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观月摇摇头,道:“她不会。”
前世的记忆中,这次三朝会面会达成一个极为重要的事宜,那就是在匈蓝与大越边界开通互市。
前世匈蓝大皇子与应娄将互市弄得声势浩大,两方都获利匪浅,大皇子得了匈蓝老汗王的赞赏,应娄得了边疆部分兵权与实际上城池的经贸控制权。
匈蓝的十一王女野心可不小,她的目光紧盯着整个匈蓝,黎观月记得,前世的王女最后弑父弑兄,谋夺汗位,把大皇子逼得如丧家之犬逃窜。
既然王女早有预谋,必然不想让大皇子借着互市在老汗王那里邀功,前世大皇子与应娄勾结,才没让她成功,而这一世,黎观月打算“帮”这位王女一把,应娄还想继续吃下互市这块肥肉,可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
大皇子在长公主府内中毒迟迟未醒,黎观月有逃不开的干系,就在两朝关系紧张,群臣朝堂上咄咄逼人之时,应娄终于养好了病走出了府门,他的身边带着南瑜,嘴角噙着一抹笑,自若地向众人推举南瑜——
“诸位,这便是神医爱徒,她年纪虽小,却医术高超,相信必定能治好大皇子——”应娄说着,眼神转向立在一边的黎观月,笑道:“当务之急是要先让大皇子醒来,才好谈道歉一事,长公主意下如何呢?”
黎观月看着他和南瑜,眼神在南瑜那张自信而暗含着不屑的脸上一转,不置可否:“那就请神医爱徒出手吧。”
真是笑话,匈蓝大皇子的毒,可不就是应娄悄悄派人下的吗?他的毒,南瑜当然能解开了。
看着床榻上悠悠醒转的大皇子,黎观月眨眨眼,想:救命之恩,确实比美人美酒什么的更牢靠,亏得她还安排了宋栖,只是可惜了“美人计”,还没来得及上演便夭折了。
她还是很想见识一下宋栖被辱的场景的,不是清高自持吗,离了权势,还能有几分孤傲?
这么想着,她转头随口道:“让宋栖过来一趟,就现在,来匈蓝大皇子这儿。”
再回神,那大皇子已经扶着应娄的手臂,感慨起南瑜医术高超、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了——如果他说这话时眼神能从南瑜的脸上移开,想必感激之情会更真挚些。
“长公主殿下,本王是为了两朝交好大计,才到你府中做客,可不曾想本王竟在你那里中了毒,险些丧命!”匈蓝大皇子脸色还苍白着,冲着黎观月发牢骚。
“看来,匈蓝与大越的互市一事,本王该向汗父请奏,好好再商议一番了。”
黎观月看了看角落里站着的十一王女,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扳倒应娄(中)
长公主府内。
骆家两兄弟端坐在黎观月面前,茶盏内袅袅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面容,满室寂静,只有屋外几声鸟鸣传来。
“公主为何将互市一事交由应娄去办?”等了许久,还是骆二最先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他忧心忡忡:
“互市乃是大事,边疆兵权、城池控制权及商贸往来等都牵挂于互市一体,公主该与他争一争的。”
黎观月不置可否,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转而反问骆大:“骆家守边已久,与匈蓝人打过不少交道,骆将军如何看待互市呢?”
骆大迟疑了一瞬,老老实实答:“对两朝百姓商户都有利,我们可以买到他们的马匹与皮料,他们也能用这些来换粮食布帛。”
“这么有利的一件事,过去几十年却都没有人提出,真是难以置信。”黎观月笑着道,她看向对面一脸疑惑的骆家两兄弟,并没有多解释。
匈蓝老汗王已是风烛残年,底下十几个皇子斗争得厉害,就连这个十一王女都有心要分一杯羹,按照前世记忆,恐怕最迟今冬,匈蓝就会在老汗王死后陷入混乱。
混战需要兵卒、粮食、铁器,匈蓝缺粮少食,此时减弱边防开互市,就像是给饿狼嘴边递过去的肉,只要匈蓝人中的随便一方需要了,便可以来互市内抢掠一番。
所以这互市不能开,非但不能开,更甚至,黎观月还要制造一场事端,让它成为震慑匈蓝人、为自己铺路的好棋子。
只是,这些思量黎观月还并不打算在这时对骆家两兄弟提起,她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挑起了其它话:
“两位将军近日在京畿过得怎么样?”
骆大与自己的弟弟对视一眼,脸微红,轻咳一声:“京畿繁华,我们兄弟二人自然很喜欢……只是殿下邀我们叙旧,时日也长了……”
骆二接过话:“我们比较想念家妻,是以也有意向殿下告别。”
闻言,黎观月顿时笑了起来,她打趣道:“听闻骆家长子是妻管严,没想到你也是,看来骆家真是常出痴情人,本公主都想见见是哪两位奇女子,能把你们都治得服服帖帖。”
她的话音一落,对面两人的脸上就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丝僵硬,不过很快就被遮掩过去,骆大恭敬答道:“家妻也很是瞻仰殿下,待有时机,臣必定带她亲自拜见公主。”
他们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虽然一闪而逝,却并没有逃过黎观月的目光,她的心头浮现出一丝怪异,暗自将其藏于心间,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地继续笑道:
“不必等日后,恐怕不久的将来便有合适的时机了。”
她有意试探,也满意地看到对面两人眼中闪过震动,尤其是骆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堪称惊喜地望向黎观月,眼眸里闪闪发光,差点捏着拳头原地跳起来。
黎观月冲着他笑笑,慢悠悠道:“就是你想的那样——骆二,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准备了。”
黎重岩登基时恰逢北疆动乱,骆老将军为稳定局势,便听从黎观月的布局,举全族之力迁往边关,十几年来,夙兴夜寐、冲风冒雨,骆氏一族驻守在边疆为大越守着江山——
而如今边关既稳,天下将有大变之势,黎观月手中缺人,也自然到了骆氏迁回京畿的时候了。
……
等骆家两兄弟怀着激动的心走后,兰芝走进来,她神态间有些鬼鬼祟祟,凑到黎观月身边道:“殿下,外面来了个人要见你……”
她冲着黎观月挤眉弄眼:“奴婢派人将其带到小侧门那里了,殿下要见吗?奴婢悄悄把人给您领过来。”
黎观月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禁失笑:“你在神神秘秘说什么?到底是谁来了?带我去见见吧,正好也出去走走。”
她随意地起身往外走去,兰芝见了,扭扭捏捏上前道:“就是……是当初的探花郎宋栖呀。”
宋栖?
黎观月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兰芝,道:“他来了,你怎么这幅样子?”
她悚然一惊,忙道:“你心悦他?”
“不是!殿下总爱拿奴婢取笑……那宋栖不是应娄大人的门生嘛,突然拜访殿下总是令人奇怪的。况且……近日来,奴婢听闻了不少关于这位大人的流言……”
说着话,兰芝的脸色微变,似是有难言之隐般,讷讷地闭上了嘴。
她的这幅样子顿时让黎观月好奇起来,便走边追问道:“什么流言?”
黎观月只是随口一问,却听到兰芝颠颠道:“听闻那宋大人为了应娄,竟然甘愿以色侍人,成日与匈蓝人混在一起饮酒作乐……京畿中都传遍了。”
她的话音刚落,黎观月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你说什么?!什么在京畿中传遍了?”
宋栖以色侍人?!
他听到这些流言大概会被气疯了吧,毕竟是最为看重自己脸面和尊严的人,旁人哪怕一个轻视不敬的眼神都会被宋栖记恨在心里多年,更别说这样“肮脏”的传言了。
正说着,却见兰芝突然停住了脚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中带着尴尬和些许的惊恐,黎观月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宋栖正好从廊下转过来。
他的眉目低垂,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一看便知是听见了刚才黎观月与兰芝的那番交谈。
“殿下。”
宋栖站在廊下,枝叶的影子落在他肩头胸口,晃得他的面容晦暗不明,无端生出了几分萧索和阴郁。
“殿下要臣去招待匈蓝大皇子以将功折罪,臣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才能为殿下效力,便只能先与其接近。”
“只是……不知会生出兰芝姑娘所听到的这些流言,臣还是清清白白的……”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觉得在黎观月面前说出那些话很是难堪。
黎观月何时见过宋栖这样一幅小可怜的模样?
就算是前世宋栖走投无路的那次,也不过是模样凄惨了些,神情却仍然是不屈、坚定甚至带着狠厉的,乍一眼见到他这么萎靡和自卑,黎观月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你来长公主府干什么?应娄若发现了,你在本公主这里也就失了最后一点探子的作用,还不小心谨慎行事!”
她不耐烦的话一出,宋栖狠狠一僵,心里再一次暗骂自己为何重生在拜入应娄门下之时,给自己后来添了多少麻烦!
可现在他只能咽下这枚苦果,艰涩道:“臣是为了互市而来……”
他试探着道,一面悄悄抬眼看了黎观月一下,复而垂眸道:“与匈蓝大皇子交谈中,臣得知他有意要与应娄合作,若是殿下有意争抢,臣也有办法……”
“不用了。”黎观月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宋栖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就无端升起烦闷来。
前世的宋栖多智近妖,精于算计,不要说什么自愿去招待匈蓝人,哪怕是用死命令压他,可一旦觉得自己“受辱”,他也能想出许多法子来迂回婉拒。
是以重生以来黎观月一直想要逼他一把,最好能逼出他的火气来,再狠狠打碎。
可宋栖这种“逆来顺受”、“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做派,却像团棉花似得,让黎观月的每一招都落在虚处,没意思极了。
匈蓝大皇子与应娄秘密合作,互市一事怎么会轻易说给宋栖听?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来这消息的……难道这一世她没有按照前世轨迹做,就导致宋栖的处事作风也变了吗?
黎观月百思不得其解,想的烦了,便索性不再想。
“叫你招待人,你除了弄出这些流言,其它的什么都没做到,真是废物,本公主要你投诚有什么用?滚吧,好歹是大越臣子,别留下那些龌龊事迹,平白落人口舌。”
堪称蔑视和玩弄的话随意说着,宋栖却面不改色,他恭敬行礼,慢慢离开了长公主府。
他不怕黎观月折辱他,宋栖只怕她对他视而不见,任由他自生自灭,那样才会让他发疯,所以他就是要反反复复地出现在黎观月面前,装可怜也好、什么都不做也罢,总之就是不能让她忘了他。
明月不来就我,我便奔明月而去,这是他历经一世惨死后得来的道理,宋栖心想,慢慢来,只要自己藏得够好,便总有一天还能再近她身侧。
……
第二日大殿上,匈蓝大皇子正式觐见黎重岩,黎观月安静地站在一旁,迎着应娄投来笑眯眯的得意眼神,她也没有任何表示。
看他掩饰不住的喜悦,看来是与上一世一般,已经和匈蓝大皇子达成了什么交易,对互市势在必得了。
果然,客套的往来了几句后,匈蓝大皇子便道出了自己此次前来大越的另一重目的——减弱边防、开通互市。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吵成一片,有的人赞同,有的人反对,只是说到最后,也都慢慢安静下来了,众人目光渐渐聚焦在黎观月和应娄身上——谁不知前些时日长公主殿下招待匈蓝人,半路却被应娄指派神医之徒抢了差事,得以与匈蓝人交好?
互市能不能定夺,还是要看这两人怎么与陛下说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长公主竟然对应娄自请前往北疆一事没有任何反对,甚至还点头赞成互市。
众多大臣面面相觑,一致将目光投向高位上的黎重岩,却只看到他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沉默以对的模样。
而在意识深处,黎重岩正与小黎重岩争夺身体控制权,但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一番拉扯后,还是小黎重岩占了上风——
他看着自己的阿姐和自己的恩师,为难半晌,还是心虚地避开了黎观月的眼神,转向应娄道:
“应大人,既然阿姐也不反对你前往北疆,那朕便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北疆苦寒,互市开办事宜繁杂,你需要什么便报上来,朕吩咐户部为你准备。”
“臣需要兵权。”
应娄闻言,眼中快速划过一抹喜色,他一拱手,直接了当道:“臣手中至少要能调动一支边关军队,否则无法应对山匪及部分匈蓝蛮子,军队将会专为互市防守而存在,臣只做监察,绝不染指兵令。”
他说得义正词严,面容肃穆,当真是一点私心都无,黎观月看他演戏,心里想笑,面上不显。
等黎重岩和一众朝臣看向她时,高位上的黎重岩迟疑着开口:“阿姐,你怎么看……”
他的话说得极慢,好像是在心中拉扯一番才艰难道,黎观月奇怪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多放在心里,只是淡淡点点头,道:
“难得应大人有这份心,本公主也不藏私心,既然应大人想要兵,那便带着玉洮军一道前去北疆吧,这支军中|共有万人,实在是人丁极多,想必互市事多,应大人在玉洮军的辅佐下,必能事半功倍,游刃有余。”
她脸上是赞同和期盼,唇边含着笑,似乎是真的为应娄着想。
而应娄则暗自咬紧了牙关,内心恨得滴血——玉洮军中都是些什么人?!望眼全是老、弱、病、残,零丁几个壮汉,还都是军队中出了名的老油子,这支军懒散、软弱、偷奸耍滑,一无是处……
更重要的是,玉洮同“逃”,军中的人几乎一半以上都做过逃兵,遇事只会溃逃,连军令都敢违抗的那种——他想要的是一支可以对抗黎观月身后北疆守关军的势力,而不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应娄气得脸色阴冷,黎观月却笑得眉眼弯弯,轻描淡写道:“应大人,本公主手下可调动的兵卒就是这一支了,你要还是不要?”
应娄忍着怒气,半晌才生硬地道:“……要,臣谢过长公主殿下。”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再怎么样都算是自己手中有能调动的军队了,日后再慢慢□□就是了,应娄有自信,自己能够把这样一支玉“逃”军给训成堂堂正正的、供自己一人驱使的、足够颠覆大越的传奇铁骑!
正当他心中慢慢安慰自己,有了些许底气时,只听黎观月的声音又催命似得响起来了:
“对了应大人,你此次前去北疆要带走身边心腹,那礼部事宜该怎么办呢?”她装作不经意道:“总不能一直搁置,等你回来吧。”
又来了!
应娄捏紧掌心,暴怒道:“长公主莫要太得寸进尺了!我也是为了大越百姓,并非故意扔下礼部事宜。”
“应大人莫急,本公主并非责怪你,只是身为大越辅政公主,难免要为各种事宜费心,故而想要确保在应大人你离京后,礼部还能正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