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言微微沉吟,道:“今早我特意向二爷了解过平靖的情况,顾家布匹店不是寻常店铺,讲究质量,料子都是经过千挑细选,可刚刚我去铺子里转了一圈,发觉好的料子卖得甚是便宜,更别说一般的面料了,怪不得店铺前门庭若市,这天大的便宜谁不占?”
如此看来,已经不是有人中饱私囊的问题了,有人想要搞垮顾家的生意。
顾明珠正思索着,隔壁桌坐着的两位中年男子听到月言这番话,其中一人道:“这位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
三人皆转目看他。
顾明珠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莫不是知道顾家店铺的事情?”
那人放下茶盏,道:“何止我知道,这平靖县内的人几乎都知道,顾家布匹店固然以面料上乘为卖点,可它价格也高得吓人啊,顾家的布匹主要就是卖给平靖的有钱人,它的料子好,垄断了达官贵人,别人能愿意吗?很快不知从哪流进一批与顾家一模一样的面料流入了市面,而且价格比顾家便宜了一半,这一模一样的料子,翻倍卖,你说这顾家的布匹店,还有活路吗?”
月言道:“那这顾家布匹店,为何还不关门,反倒贱卖?”
“这我就不知了,顾家的面料是出名的好,贱卖的话百姓自然捧场,这已经是低价的第三天,照这样下去,顾氏的店很快就要关门大吉。”
二人已吃得差不多,起身结账离开。
月言微蹙眉,道:“小姐,有人在搞鬼,就是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都是同样的问题,那问题就大了。
顾明珠道:“不急,这样,你随杨九去一趟荔城,看看荔城的亏损是何缘由。”
月言道:“小姐要自己留在平靖调查?”
顾明珠道:“正是。”
月言微一沉吟,靠近在她耳旁低语几句。
顾明珠听完,道:“既然如此,我去一趟荔城。”
顾明珠站起身来,杨九正要起身,顾明珠道:“你留在平靖保护月言。”
杨九木着脸:“小姐,我是你的护卫。”
顾明珠淡淡道:“既然叫我小姐,就要听我吩咐。”
顾明珠让二叔跟来的小厮去备马,留下月言和杨九在平靖,带着小厮赶往荔城。
荔城是九州地界内第二大都城,此地繁华虽比不上京都,但风土民情浓重,而且荔城还是定北王的青雍军驻扎地。
抵达荔城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顾明珠带着小厮投宿客栈,吃过晚饭后,歇息了一会,顾明珠下楼。
荔城今晚格外的热闹,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前日打了胜仗,百姓们正在欢呼庆贺。
顾明珠走到街上,有小贩缠着她买花,顾明珠看她衣着寒酸,应该是穷人家的小孩,掏出一块碎银让她不用找了,女孩感激的将手里的花全送给她。
顾明珠挎着一篮子花,站在大街上有些哭笑不得。
嘭!
夜空烟花璀璨。
顾明珠不由抬眼望去,露出笑容。
一旁摆摊的老妇见她模样乖巧又恬静可爱,忍不住搭讪道:“姑娘,你是南方来的吧?”
顾明珠道:“大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荔城天寒,你衣裳这么单薄,脸蛋白里透红的,看着不像本地人。”
顾明珠笑笑。
老妇摸索着从摊子上取出一件披风:“姑娘,夜里冷,披着吧。”
顾明珠愣了愣。
老妇又道:“放心,不要钱。”
老妇慈眉善目,笑容和蔼,让顾明珠想起已故去的祖母,她接过披风,系好后掏出银子,老妇急忙摇头:“不不不,姑娘,说了不要钱就是不要钱。”
顾明珠却不容她推辞,将银子强塞给老妇,道:“大娘,谢谢你的关心。”
老妇本意不是如此,见她态度强硬,只好收下,问道:“姑娘来荔城走亲戚吗?”
顾明珠道:“路过荔城。”
“若是路过,不如去游玩一番,从这条街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个隐华寺,灵着呢。”
盛情难却。
顾明珠沿大街走着,有行人见她提着一篮花,还以为是卖花贩子,一路竟卖出去几朵。
一路逛着,就走到了隐华寺。
顾明珠望着入口,有些不敢相信,一座寺庙居然落在闹市内。而据老妇所说,每当青雍军打了胜仗时,隐华寺日夜敞庙门三天,以渡亡灵。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寺庙。
来都来了,进一趟寺门又如何?
顾明珠入内。
夜晚的隐华寺香客依旧很多,寺庙大堂善男信女虔诚无比。
顾明珠并不信鬼神,却还是上了香,随即退出大殿。
庭内人亦不少,顾明珠走下台阶。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略微无礼:“喂老和尚,你这庙灵不灵?”
第15章 徐家徐珏
灯火有些昏暗,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阿弥陀佛。”
“少来这一趟,你这庙到底灵不灵?不灵的话别怪我拆了这破庙!”
佛门重地这人说话竟然如此大胆?
“罪过罪过,世子但说无妨。”
顾明珠慢慢走近。
男子微一沉吟,道:“我也不欺负你,我有个想见的人,若是你能让她出现在我身边,这庙我便不拆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摇头:“世子这要求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简单?
那人眸光微暗,正要开口。
“徐珏。”顾明珠轻声唤道。
那人转过身。
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长袍,身姿如松玉挺拔,眉目清俊下隐含诧异,应当是见到她所至,身上有着少年人的飞扬神采,看着年纪不大,不过弱冠之年。
徐珏一怔,似乎没料到顾明珠会在荔城出现,又或者是为她刚刚指名道姓的两个字:“顾明珠?”
顾明珠露出微笑,道:“见过徐世子。”
徐珏道:“你怎么会在荔城?”
“家里生意出了点事,我便来荔城了。”
徐珏道:“怎么就你一人?不怕遇到危险?”
顾明珠道:“青雍军就驻扎在城外,荔城谁敢滋事。”
徐珏轻笑一声,扭头对老和尚道:“今日就姑且算了,再有下次,别怪我砸了你们这破庙!”
老和尚阿弥陀佛了一声,去寻寺院主持去了。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徐珏问道。
顾明珠道:“同福客栈。”
二人走出寺门。
徐珏道:“怎么不住自家客栈?”
“我一住,荔城其他铺子便都知晓我来了,要低调行事。”
徐珏了然点点头,二人一时无言。
徐珏负手慢步,行于闹市中,他容貌俊朗非凡,一身简单的长袍硬生生穿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频频引来旁人的注目。
顾明珠心中一叹,正要开口让他别送了,忽然听到身旁人问道:“吃面吗?”
顾明珠讶然看向他。
徐珏道:“我刚从军营回来,还未吃饭。”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顾明珠话到嘴边,顿了顿,道:“正好,我也没吃。”
徐珏带着她到了一家比较偏僻的面摊,叫了两碗牛肉面,很快老板端面上来:“二位客官,你们的面好了。”
顾明珠神色一怔。
自己面前的这碗牛肉面,色香诱人,光闻味道便令人食指大动,碗里的牛肉很大块,却没有葱,而徐珏的那一碗,面汤上撒着一把翠绿的葱末。
徐珏将用热水滚过的筷子递给她,道:“吃吧。”
顾明珠接过那一双干净的筷子,心里却百味杂陈。
徐珏真的装得很好,若不是她早就知晓,或许只会当这小小的举动,只是老板忘记了。
她想起刚刚隐约听到他跟老板说不要什么,原来嘱咐老板不放葱啊!
顾明珠搅搅面,吃了一口,道:“好吃。”
她出门前其实已经吃过晚饭了,只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前人似乎真饿了,低头吃着面。
顾明珠手握着筷子,心底酸楚。
顾家与徐家交情很浅,逢年过节送去徐府的礼品,都是以哥哥的名义送,哥哥与徐珏相识,这便是两家交情的根源。
顾明珠与徐珏的初见,是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哥哥带她去扬州游玩,九月的扬州罕见几日大雨,顾明珠被困在小院几日,整个人都郁郁不快,夜晚房门被急促敲开。
“婉婉……婉婉……”是哥哥的声音。
顾明珠迷迷糊糊开了门,黑暗里哥哥背着一人,挟带着雨珠寒气入内。
顾明珠点灯,也看清二人的模样,却吓得花容失色。
哥哥胸前衣裳似被利刃割破得模样,却不见血迹,而他背上的少年,一身黑衣,毫无生气,鲜红的血顺着他垂落的手臂滴在地面上。
顾修荣将半死不活的人背到床上,焦急道:“婉婉,想法子救他!”
顾明珠十岁的时候跟随家中的劉大夫学过几年医,略通医术,可她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阵仗,被顾修荣按到床边,看着重伤的少年,犹豫再三还是解开他的衣服。
哥哥去引开追兵了,她得让这人活下来。
后来顾明珠才知道,夜里重伤的少年,乃是黎国大名鼎鼎的徐珏。
徐珏气若游丝,失血过多导致整个人虚弱不已,却察觉到她的紧张,强撑着气神玩笑道:“……婉婉是吧?别怕,治死了不怪你。”
顾明珠正在检查他的伤口,少年的身上旧疤本就不少,又添两道新伤,伤口在腹部,很深,狰狞外翻的血肉看起来很是恐怖。
她强自镇定,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整个治疗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待她包扎好,身上已经累出一身汗。
顾修荣一直都没回来。
顾明珠不敢放松,因为她知道,重伤之下很容易生病,果然后半夜少年发起高热,顾明珠将一早备好的药一口一口给他灌下,途中他醒过一回,强硬着要起身,吓得顾明珠急忙去扶他:“你做什么?你现在伤得很重不能乱动。”
徐珏单手拽住她,有话想问,脑子却是混沌迷乱,突觉得唇瓣上一片温热的触感,接着自己被人重重推到了床上。
顾明珠捂着嘴,恼怒瞪向床上之人,一股火从脚底直直升起。
太可恶了!
没有人知道,就连徐珏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有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顾明珠蓦地回过神来。
面摊上,徐珏正面带疑惑看着她:“想什么这么出神?”
顾明珠收起陈年心思,笑道:“想到以前的一些事。”
“什么事?”
顾明珠不想告诉他想起的是扬州那夜的事,道:“想起以前在姑苏,我同吴玥一块玩的时候,离家多日,不免有些惦念他。”
徐珏笑笑:“你同吴玥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真令我羡慕。”
顾明珠道:“徐世子羡慕我和吴玥,吴玥倒是很仰慕你,临来之时,还说让我去府上拜会。”
徐珏道:“何时?”
恩?
顾明珠诧异道:“什么?”
徐珏道:“你何时来徐府?”
顾明珠不曾想他居然当真,正想着该如何推脱时,徐珏又道:“我娘听说过你,一直很想见你一面。”
不合适。
顾明珠心里摇头,她此次来九州时间本就仓促,而且下月十六就是父亲五十大寿,根据前世的记忆,春闱的结果也就在下个月,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16章 从前与今后
徐珏静静看着她。
顾明珠微一沉吟,道:“此行匆忙,等我下次再来,一定上门拜会。”
他的神色黯下来,早有消息传来,顾如严已到江陵两日,云昭跟着忙前忙后,很殷勤。
看来他们的婚期要定了,怎么又还会有下次。
“好。”徐珏道。
顾明珠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道:“哥哥近日可好?”
哥哥离家已半载,半年前她才回来,前世至如今,二人已快三年未见面,虽知军营之事不能打听,但做妹妹哪有不关心哥哥的。
徐珏道:“甚好,立了大功,他从军三载,也是时候回去了。”
顾明珠笑道:“如果能赶上下月十六更好,爹爹五十寿辰,我请了有名的春园戏班来姑苏,好好热闹一番。”
“顾伯伯下个月五十寿辰?是该好好热闹,我事务繁忙,应该去不了。”
“我会转告爹爹世子美意。”
结过账,徐珏送她回到同福客栈,二人道别。
客栈二楼推窗望去,远远看见街上人的身影。
这位历史上有着浓重色彩的定北王嫡子,引无数姑娘倾慕的好儿郎,为什么会独独喜欢她?
顾明珠心想。
她前世与徐珏交际并不多,扬州初遇是第一面,哥哥定亲是第二面,后来偶有几次再见,交谈了了,最后一面是她被困在宣德王府内,那是她嫁给云昭的第七年,她二十三岁,皇帝春天将云昭认回皇家,冬天云昭便在三子夺嫡中成为新皇,可是,皇后却不是七年结发的她。
她在云昭夺位前的一个月就被幽禁在府中,随即哥哥阵亡的消息传来,她在郁郁寡欢中流了产,顾家被封,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就在这绝望里,日复一日的枯瘦下去,却不想还有更绝望的事情在等着她。
云昭登基那日,大赦天下,许是这个消息太过于振奋人心,王府内的守卫比平时松懈不少。
她见到了徐珏。
男人一身黑衣,眉眼凌厉,身上带着绝对的肃杀之气,一路带着她杀出了王府。
可江陵已是云昭的天下。
万箭穿心。
临死之前,他说心甘情愿!
如此人物,就此命陨。
……
顾明珠想起往事,心口钝痛,不由得闭上眼,心底很快掀翻起滔天恨意来。
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到最后得到的下场是一句旨意:念在过往,特赐全尸。
一个冷宫废妃之子,隐姓埋名在云家,到登上帝王之位,七年!顾家助他多少?自己为他大业费尽心血,竟换来一句特赐全尸!
她怎么能不恨?
怎么会不恨!
顾明珠眼底猩红一片,像是中蛊一般。
云老爷子好一个深谋远虑,早便知晓云昭身份,为他谋了顾家婚事。他知道爹爹深爱母亲,必不会纳妾,将来的女儿必定是顾家嫡女,必定家人宠爱,将来在大业上定能助力于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