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在得知所有事情之后，二话不说赶去了京都。当初孟西洲为了保全他们，选择给陆家当牛做马四年，金斯绝不允许同样的事再发生一遍。甚至连爱子心切的赵女士知道关义杰闯的祸，都气得不顾他重伤把他又揍了一顿。
他永远记得赵女士打完他之后，背对着他擦干眼泪，语气哽咽，“儿子，你做事不能一直这样不考虑后果，你总要为阿洲想想，要不然你就回来吧，帮不了他也别害了他。”
那一刻，关义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
他想起小时候，孟叔叔会他把托在肩膀上举高高，而孟西洲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提着陷进肉里的重物，一声不吭。
那时候，关魏巷的男孩儿很多，他和孟西洲金斯三个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
陆良穗走后，孟毓经常外出，几乎很少管孟西洲，四岁大的孩子每天都被把反锁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关义杰自小就长得胖，又贪嘴。他经常能看见孟西洲趴在窗户上看着远处发呆。当时心眼不多的小胖子一度以为小阿洲是个呆子，故意领着小伙伴在他窗下玩游戏，还跟其余小伙伴在窗下扮鬼脸叫他小傻子。
次数多了，也不见小傻子家里人来找麻烦，关胖子胆子越来越肥，后来只要一见孟西洲趴在窗子上，就伙同其余小伙伴捡石子朝他扔过去。
关魏巷都是简陋的平房，家家户户最高就是两层，这些顽劣的小孩儿虽然准头不行，但人数不少，劈里啪啦砸得满是铁锈窗花哐哐作响。而这个石子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他们常常以吓得孟西洲不敢趴在窗台发出洋洋得意得欢笑声。
越到后来，这样的霸凌越是肆无忌惮，直到有天，一群年纪不大的小鬼又对着小阿洲的窗台发出胜利的哄笑声，不想一盆凉水突然从天而降把楼下的小鬼都浇成了落汤鸡。
金斯探出头，瞧了瞧空荡荡窗台，又瞧了瞧楼下目瞪口呆的落汤鸡，一副臭脸，“吵死了！每天都这样还让不让人睡觉？”
当天晚上，赵女士就拉着一直在流鼻涕的小胖子找上了金斯家，金斯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金奶奶年轻时也是一点就燃的爆竹性子，虽然年岁大了却依旧宝刀未老。
她们两个炮仗一个要保护宝贝孙子，一个要替宝贝儿子讨公道，没一会儿就撕破脸打了起来。
但姜还是老的辣，才缠斗一会儿，金奶奶就装死躺在地上管赵女士要丧葬费，吓得赵女士一刻都不敢耽误拉着小胖子火急火燎逃回了家。
也正是因为这件闹得沸沸扬扬，孟毓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在家期间，孟西洲经历过这些。但他并未像赵女士保护小胖子金奶奶保护小金斯那样，冲上前保护小阿洲，孟毓只是简单安慰了儿子几句，转身封掉了那个他常常盯着发呆的窗台。
反而是赵金花听到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把关义杰揍了一顿，带着儿子携重礼登门道歉。迫于赵金花的淫威，小胖子不得不向他看不起的小傻子道歉。
孟毓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蹲下身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劝慰小阿洲主动牵手言和。
可小阿洲不愿意。
“道歉就能让我的窗户回来吗？”
关胖没想到小傻子竟然不原谅自己，看着赵女士又要上手的表情，他瘪了瘪嘴，“封你窗户的又不是我，是你爸爸。小傻子不讲道理。”
话落，他脑门又挨了个爆栗。
赵金花下了重手，打得关义杰哇哇大哭，孟毓没办法只能把关义杰抱在怀里安慰，然后跟儿子商量。
“爸爸不封你的窗户了，你跟阿杰和好行吗？”
小阿洲摇摇头，“再打开也不是原来那扇窗了。我讨厌这个这个坏心眼的胖子，讨厌爸爸，我不要跟你们玩。”
小胖子那时气得磨牙，心想小傻子就是小傻子，窗户还不是一样的窗户，怎么就不一样了，自己不讲道理还好意思说别人。
不爱跟他玩儿他才不稀罕。
*
有了这么不愉快的碰撞，孟西洲和金斯以及关义杰在上小学一年级时，都没什么交集。
小阿洲每天上学两点一线，也不跟巷子里的孩子玩，小金斯虽说误打误撞帮了小阿洲，却因为不喜欢他那‘畏手畏脚’的怂样一直独来独往，而小胖子从小就直到拉帮结派，每天跟在高年级的男孩儿身后屁颠屁颠给人跑腿。
要说金斯和孟西洲是因为内心清高，看不上周围的玩伴，那关义杰绝对就是三人之中的异类。
赵金花自从知道孟毓经常把孩子锁在家里，时不时会熬些鸡汤或者做点东西给小阿洲送去，一开始小阿洲还故作高冷不搭理赵金花，因为他脑子里始终记得，赵金花插着腰指着陆良穗破口大骂的场面。他虽然小，听不懂赵金花在骂什么，但他记得陆良穗万分屈辱的眼泪。
在他年幼的记忆里，他的妈妈温柔优雅，就像仙女一样。但那天，仙女一样的妈妈被赵金花骂得失去了理智，冲出门和她扭打了起来。赵金花力气大，指甲长，陆良穗根本不是她得对手，最后被赵金花骑在身上抽打。
他哭着扑上前狠狠咬了赵金花一口，赵金花痛的大叫，一直拍打着他的屁股叫他松口，但那时候他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有一个念头，谁都不能欺负他的妈妈。
后来孟毓赶来，劝说了半天他依旧不松口，直到他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才呆呆地回过神。他看着赵金花恐怖至极的伤口，缓慢地舔了舔唇，才意识到自己嘴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但他还是很难过，那是爸爸第一次打他。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保护妈妈也是错的吗？
陆良穗疯了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孟毓拳打脚踢，她能忍下孟毓对赵金花一家的帮扶，甚至忍下他对别人儿子比自己儿子好，但是她怎么都忍不下她们娘俩受欺负孟毓竟然还出手打儿子。
这是压死陆良穗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陆良穗连行李都没有收拾就离开了关魏巷，临走时她告诉小阿洲，“记住那个坏女人，妈妈走了以后你不准亲近她，如果让我知道你背叛了我，我永远不会回来接你。”
陆良穗走后，这个家里只剩他和孟毓，孟毓经常外出，对他的关心几乎没有。所以小阿洲一直谨记妈妈的话，不准亲近赵金花。
但日子久了，陆良穗一直没有回来，赵金花每天拿不同食物引诱他，恰巧有一天，孟毓连续两天没有回家了，他的饼干都吃完了，他看着门外香喷喷热腾腾的食物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他不想背叛妈妈，可是他饿。
终于，他坚持不住了，打开门把门口的鸡汤端了进来，那碗汤里甚至还有两只鸡腿。他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食物了，心里怀着对妈妈的愧疚吃下了其中一只鸡腿还有半碗汤。
后来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他看见孟毓一脸愧疚，胡子拉碴一脸憔悴。赵金花眼睛都肿了，见他醒了又哭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吃完鸡汤之后他就肚子痛，痛的死去活来，一直上厕所，最后失去了意识。
他一向早慧，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大人，喃喃问道，“汤有毒吗？”
孟毓被小阿洲的通透惊住了，他没想到儿子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缓了几秒，艰涩地替小阿洲掖被子，“不是，是……”
不等孟毓说完，赵金花扑通一声跪在小阿洲面前，“小孟，你别骗孩子，他心里明白。”
说罢赵金花跪着移到小阿洲面前，哭着道，“小洲，是赵姨对不住你！我没想到我那逆子竟然往汤里下泻药，那死东西下手没轻重，害苦了你。等你回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孟毓皱着眉，想拉起赵金花又想起要避嫌，转头看向小阿洲。
“阿洲，爸爸知道你懂事，阿杰还小，你别跟他计较。”
小阿洲淡淡转过头，轻声道，“我早就说过了，那胖子心眼不好，但是这次我不怪他。是我违背了对妈妈的承诺，所以我活该。”
孟毓一下答不上话。
陆良穗在小阿洲四岁离开了关魏巷，这两年他对儿子的关心寥寥无几，他早就不知道这个六岁小孩儿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
因为这个插曲，赵金花再也没脸给小阿洲送吃食了，但她还是想修复跟小阿洲的关系，平时没事就给他买新衣，孟毓常年不在家，小阿洲经常穿着短一截的衣衫上学。
有过上次的前车之鉴，小阿洲完全拒绝了赵金花的示好，独来独往。可他实在忘不了那碗鸡汤的美味，便要求孟毓把家里的厨房添置好，从七岁开始，他就自己给自己做饭菜了。
原本孟毓还有些不放心，但三个月过去了，小阿洲把自己在照顾的很好，他也就不再干预小阿洲用明火。
关魏巷的条件清贫，并没有统一天然气，在这里十户里面九户还烧着煤炭，小阿洲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去煤房里面把煤块背回家，他力气不大，再加上提煤块的工具又是铁桶，每次他用尽吃奶的力也只能拎两块。
火炉每天都要定时换煤，要是火熄灭了，他可能几天都不能吃上热饭了，因为孟毓最近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家，火灭了又得重新引火，这个他目前还不会。
虽说小阿洲都计划好了，但耐不住变化无常，他突然就生病了，好在孟毓离开之前有备药，什么药什么成分怎么吃，他都知道。吃了药，小阿洲睡了一觉，醒来时火已经灭了。
他有些伤心，看着厨房准备下锅的食物，他犹豫了片刻给孟毓打了一通电话。
孟毓并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心，上次小阿洲吃错东西拉到脱水的事警惕了身为父亲的责任，他给了小阿洲一个电话，并再三叮嘱他，只有像之前那样危机关头才可以打电话给他。
小阿洲觉得火灭了，他就没东西吃了，这也算紧要关头。
“爸爸，火灭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
第181章 青城X扶着你/1
事情的发展永远怪诞又戏剧化。
孟毓一声不哼挂了电话。
小阿洲有些失望，却没有再打过去。他忍着不适，又吃了几天的饼干。好在孟毓会一次留一笔生活费给他，他能照顾好自己。但他还是心心念念厨房的煤火，他不喜欢那些干粮的味道，也喜欢去学校附近的小吃摊，于是他每天只能在心里祈祷孟毓这次能快些回来。
几天后，孟毓如他所愿回来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盼望至极的重逢会成为这辈子都不愿想起的阴影。
回家后的孟毓一脸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小阿洲敏锐的感觉到他可能哭过。
孟毓看见小阿洲的第一眼，一把拎着他瘦弱的脖子，二话不说把他拖进房间暴打。
他的耳边充斥着孟毓暴躁的怒吼。
“我不是说过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
“没有生火你会饿死吗？我没有给你钱吗？你为什么要打电话？”
“你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吗？”
他一开始还求饶，说知道错了，后来他被打得全身麻木连求饶得力气都没有了。
那是孟毓第二次打他，可他依旧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想把自己照顾得好一点，因为他生病了，难道这也有错？
*
从那以后，他很长时间都不跟孟毓说话，家里的煤火再也没有升起过。他以前觉得厨房有一点明火，这个家就还有一丝温暖，可自从孟毓第二次打他之后，他就再也不想要温暖了，只是偶尔会想陆良穗。
可是三年了，妈妈一点消息都没有。
后来他渐渐接受了关魏巷的生活，拿着孟毓给的生活费，每天流窜在学校附近的小摊里，随便一顿解决一餐。
孟毓情绪冷静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对儿子有多严格，他认真向小阿洲认错，但效果甚微。这个时候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初步成形的世界观，他有自己的逻辑和道理，即使孟毓是父亲，没有道理，做儿子的依然可以选择不原谅。
小阿洲和孟毓的冷战持续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孟毓没有再出门，两人加起来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句，每次都是学校要教材费，小阿洲才勉为其难说上一句。
为此孟毓也很苦恼。
为了缓和父子之间的关系，孟毓开始在孟西洲做作业时，刻意走上前想做指导，但他令他震惊的是，儿子竟然在做六年级的数学题。
“阿洲，你怎么会做这些题啊？你看得懂吗？”
小阿洲还是不搭理他。
孟毓看着儿子稚嫩地脸庞，看着他眼里不符年纪的成熟，看着伏在破旧竹椅上写着完全超越本身年纪的难题，那一刻，孟毓崩溃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儿子可能是个天才，他本可以成为对华夏有用的耀眼人才，却因为自己，不得不埋没在这灰暗的小巷。他没有能力抚养一个天才。
孟毓对儿子的愧疚让他再抬不起头，他黯然地回到房间，很久之后提着一个破旧的皮箱走了出来。他单腿跪在小阿洲面前，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阿洲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父亲掌心的温暖。
孟毓语调哽咽，“阿洲，你等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如果可以，我会守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为最耀眼的人。”
他知道儿子还在生他的气，摸了摸他的脸，独自走出了门。
……
第182章 青城X我扶着你/2
小阿洲听着门外台阶沉重的脚步声，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出去。等他急急忙忙走出楼道，正好看见关义杰在院子里跟一群男生在玩官兵捉贼的游戏。
小胖子扮演的是强盗，手里还拿了把塑料枪，他原本玩的正起劲，看见孟毓拎着箱子路过立马兴高采烈上前炫耀。
“孟叔叔孟叔叔，我们在玩警察小偷的游戏，你看我多神气，我把那些警察都绑了，小偷胜利了！”
孟毓笑着蹲下身，“阿杰真厉害。”
小胖子被夸更得意了，“哈哈哈。孟叔叔，我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大名鼎鼎的坏蛋，让这些警察都抓不住我。”
孟毓皱了皱眉，“这可不是好志向。”
小胖子不服气，“为什么？警察都是坏人！”
孟毓看了看眼前一群流里流气的孩子，把关义杰拉到一边，“阿杰，说告诉你警察都是坏人的？”
“他们啊。”关胖指着周围的邻居，“我爸爸是好人，可是他们把我爸爸抓走了，我讨厌警察，他们抓了我的爸爸。我是爸爸的儿子，我当然要跟他一样。”
孟毓眼里突然一痛，哑声道，“你爸爸是好人，警察里面有好人也有坏人，阿杰，你不一定要做警察，但你可以做像你爸爸一样的人。你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但你永远可以以他为荣。”
小胖听不懂，但身边的小伙伴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他爸爸是毒贩，大叔你教坏小孩，你这是要阿杰也去贩毒？”
孟毓沉默了片刻，摸了摸关义杰的头，“阿杰，这群人都不是良友，以后别跟他们来往。”说罢，起身往巷口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