定然会找回信物,不耽搁你另觅佳妻。”
  季延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言不发,却慢慢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晦暗不明,黑沉沉的,辨不出情绪。
  他慢吞吞地起身,高大的身形使得马车内顿时变得逼仄起来,良久,才转身要离开马车,却又在一只脚已经迈出去时,忽然地转头,抿了抿唇,道:“殿下,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在江南的那个山洞中,你说你金口玉言,绝不反悔,还算不算数?”
  黎观月一怔,好像在一瞬间,她听到季延的语气中带着些……委屈?迎着他的目光,她只能点点头,道:“当然算数,只是……”
  季延一点头,面无表情道:“算数就好。”
  话毕,他一掀帘子,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跃出了马车,不顾还跪等在一旁听命的侍卫的惊讶眼神,他木着脸,握着长刀,大步流星走远了。
  黎观月看着被风带起的帘子,目瞪口呆,半晌,她掩着脸,无奈又好笑地轻嗤了一声——唉,不过就是直白了些,怎么还恼了……
  ……
  黎重岩睡得很不安稳,刚才他太激动晕倒了,随行的太医开了几味安神的药,身旁侍候的人便都退下了,在马车晃晃悠悠的颠簸中,他陷入了一个黑沉的梦境,纷纷扰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他像一个魂魄被卷入梦中,看着自己惨淡荒谬的一生:
  黎观月的马车驶出京畿时,他就站在城墙上,看着自己爱之怨之的阿姐离开,暮色如血,为那架越来越远的马车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轮廓,赶走了处处与他争权的人后,黎重岩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相反的,一种别样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派人去拦那辆马车的。
  就在他动摇的瞬间,南瑜来到了他身侧,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不明,语气温和:“阿岩,我才刚恢复身份,那些世家贵女便都送来了拜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扯着他的袖子,亲昵道:“晚上我操办了宴席,你能不能也一起来?就当是弟弟为阿姐撑腰了……”
  黎重岩一怔,他回过头看向她,少女柔美含笑的面孔让他回了神——对啊,眼前的人才是自己的亲阿姐,是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亲人,而黎观月,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罢了,更何况,她还想要谋权篡位……
  他的眼神闪了闪,将自己心中那点微不可见的心烦意乱抛在了脑后,转身不再看远去的小小马车,拉起南瑜的手,点头应答:“好。”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次硬下心肠错过了能救黎观月的最后机会。
  黎重岩是在晚宴结束后回宫时得知山洪爆发、淹没了京畿郊外官道的消息的。
  赵禄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向他禀报,偌大的寝殿内无人敢发出声音,是死一样的寂静,他在南瑜的撺掇下多饮了几杯酒,残酒未消、头痛欲裂时,他愣了一下,僵硬着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哪里遭了山洪?”
  赵禄将头低得更下,颤抖着声音道:“回陛下,是……京畿郊外。”
  他们都知道,黎观月的马车会从那里经过,山洪爆发之势前所未有,她……大概是活不成了。
  黎重岩慢慢站起身来,他茫然着,还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是……哪里?”在场的人都不敢答话了。
  阿姐。
  他的头忽然发蒙了,眼前是一片一片的昏黑,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掌心,才在满口血腥味儿中找回清醒的神智,他看着赵禄,道:“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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