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应娄能用的人,如何她就用不得?
这次前来京畿的是匈蓝大皇子,此人性情阴鸷,荒淫无度,就算是出使别朝,也要随身带着自己的十几个姬妾男宠——前世来大越的那几日,京畿中数十个貌美之人,无论男女,都被他当街调戏过,其中甚至包含了一位小吏的两名妻女……
这般令人生厌作呕的荒诞行径,却被当时身为礼部尚书的应娄一力遮掩下来,不仅如此,应娄还搜罗了些美人送给他,这也是为何匈蓝大皇子独独与应娄交好的缘故。
想到这,黎观月突然顿了一下,说起来,前世宋栖真正忠于她的契机,还要拜这两人所赐。
那时候宋栖刚投入她门下,虽说明面上已为长公主一派,可他向来就爱为自己留后手,一面应付着黎观月,一面在对待应娄的示好时,态度也很是模棱两可。
黎观月冷眼看着宋栖的游离与衡量,正因如此,她才没在一开始就完全信任宋栖。
一面说要做她的最顺手的“刀”,一面又不会尽心为她出力,黎观月手下确实缺人,才想着给宋栖一些时间考虑,本来打算大疫结束后便来场决断,可没想到,这种奇怪的君臣关系的转变来的极为突然,在她前去江南治理大疫之时,宋栖留在京畿,竟然被匈蓝的大皇子相中了——
他的本就容颜昳丽,宴席上惊鸿一瞥被喜好美人的匈蓝大皇子瞧上,本来在众人口中只是个笑谈罢了,还不算那么惊世骇俗——可偏偏应娄为了与匈蓝人打好关系,竟然真正动了从宋栖那里下手的龌龊心思。
这可使宋栖又惊又怒,又屈辱至极,从此彻底让他记恨上了应娄,再也不想什么左右逢源的事,转而一心一意效忠黎观月。
到底应娄与匈蓝大皇子谋划了什么、宋栖又是如何提前发觉……黎观月并不十分清楚,毕竟当初她匆匆自江南赶回来后,见到的就是一个眼神狠戾、对应娄恨之入骨的谋臣了,借着宋栖这把聪慧又足够狠辣的“刀”,她最后才能干脆利索地扳倒并杀了应娄。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倒是,匈蓝大皇子最后并没有得逞,但是这也够了……
黎观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她沉思良久,心中缓缓有了个主意,她唤来手下,吩咐他前去一趟宋栖的居所把人“请”过来。
“宋栖还在京畿吧?”她状若无意地问。
“回殿下,宋栖自与您一同回到京畿后,便一直卧病再床,昏迷了几日才醒,是以贬官的调令一直未送过去。”
黎观月想起似有这么一回事,她在江南时便说要把宋栖踢到边关守疆去,手下的人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他一直病着?
“调令先扣下吧,本公主留他还有用,你说他卧病在床……是当初那支毒箭?”
手下恭敬地回道:“似乎他还有其它伤,只是属下们并未查清……”他难得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
“按您的吩咐我们一直盯着他与应娄,只是宋栖的居所中只有他和他的母亲,连一个奴仆都没有,应娄在他受伤养病期间也并未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是以很难弄清楚他受了什么伤。”
应娄忙着整顿手下势力中与他对抗、谋划刺杀的人呢,自然还来不及管宋栖,不过若是等匈蓝人来了,宋栖可就有大用了。
黎观月心中了然,淡淡喝了一口茶,垂下眼睫细细思量,手下安静地立在一旁,虽然不知道长公主为何突然对宋栖起了兴趣,但总归不是赏识。
他曾经亲眼见到宋栖在漫天箭雨中挡在黎观月马车前,私心讲,当时宋栖眼中的焦急、担忧和甘为公主赴死的决心并不假。
片刻后,有人来报,宋栖来了。
他前来的速度有些过快,走进来时还在微微喘着气,一看便知是接到消息便一刻不停地赶来,而黎观月第一眼看见他,就不由得怔住了——
短短几日不见,宋栖便瘦得形销骨立,衣服在他身上都有些略显空荡,他的面色极白,唇色也极淡,更衬得一双眼眸黑亮乌沉。
“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等宋栖跪下行礼,黎观月才察觉到,眼前人已经虚弱到连这种动作都受不住,几声闷咳低低地传来,像是心肺受了损伤,就在他抬手时,一道微闪的光晃了一下,黎观月循着看去——
宋栖那两根本该是断指残缺处的地方,已经用金丝勾着的白玉续上了,上好的羊脂白玉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与宋栖本身修长白皙的指节相得益彰。
见黎观月的眼神落在上面,宋栖似是被刺了一下,难堪而羞怯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像是自卑于自己的残缺和断指处的丑陋,不自觉地想用袖口遮盖住。
黎观月看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她最终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没有其它表示,神情也很平静,也没有让他起来,就那么跪着听她讲话,宋栖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眼神一顿,暗地里轻咬了咬牙,恭敬而顺从地跪好了。
只是下一秒,黎观月的话便让他一下子惊讶地抬起头来——
“宋栖,你还想要留在京畿中吗?”
还不等宋栖反应,黎观月端坐着,面带浅笑,眼神幽暗道:“本公主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若是事成了,便许你安稳在京畿侍奉你的生母,若事不成,便如当日所说……”
她的语气慢慢转淡,被宋栖接上:“……殿下吩咐,臣必当竭尽全力。”
啊,她不用猜也知道,宋栖这人对权势欲望极大,野心也不小,怎么会甘愿远离京畿,从此在苦寒边关做个无名小官?
若是她流露出哪怕一丝时机,他也必定会牢牢抓住。
黎观月以为自己是抓住了宋栖贪慕权势的秉性,但她不知道,他不愿离开京畿外出做官,并不是因着什么官位、权力……这一世重来,他的念想只有一个,那就是眼前明月。
为此,宋栖愿意步步钻营、小心谋划,不管黎观月有什么磋磨,他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导致错失良机!
眼睫垂下遮住流转的波光,他的眼神最后落在自己的两根断指处,宋栖垂着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却又隐约透露着一丝疯狂。
“那边好,既然你答应得如此痛快……那么,十日后匈蓝来使,他们的大皇子将会代替匈蓝王前来,你作为我朝新贵,便代替本公主操持宴会、接待皇子,必要让其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能做到吗?宋大人。”
笑眯眯地看向对面闻言顿时一脸煞白的宋栖,黎观月放下茶盏,慢条斯理,满意地道。
作者有话说:
公主不是真的要他“卖身”,就是故意羞辱的。前世会心疼美人受辱,今生就要故意戳痛点,然后恰好能利用就直接利用了,不再心疼他。
ps:想改文名了(~ ̄▽ ̄)~
改成那种文文艺艺的古言文名,大家有没有建议呢?还是说现在这个名字你们感觉怎么样呀?
第46章 扳倒应娄(上)
日光从窗棂中倾泻,一室澄然里,黎观月笑意盈盈地道,宋栖在听到她的话时,心里就狠狠一揪,他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看向安坐在高处的人,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艰难地、慢慢地俯下身,恭顺地道:“……是,臣不胜荣幸……得此殊荣。”
他默默退下了,背影萧索沉重,不知在想什么,黎观月笑了笑,此刻她终于觉得手中的茶能品出几分甘甜滋味。
第二日早朝,多日称病,久居府中不出的长公主终于要来上朝了。
诸位大臣们还未踏进宫门,这个消息就已通过各种渠道飞到了他们耳中,众人聚在一起往大殿走去,互相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有人凑到应娄身旁试探他,他面色如常,三言两语就将话头挑开——
他能知道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黎观月了,就连以往对他满心信任的小皇帝,自刺杀一事后都不再亲近他,前几日应娄向宫中递帖子求见,黎重岩竟然还给推拒了!
应娄面沉如水地想,这其中必定少不了黎观月作梗……强势的长公主不足为惧,一个令人摸不清、参不透的敌手才会让他担忧。
前朝议论纷纷,各怀鬼胎,皇宫内的黎重岩也一早得知了黎观月会来上朝的消息,他一下子激动起来:这还是阿姐自那天起第一次愿意面对他!
他的内心深处涌出一股隐秘的狂喜——莫非阿姐不在乎那些事、打算原谅他了吗?!黎重岩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急匆匆地穿好龙袍就要往大殿赶,脑海中急促又尖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脚步。
“妖物!你要干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祸乱朝纲、代朕上朝了?!”
是小黎重岩又在脑海里嚷嚷,黎重岩的眼神一冷,被生生打断喜悦的他很不耐烦:“说了多少次,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朕要去朝堂上见阿姐,今日你安分些!”
过去几日里他们都在争夺身体的掌控,黎重岩只能在几个空隙里出来,匆匆把应娄要进宫求见的折子给推拒回去,就被小黎重岩给“挤”回了意识深处。
不仅如此,他还要受着小黎重岩的叫嚷和敌视——这一世的小黎重岩即使看到了那些记忆,也不相信那是将来会发生的事,就像不相信他将来会主动陷害亲阿姐一样,他也不相信应娄会背叛他。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却拿对方没办法,只是黎重岩看着过去的自己,心里都在恨得滴血——前世的自己简直不要太蠢,被应娄骗得团团转,甚至不惜伤害了自己的亲人还执迷不悟!
今日早上醒来,黎重岩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占据着身体,又听到黎观月上朝的消息,自然激动万分,他郑重其事地告诫小黎重岩不要添乱——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里甚至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不信我的记忆便不信,只是你信阿姐就好,我不谋算你的身体,只是不想再辜负我……我们唯一的亲人了,你就当是为了阿姐。”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小黎重岩,他竟然没有再吵闹了,黎重岩抓紧这个机会,赶忙去了大殿。
朝堂上,黎观月接受着四面八方各种小心翼翼、试探猜疑的目光,但她并不放在心上,就连上方那一道饱含热切、灼灼的目光——她抬起头一瞥,是黎重岩在其上看着她。
她直接转过了头,甚至还从鼻间轻嗤了一下,自然也没看到黎重岩瞬间黯淡失望下来额目光。
一场朝议中,众大臣眼中的焦点——陛下和长公主、应娄三人都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直到最后有关三朝会面的折子被呈上后,应娄终于忍不住了,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上前一步道:
“陛下,臣愿意为您分忧。”
黎观月冷眼看着他心急的样子,也上前一步:“不巧,本公主也有意为陛下分忧。”
此话一出,她毫不示弱地对上了应娄阴冷的眼神,周围众臣噤声,看着这两人针锋相对——
可令包括黎观月在内的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俩如之前一般辩驳时,高堂上的黎重岩倒是先开口了:“不用再争了,既然阿姐想要操持,那就阿姐来负责吧。”
他含着些微的讨好补充道:“毕竟阿姐是大越的长公主,国事亦是家事。”
“陛下!这怎么能……”应娄瞪大了眼睛,顾不得其它急道,话说一半直接被黎重岩皱着眉打断:“应娄!应大人,朕已经决定了。”
以往总要与黎观月争个几个来回,而今却直接败下阵来……
应娄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而黎观月却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反应过来,她浅浅拱手:“泽越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她看到了黎重岩投来热切的眼神,其中有着微微的期待,像极了小时候做了什么讨好她的事后,眼巴巴等奖赏的样子。
面上没什么表示,黎观月只是恭敬、挑不出一丝错地俯身行礼,便退至群臣后了——她心里无比清楚,三朝会面的差事应娄没争上,并不是她之前的计谋起了作用,而是黎重岩的态度使然。
说白了,这差事是黎重岩手指缝里掉出来给她的,他若想变卦,事情便会如前世般,在一夜之间颠倒,皇权就是这样,一人之下,便如泰山覆顶,难以撼动。
可黎观月想要的不是莫测君心的一时怜惜,她盯着高位金龙环绕的龙椅,难耐地捏了捏手指。
……
日子飞速过去,距离匈蓝和乌秦人到大越的日期越来越近,京畿中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黎观月一直派人暗自盯着应娄,她往应娄府里塞了几个奴仆眼线,转日就看到他们中了毒瘫软在长公主府附近,下人来报时,她也不诧异,本来与应娄就已撕破了脸皮,这几个奴仆不过是挑衅而已。
应娄就像一条暗自蛰伏的毒蛇,自从那日朝堂上没能争来这个大好的差事后,他便称病回了府不出面,黎观月就是要催他出手——
这么几日肆无忌惮地“催”下去后,匈蓝使者先一步到了大越,而应娄也终于耐不住性子出手了。
匈蓝人到大越京畿三日,黎观月派人接待了他们三日,就在第三日晚,黎观月在长公主府宴请招待匈蓝大皇子,她提前摸清了大皇子的喜好,样样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只是提前将长公主府内所有的侍女都调走了,大皇子看着在场一个个牛高马大的侍从,硬是控制住了自己的酒后色|欲。
然而到了第二天,所有去过长公主府的匈蓝使者都中了毒,尤其以大皇子最为严重,而这毒极为凶猛,大越众多太医,竟然没一人能解毒。
随行而来的其它匈蓝使者都急了,尤以平日跟在大皇子身后那个娇小的“男宠”为甚。
他直接沉着脸闯到了黎观月面前,“啪——”将腰侧弯刀拍在黎观月面前,冷声道:“我家皇子自宴席过后便昏迷不醒,长公主殿下,您该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们离不了京畿,大越也不好过!”
他咬字生硬,腔调古怪,大越官话说得十分不熟悉,黎观月神色平静地听完他的威胁,笑了:“你们离不了京畿,是你不知怎么向匈蓝汗王交代,怎么与我们大越有关了?十一王、女。”
面前的少年脸色一僵,死死地盯着黎观月看了几眼,手握住了那柄弯刀,等再开口时,已然是婉转的女声:“长公主怎么看出来的?”
黎观月意味深长道:“毕竟匈蓝与大越边关对峙数十年,要探听到些消息还是比较容易的。”
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在对面的少女又要说话时及时打断:“你王兄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多躺些时候罢了。不过,本公主查到的东西很多,不知王女是否有兴趣听我一一道来?”
对面的人沉默了,眼神黑亮而警惕,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
待到那少年打扮的王女走出了屋子,黎观月才示意密室里的人走出来——赫然是骆家老大。
“是她。”
他沉着声音道,向黎观月点点头确认刚才那人的身份。
“您猜对了,这位十一王女果然野心不小,真是人不可貌相。”骆大坐下,眉头紧皱,感慨地又道:“不过您是怎么敢确保她一定会与您联手的?匈蓝蛮子狡诈,倒打一耙的事没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