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知道了,你自己去领罚吧。”
抬步离开了刑部,黎观月马不停蹄地赶去官狱,官狱的人一开始还有所顾虑,直到她不耐烦,直接出示了令牌后,那些人才诚惶诚恐地打开了牢门,将骆氏两兄弟请了出来。
两人正在牢里闭目养神,听见那些人说是黎观月来带他们走,骆大与骆二对视一眼,确认过后,才跟着走出牢门。
黎观月确认两人无恙,又扫了一眼官狱里跪倒一片的人,没说什么话,只是让人都起来,便带着骆家两兄弟回到了长公主府。
官狱于其它地方来讲十分特殊,它是前朝设置来专门押解犯罪的官员,与那些庶民所在的牢狱不同,官狱里的人并不会受到刑讯和拷打,甚至还得到良好的照料,由于它针对官员,为防止被报复,曾有旨意——即使是皇亲国戚,都不得擅自惩戒、问罪官狱当值官员。
更何况,这些人只是负责收押罪犯,忠于自身职守罢了,黎观月即使生气,也不会迁怒于这些人。
不过,对于官员将士来说,被官狱关押过是一件极其屈辱的事情,不亚于清白的仕途被毁,骆家两兄弟又是武将,被关到此地来,更是在一定程度上会为日后留下隐患——他们进过官狱,便犹如李树下正冠,不是偷李,胜似偷李了。
所以说,这件事必须要彻查、严加惩处!
“怎么回事?”黎观月心中思索着该怎样能把这件事好好利用一番,冷静地问两人。
“遇到个无理取闹的女人,还被她当众给阴了一把,呸!真是晦气!”骆二狠狠骂到,神色中带了一丝狠戾。
还是骆大沉稳,他微微按在弟弟肩上示意他平静,淡淡对黎观月道:“我们二人在集市上相中一枚玉坠,要买下时,那名女子却突然出现,道是她之前便相中了玉坠,要我们转让给她。”
“呸!什么转让,大哥说话还客气了,那女人直接上手来抢!”骆二嫌恶地道:
“我们自然是不给的,结果那人直接就在大街上当众哭了出来——活像我们是恶人,夺了她的东西一般!亏得还叫什么‘南瑜’,瑜者,美玉也,那般的人,也配称一句美玉?!”
南瑜?!
黎观月眉一挑,原来是她,这就说的通了,靳纵会这么昏了头般的为她出头——前世便是这样,一碰到南瑜,靳纵便狂妄又愚蠢,非要当什么“痴情人”。
就算是这一世两人没了江南的那段缘,看来也不耽误他“情根深种”啊……
“是这样啊……对了,你们知道吗,今日下令关押你们的正是靳纵。”黎观月若有所思地轻声念着南瑜的名字,忽然换了话题。
骆大骆二互相疑惑又震惊地对视了一眼,骆大道:“不,我们并不知道……那女子眼看说不过我们便离开了,官兵在她走后过来,我们并不愿在闹市里起冲突,便只好束手就擒。”
“谁知那些人直接把我们带到了官狱,如果是靳纵那小子为那女人出头,才干出这种事……”骆二愤愤地握紧了拳头,道:“我非得明日就去靳府找他不可!”
黎观月勾了勾唇,道:“不用你去,明日他知道了我带走了你们,就该上门来找说法了。”
……
第二日,靳纵果然来了。
黎观月蹙着眉看着挡在她眼前,手中还提着些匣子的靳纵,用眼神示意他滚开——靳纵堵在长公主府门前,她还怎么出去?
“观月!你怎么把人带走了?他们对我一个友人无礼,我才给他们一点教训,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靳纵责备地看着黎观月,理直气壮地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黎观月冷笑了一声,直接戳破他:“什么友人?叫南瑜是吧,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仗义了——仗义到连国法都敢违背?!”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突然厉声喝道,靳纵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讷讷道:“你……你知道是南瑜了啊……”
他想到南瑜曾经在他面前哭诉过,在江南时黎观月对她的恶意,就急忙道:“观月,你别因为对小瑜有偏见就先下定论,我这么做也是有……”
“闭嘴!”
黎观月一点也不想听靳纵说他的解释,他一开口便给她戴了个罪名——对南瑜有偏见——黎观月差点恶心地吐出来,这种说辞她都听了无数遍了,由一开始的愤怒,到麻木,甚至现在的厌烦到想揍人!
黎观月冷着脸打断他,不耐烦地道:“你自己就在刑部做事,不该不明白你犯的事多严重。”她低头看看靳纵书中拎着的匣子,继续道:“拿着些小玩意儿来向我求情……”
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她接着嘲讽道:“你还真是把小时候那一套玩的炉火纯青,可惜,这一次,我不想继续惯着你了,靳纵,你好自为之,敢为南瑜做个勇夫,便也该学着自己承担后果。”
她一推靳纵,直接将人推到一边,就要越过他往外走。
靳纵张了张口,猛地转身,伸出双臂张开,挡在黎观月面前,急道:“观月,你听我说,虽然此事我做的欠妥,但也是事出有因啊,小瑜姑娘她早已看中了枚玉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观月满脸疑惑地打断了:“她早已看中了?那她之前怎么不买?”
靳纵一噎,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哦,是本公主愚钝了,没想到南瑜姑娘的好头脑——”黎观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抚掌道:
“她喜欢,可又觉得那老人要价太高,所以便派人——或者你也帮了她,勒令、造谣、阻止其他人去买玉坠,然后到了集市的最后一日,那老人眼见玉坠没人买,便只好按她说的价钱来卖,对不对?”
黎观月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开心,由衷地赞赏道:“真是聪明又下流的手段啊,如果不是凭空跳出骆家兄弟,不问价钱就要买玉坠,恐怕她都已经得手了。”
靳纵站在她面前,黎观月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他难堪极了,他硬着头皮道:
“小瑜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在犹豫罢了……观月,你也是女子,应当也懂那种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左右为难,但还是爱不释手的感觉,你,你何必这般揣测小瑜呢?”
即使是早就有所准备,但黎观月还是没想到靳纵能说出这么无耻的话来,瞧他的神色,难道还以为是她黎观月恶意针对南瑜不成?
简直是贻笑大方!
黎观月也确实冷笑出声了,她不耐烦地说:“南瑜是这么和你说的?哈——那她还真是,又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说着,她还同情又恶毒地看了靳纵一眼,道:“这套说辞也就骗骗你这种蠢驴了——你去问问那卖玉坠的老人,看他信不信南瑜的话。”
话说到这儿,黎观月觉得也没有在再聊下去的必要了,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她难得不再用嘲讽的语气,对靳纵道:
“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身为官员,你徇私枉法、私扣朝廷命官,蔑视国法,已是犯了大罪,有什么话便去大理寺好好讲。”
像前世那样犯了什么错,便找我为你善后的好事,再也没有了。
靳纵震惊地看着她,一时也顾不上她刚才骂南瑜的那几句话了,急得往前两步道:“你说什么?你要把我交给大理寺?!”
黎观月却是连看他一眼都嫌多,抬了抬下巴,示意靳纵看向身后——黑甲银胄、青衣厚沉的一队侍卫候在一旁,为首的向黎观月遥遥一抱拳,上前对靳纵作了一个手势,道:“靳大人,莫让属下为难,请吧——”
直到靳纵被一群人带走,他还频频回头,眼里交杂着不敢置信、震惊和愤怒——他还不信,黎观月就这么真的让那些大理寺的兵卒在她眼皮底下把他带走了!他还觉得,黎观月只是说说而已,必然不会真的要惩处他!
可惜令他骇然又气馁的是,黎观月是真的不想再管他了。
甚至,她还稍微落井下石了一番——现任大理寺卿正是骆老将军曾经提携过的人,她只是稍稍向其暗示了骆氏兄弟受到了屈辱,对方便心领神会,将这件本可以被暗自压下去的事情,直接禀报到了御前!
被押至大理寺的第五日,对靳纵的判处被宣告——革职罚俸,送至官狱关押三月以示惩戒。
此消息一出,朝堂一片哗然,靳骁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口中直骂“孽子!孽子!”
他的大儿子在一边扶着他,脸色也是沉沉——靳纵今年科举考中榜眼,封了正六品的官,朝中有重臣父兄,本是光华灿烂、扶摇直上的官途,现在却全被毁了!全被毁得彻底!
靳骁骂着靳纵,眼神却隐晦而恨恨地扫过黎观月常站着的位置——那里空空的,她还是没来上朝,听说在长公主府里成天与那川宁郡主、害了他儿的骆氏两兄弟寻欢作乐!
明堂上的黎重岩听了大理寺呈上的对靳纵的判处,面无表情,淡淡点了点头,平静道:“就按你们说的办。”
话毕,他竟然是直接要退朝,靳骁一急,忙要出声阻拦:“陛下——”
黎重岩循声回头,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眼神阴冷又漠然,道:“爱卿有什么异议?”
靳骁愣了一下,竟然被这眼神给吓了一跳,对黎观月的控诉和为靳纵的求情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他嗫嚅着开口:“没有……没有,陛下……臣无话……”
黎重岩眨眨眼,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缓缓道:“没有就好,靳纵……是朕的判处,朕决定这样做,爱卿明白吗?”
“明白……”靳骁深深俯拜,直到黎重岩走了,靳峰才扶着自己的父亲直起身来,再看去,靳骁的额上满是汗珠,他看着黎重岩远走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你刚才为何不为小弟向陛下求情?”靳峰疑惑地道,靳骁没有回答长子的疑问,只是声音无端沉重起来:“陛下长大了,长公主……唉,我们旧党,是该好好筹谋一番了。”
靳峰疑虑,见父亲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追问,两人往外走去,在宫门外时,却正巧遇上了应娄,对方见了他们,缓步上前来,正想说些什么,靳骁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大儿子便直接从应娄身前过去了——全当没看见他似得!
那一声冷哼清晰地传入应娄耳中,他面色沉沉地看着靳家父子上了马车的背影,站在原地,刚才思量好、琢磨好的种种说辞直接化作了废话。
靳父恼恨黎观月揭发、追责靳纵,弃多年情分不顾,见死不救,也同样看应娄不顺——如果不是他府里那个叫南瑜的女子,靳纵至于会昏了神为她出头,从而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当初靳纵与南瑜两人交好,应娄和靳父同属旧党,好不容易看靳纵不跟在黎观月身后了,巴不得两人关系再密切一些……
马车里,靳父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怒火压下,心中不由得想,当初还不如就让靳纵与黎观月处好关系……至少黎观月会为他兜着事儿,他们靳府也算是能有条退路!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请假了,所以今天不请假,多写了一些⊙▽⊙
第44章 加更二合一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京畿的黄昏晚霞灿然,巍巍皇城在层叠的云下默然立着,平添一份诡然。
官狱里戒备森严,光线黯淡的牢房里点起了根根烛火,将每一处阴影都照得纤毫毕现,靳纵坐立难安,在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牢门,神色间难掩焦躁。
靳父不可能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真的在牢里度过三个月,一早便打点过,可官狱的人得了黎观月的暗示,又见皇帝没表态,便说什么也不敢松口。
靳父甚至连消息都递不进去,而靳纵自从被关押进来后,外面任何一点风声都无从知晓,一日日过去,自然也坐不住了。
而就在刚才,狱卒们难得神色间带着紧张和谨慎,来往间匆匆,靳纵猜测该是有人要到官狱来,可能是自己的父亲,也有可能是……黎观月。
正当他心焦地忍不住频频向外张望时,外面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他眼前一亮,快步走到牢门前望去——
“……陛下?!”
他看见来人熟悉的面貌悚然一惊,瞪大了眼睛。
来人将兜帽摘下,赫然正是黎重岩。他穿着一身常服,身边没带任何仆从,面色苍白,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眸却黑沉沉的,平静地看向他,明明身形还矮了他一头,却无端让靳纵觉得心里一紧。
……
夜色已经浓重,黎重岩才从官狱里慢慢走出来,等在外面的赵禄忙提着一盏宫灯迎上去,莹莹的光辉晕染开来,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显眼。
他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那盏宫灯,突然开口道:“赵禄,这盏灯……是阿姐曾经带来的那只吗?”
赵禄忙道:“正是长公主从前的那只,一直以来就是那只。”
黎重岩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了那盏灯,看了又看。
他想起自己还更小的时候,那时候母后身子已经不大好了,整日卧床,他每个下午都会去母后寝殿,隔着重重纱帐陪伴在那个美丽而又虚弱的女子身边,她不让他越过纱帐,担心病气会传给他,一整个午后、无数个这样的午后都是如此。
那时候他最期盼的就是入夜,夜色深了,母后要休息,黎观月便会前来接他,她就是提着这盏小灯,牵着他的手,慢慢地穿过幽深的长廊、巍峨的宫墙和树影颤动的御花园,把他送回寝殿里,再哄他睡着……
阿姐和她的那盏小宫灯,在小小的黎重岩心里一度是最温暖、最具安全感的东西,然而随着他渐渐长大,母后病逝、父皇驾崩、朝臣内乱……黎观月无暇顾及他,应娄趁虚而入,他竟然慢慢忘记了自己阿姐的好,也忘记了这一盏小宫灯。
“陛下事多,大概是忘了。这是从前长公主特意吩咐过的,说陛下自小便怕黑,只有她拿着这盏宫灯,陛下才安心,所以便将它留在了宫里,让奴仆们掌着它。”赵禄见黎重岩不说话,以为他疑惑,便贴心地补充道。
哪里是事多忘了,分明就是他自己心中有惧意,抵触那段小时候的过往,才有意无意地在心里一再告诉自己:幼时不快乐、没什么可留恋的、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和人、事罢了……
前世的黎重岩是不愿意去回味幼年的——
暗淡的日光、繁复的窗棂、朦胧飘渺的纱帐、幽幽的檀香和药草味儿、来往宫人悲哀而肃穆的面容,和着母后沙哑温柔的声音,与那张始终模糊不清的脸庞一起,深深地镌刻在黎重岩的脑海中。
他想要亲近母后,却又惧怕着那间寝殿里的一切,在一个五岁的孩童眼里,寝殿里的人和物与死亡紧密相缠,这样深切的惧怕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黎重岩,直到多年后,他仍会无数次梦回当初,在空无一人、白纱飘动的大殿里张皇无措地蹲坐着。
那段时日里,母后病重、父皇忙于国事,闲时一颗心全扑在母后身上,宫人们恪守本分而疏离冷漠,只有黎观月会专门来陪着他,幼年黯淡而沉重的回忆里,只有阿姐像温柔的月光,时时照拂着他。
“所以说,阿姐对我……啊,不,对你这么好,你却还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