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先祖曾任太子少傅,后来皇帝登基,先祖便退到南方颐养天年,后来的岁月里,柳家人虽无人再入仕途,但柳家的地位,却不比官宦世家低。
顾明珠从这不寻常里,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她斟酌着问道:“姑苏与清河郡远了去,这门亲事是怎么说成的?”
“明珠你忘了,我小姨父正是清河郡的教书先生,这媒是他牵的。”
顾明珠在幽远的记忆里,终于找出了关于沈雨盈小姨夫的名字。
曹之明。
送走沈雨盈,顾明珠在门口站了有好一会,随即吩咐道:“备车,我要出门。”
马车不久之后停在了城西的一处宅院前。
她上前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见到她,面色一喜:“小姐来了。”
“玉姨。”
刘玉带着围裙,显然正在做饭,将人迎进门,朝里屋喊道:“老头子,小姐来了,莫要再看你那破书了,快出来。”
窗门大开,桌旁的人放下书看来。
顾明珠笑道:“玉姨我自己来。”
刘玉笑着目送将人迎进去,又急匆匆进厨房加菜去了。
劉月踏出屋门。
顾明珠恭恭敬敬行礼:“师傅。”
劉月微笑道:“何时回来的?”
二人在院内的竹亭坐下。
“有几日了。”
“在江陵一切可安好?”
顾明珠道:“还好。”
劉月放下心来,笑道:“今日来得正好,你玉姨要做糖醋鱼,你向来爱吃这些个酸酸甜甜的。”
顾明珠道:“那我有口福了。”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师傅,还有一件事。”
劉月说:“何事?”
顾明珠扯了扯衣领,说:“师父,这个红点……”
劉月面色微微一变,凑近用手指碰了碰。
顾明珠说:“应该是昨夜里出来的。”
劉月语气凝重:“丫头,当初你为求速成,试尽旁门左道,如今身体遭反噬了。”
顾明珠目光平静,说:“师傅,你精通医术,我想问问,我这样,会死吗?”
劉月瞪她:“胡说什么!这旁门左道虽然邪,但还是有医治之法。”
顾明珠眼眸微亮:“有法子治?”
“自然有。”劉月道:“你只服用了半年药,药性浅薄,只要停了药,好好调理,不出三年便可痊愈。”
顾明珠说:“我停了药,依旧能像此刻一样?”
劉月摇头:“自然是不能。”
顾明珠慢慢淡了笑意,沉思着,说:“既然如此,那药就停不了。”
劉月看着她,叹息,说:“丫头,人各有选择,师傅也不能说什么,可我盼着你好,你这日后就算反悔,只怕来不及。”
顾明珠道:“师傅放心,我自有分寸。”
劉月劝说无果,道:“我给你开副方子,三碗水熬成一碗,两日一饮,可缓反噬之症,可我要提醒你,日后身体乏虚,多有疲惫,是为常态。”
顾明珠淡淡一笑,垂下眸:“有劳师傅费心了。”
哪有什么天纵奇才,她当初为求速成,求了无数门路,云昭和李如月欠的血债,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不择手段就是。
如果结局难逃于死,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黄泉路上,也可叙叙旧啊。
第71章 开局
很快七月至中,呆了半月有余,顾明珠终于决定启程回江陵。
出发前一日,她在望仙楼遇到了齐鸣。
人影交错,顾明珠瞥了一眼,没打算理会,打算要走时反倒被他叫住了。
“顾明珠。”齐鸣唤她。
顾明珠扭过头,礼貌一笑:“齐公子。”
短短几月,大家都少了些针锋相对,齐鸣在这几月里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齐鸣看顾明珠提着食盒,说:“怎么你亲自来?”
顾明珠无所谓耸耸肩:“闲来无事,就当出门走走。”
齐鸣道:“喝杯茶?”
顾明珠奇怪的看他一眼,随即落落大方笑道:“好啊。”
二人找了间茶舍落座,说是喝茶,端上茶来,却没有动。
齐鸣道:“你在江陵,可还好?”
顾明珠神色有些意外,说:“挺好。”
她顿了顿,道:“齐少爷这关心来得好令人受宠若惊啊。”
齐鸣沉吟片刻,目光带着歉意,说:“抱歉。”
顾明珠疑看着他。
齐鸣抿嘴:“我妹妹的事,我很抱歉。”
顾明珠哂笑:“所以呢?”
齐鸣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顾明珠不由重新打量起齐鸣这个人来。
半晌,她笑了笑,道:“齐公子是觉得有愧于我?你让我提要求?你能做到?”
“尽力而为。”齐鸣道。
“尽力而为……”顾明珠哂笑。
平心而论,齐飞燕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云昭与她厮混这事,确实是自己一手策划的,怪不到齐飞燕头上。
齐鸣这番作态,只是以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齐飞燕起的歹心,蓄意报复于她。
齐鸣辨是非,但是也护短。
顾明珠道:“如果你是特地说此事,那大可不必,云昭或许在你们眼里很好,但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罢了。”
她微颔首,起身告辞。
七月是雨水季。
连绵的大雨冲刷着姑苏的天空。
夜晚院子里乌沉沉地不见光亮。
人影轻微,接着房门被敲响,月言的声音响起:“小姐。”
顾明珠本就浅眠,在她敲门的时候立时就醒了:“进来。”
她起身披上外袍,点了灯,月言一路风尘,衣裙下摆沾着雨水。
“小姐,三州的事办好了。”
顾明珠倒了杯茶递给她,月言接过,顾明珠道:“仔细说说。”
她知道月言必定按照她的意思都安置妥齐了才回来,可还是想桩桩件件的确认。
月言喝了口茶,坐下道:“云昭来了三州,如今三州的功劳都到了他身上,这次回去,应该要大受封赏,我们在三州的踪迹已经全部掩藏,暗地里帮助韩硕摆脱了官府的追捕。”
月言顿了顿话音,接着道:“我奉命跟春宴去了一趟凉州,小姐……”她说着说着,语气犹豫:“我们是要起事吗?”
顾明珠静默着。
月言接着道:“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流民,还有在路上被抓回去的,赋税加重,再加上今年天灾人祸,各地怨声四起,若再这样下去,很快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韩硕。”
顾明珠默了默,道:“你觉得呢?”
月言凝眉:“小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顾明珠看向乌黑的雨夜,轻声道:“在凉州……都看到了吧?”
“恩。”
她透过重重雨幕,目光落在月言身上:“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春宴带你去凉州吗?”
月言沉吟,道:“小姐是想要我看看凉州之势?”
顾明珠摇头:“不是。我让你去凉州,是因为,只有去过凉州,我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仆,从此以后,红叶楼也将印在你的身上,我们不仅是主仆,也是朋友。”
月言喉咙一热。
顾明珠说:“我很欣赏你,这种欣赏不是来着于我是小姐,你是下人,而是我知道你的一切。月言,你很好,世间如你这般的女子并不多,你知书达理,懂武功,会谋略,长得还貌美,如果皇黄家还在,你也该是个名动江陵之人。你落难,想要我助你脱籍,我便全你,这当中虽有拉拢之意,也有怜惜之心。”
月言眼眶微微涩:“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明珠笑了笑,语气从未有过的随和:“月言,我们是主仆,我们也是朋友,你跟了我,我们便一起走,你信我,我也信你。”
月言忍住了泪,在朦胧的灯光下,与顾明珠静静对望,半晌一笑:“那就一起走。”
顾明珠扬唇一笑,说:“此次回江陵,我要将云昭推上王位,他今年接连立下大功,在朝堂上已有了声望,离随因为离旭的事,不论如何宠爱定然不如从前,如此云昭便与他有了抗衡之力。”
月言偏了偏头,道:“小姐想让云昭坐皇位?”
“不。”顾明珠凉凉一笑:“我要让他多年筹谋都毁于一旦!”
月言愕然看着她。
顾明珠道:“王位离皇位一步之遥,但这一步之遥,他注定难行。如今的大功,日后有可能便是口伐笔诛的缘由!”
月言沉吟思索,很快道:“小姐是想要借这眼下他的功劳,日后用来阻碍云昭登位?是了……云昭今年顺风顺水,依照你的意思,云昭借助如今的声望,再加上他的身份,顺理成章的回到皇家,可日后……”
月言在杂乱之中理清了思绪:“若是这些事,都是云昭所为,那皇帝还会传位于他吗?”
顾明珠微微一叹:“是啊,如果离旭的死,是云昭所为,如果他娶齐飞燕,是因为钱财可笼人心,如果韩硕,是他的人,这样一个对皇位觊觎已久的人,皇帝真的还会传位给他吗?”
月言道:“不会。弑兄、纵养乱党……如今的这些大功,日后有可能就是最利的剑刃,将他阻于皇位之外。他若是真要登位,除非……”
“弑君。”顾明珠幽幽一笑,她像是嗅到了血腥的兽,眼眸迸发着不寻常的亮:“弑君这个罪名,将会永远被载入史书里,是他一生也抹不去的黑点,我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怎么选了。”
第72章 遗子
因为月言,原定出发的日子一拖再拖,回到江陵,已经是八月初。
江陵的天气正式进入了一种奇妙里,早冷午热晚披貂。
因为酷热,顾明珠实在不愿出门,在家里缩了几日后,白色的信鸽落在了窗旁。
月言照例取过信,递到一旁昏昏欲睡的顾明珠眼前:“小姐,信。”
顾明珠接过信,勉强打起精神打开,刚看一眼,坐起身来,神色专注。
月言疑惑的盯着那只雪白的信鸽,说:“小姐,这只鸽子我怎么没见过?”
顾明珠道:“徐珏送的,说是自小养的,通人性。”
月言微愣,在晚霞如云中回头看她,她沉吟片刻,道:“小姐跟徐世子……”
顾明珠抬起头,道:“好了。”
月言直觉这个好了,不只是表面上的好,她隐隐猜到什么,却也未再多言。
顾明珠道:“我出门一趟。”
她的心情染上几分愉快,连脚步也轻快起来。
夜幕初上。
江陵城的夜色才拉开序幕,大街上人流攒动。
马车在一处僻静的宅院门前停下,顾明珠下了马车,推门而入。
庭中人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朝她微微一笑。
顾明珠走上前,说:“王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徐珏摇头,拉过她的手:“我这回回去,看着比以前更差了些。”
顾明珠道:“吉人自有天相。”
她大抵也知道徐谓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此刻也不知该怎么对徐珏说。
徐珏沉默片刻,道:“我同母亲说起了你,她想要见见你。”
“等江陵的事告一段落,我一定登门拜访。”
二人走到凉亭内,夏日晚风徐徐,桌上摆着茶水,还有两碟点心。
徐珏先坐下,将人抱到膝上,道:“一个月没见,怎么还轻了?”
顾明珠顺势倚到怀里,手伸在长椅上,徐珏用臂弯接住她的身子。
她道:“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顾明珠暗想着:这人肉枕倒是惬意。
徐珏环着她,闻言轻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物件,缓缓套到她手上。
是一只银色的圆镯,上面还系着两颗小小的铃铛。
顾明珠道:“何时买的?”
徐珏说:“在荡州时就觉得衬你,只是那时到了姑苏,一时气急,事后也忘了,回九州的路上才发觉忘了送给你。”
顾明珠晃了晃手腕,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动,莹白的手腕在月下格外的醒目。
“很好看。”她道,随即想起正事来,说:“前几日云昭已经回到江陵了。”
徐珏被那一节手腕勾得心痒痒,伸手去抓了一绺她的发丝,在手指末端绕着圈,说:“恩。”
顾明珠道:“我来是要跟你说,明日早朝,会有人提起芸嫔之事,芸嫔不管是否清白,都不影响云昭皇嗣的身份。”
徐珏说:“你要如何?”
“助他。”
徐珏手指一顿,低头去看她,说:“助他登上王位?”
“是。”
徐珏想起上一次没得到的答案,他心里不太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说:“为何?”
顾明珠没察觉到徐珏的异样,道:“大有用处。”
徐珏道:“云昭回到皇家,那他离皇位就不远了。”
顾明珠一笑:“我知道,皇位嘛,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咯。”
徐珏的目光望进她亮晶晶的眸子里,他喉咙莫名一滚,渴望陡然而升,说:“要我做什么?”
“不用,你看着便成。”顾明珠玩着手腕上的小铃铛,说:“就是同你说一说。”
徐珏凑近了些,说:“恩?怕我捣乱?”
顾明珠道:“冤枉啊!我真的只是随口同你说说,你要是不想听,那我以后不说了便是。”
徐珏道:“想,我想听,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顾明珠狐疑瞧着他,徐珏低头在她额头吻了吻,喟叹道:“这日子可真难熬啊……”
顾明珠不明所以,在他抬头的同时,在夜色中看见了满天的繁星。
她的眼里映着星星和月亮,徐珏的眼里却映着她。
……
翌日。
朝廷上的气氛陷入了紧张中,年轻的官员出列躬身候着。
皇帝高坐,威严的目光扫过底下一群人,道:“各位爱卿觉得如何啊?”
新晋的礼部侍郎沉吟出列,说:“臣附议,若芸嫔真有子遗留,那这个孩子便是皇嗣,兹事体大,不容马虎。”
左右两端最首的是李相与徐珏。
二人皆为出言。
一众官员也不敢随意出言,皆暗自垂目为难。
皇帝岂不知他们的心思,哼了一声,目光落下左端人身上,道:“左相以为呢?”
李奕沉思着,拱手答道:“臣以为……臣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