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的意思已经很明确,若是皇上接受了美人,那便是支持金氏一族的意思。
封璟眸光微凛。
圣意不明。
在场几位大臣一时间谁也无法揣度出帝王心思。
傅青和秦邵入殿时,还带入了一阵不可忽视的酒气,显然这二人并没有彻底醒酒,眉梢之间卷着年轻人的风流气韵。
参加庭议片刻过后,傅青有些飘了,抱拳笑着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据说新罗金氏出美人,皇上这次有艳福了。”
卫令仪正悄悄踱步到御书房殿牖外面,宫奴们不敢阻挡她,亦是不敢闹出动静,虽任由她趴在墙壁窥听。卫美人已失心智,总不能窥听到什么天大的机密,更不存在后宫干政一说,毕竟,一个痴儿又能懂甚么。
可谁又能料到失了心智的卫令仪,也照样比寻常人聪慧。
她听到这里自是了然了。
哼!
狗男人啊,难怪急急忙忙离开寝宫,原来是外邦要进贡美人了。
卫令仪再无兴趣继续听下去,转了个身背对着御书房,又叉着腰发了一会呆,小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又平缓,一个人在廊下上演了无数戏码。
最终,在听见御书房内的庭议即将结束之时,卫令仪迈开腿就快速走着小碎步离开。
封璟走出御书房,便有宫奴上前低语了几句。
闻言,封璟剑眉轻轻一挑,望着长廊尽头,唇角笑意意味深长。
*
卫令仪回到寝殿,抱着小兔子看了一会小人书,但再也不如之前那般沉迷,她时不时往外瞥几眼,一直不见封璟的身影。
她又不能像此前那样直接去找封璟,总仿佛是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再也无颜面主动去见封璟。
大抵是最近两人相处的日子久了些,卫令仪独自一人守着寝殿,只觉得孤独寂寞到不行。
眼看着外面天色渐黑,外面廊下的宫奴已在陆陆续续掌灯,内殿也重新燃起琉璃灯。
卫令仪瞧见几只靠墙梅瓶里的梅花已逐渐凋零,不由得感伤上头。
她一手抚摸怀中小白兔,一边期期艾艾埋怨,将话本中的话语拿来就用,
“世上多是薄情郎,爱一个弃一个。”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呀。”
“世中逢尔,多半是凋零的命数。”
小白兔的两只耳朵忽然竖了起来,一双兔眼宛若聚精会神一般看着卫令仪。
这让卫令仪仿佛觅到了知己,“还是小兔懂我心意,你也觉得天下男子皆不可信是么?”
此时,封璟在珠帘后面止了步,抬手制止宫婢发出任何声音。方才卫令仪的话,他听得真真切切,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这坏东西当真受了多大的情伤。
封璟好看的薄唇微微轻扬,笑意风流,嗅到了一股醋酸味。
下一刻,卫令仪还想继续多愁善感一番,她记忆力惊人,话本中看过的内容皆能记住,一遇事便首先想要抒发一下内心所感,可谓是诗意兴起。
封璟单手撩开珠帘。
几乎是瞬间,卫令仪就闭上了嘴,装作正投入至极的看着话本。
直到帝王的一双黑色皂靴稳稳的停在她面前,卫令仪才茫然抬首。这痴儿愈发出息了,不仅学会装模作样,还会故作纯真,一脸呆滞的问道:“皇上怎的来了?”
封璟呵了一声,语气不明。
他垂眸俯视小女子,“卫令仪,你就没什么事对朕交代?”
这话激起了卫令仪不少记忆,尤其是今日午后解帝王亵/裤那一幕。卫令仪内心窘迫,表面却一股脑的回绝,“无!”
“是么?”封璟阴阳怪气。
卫令仪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一双水眸不停的眨呀眨,关键之时道:“皇上,该开饭了。”
考虑到小女子贪吃,封璟暂时放过了她,“善。”
夜幕之后,寒风凛冽,初雪虽已消融彻底,可凛冬寒意一阵比一阵厉害。
晚膳就摆在内殿,小几旁摆了三只火炉,封璟特意命人重新折了花枝摆放,免得小东西会悲春伤秋。
食不言寝不语。
可没过多久,卫令仪主动示好,夹了一只清蒸海参放在封璟碗中,而且是描金小碟中最大的一只海参。
帝王淡淡抬眸看向她,觉得不太妙。
只闻卫令仪认真说,“皇上日理万机、励精图治、事必躬亲,后宫姐妹们又是雨露均沾,真真是辛劳了。虽说皇上还年轻,可也得仔细着身子。”
封璟捏着竹箸的手几乎是瞬间一顿,眸光直直凝视小女子。
不用问,也知她又是被话本启蒙了。
不愧是卫令仪,懂得可真多!
卫令仪一言至此,见帝王清隽面庞没甚变化,又絮絮叨叨,“我听说,新罗这次会向皇上献上美人?”
封璟语气更加不明,“是又如何?你这是吃醋?”
卫令仪立刻摇头,“非也,我也替皇上高兴!不过,我要劝说皇上一句,书上说了男子纵/欲/对身子不好,皇上已坐拥后宫,小心亏虚。到时候就是吃一箩筐的海参也补不回来了呢。”
她煞有其事的冲着封璟挑挑眉。
“……”
封璟空出的那只手掌,张开又握紧,单手掰响了手指头,五根手指轮流响了一下。
“啪、啪、啪……”
五声,极有规律。
两人四目相对,封璟淡淡启齿,“是么?那以你之见,朕当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卫令仪:皇上要保重龙体啊~
封璟:你会后悔的。
卫令仪:我真的只是好意提醒皇上→_→
封璟:呵呵~
第二十九章
“是么?那以你之见, 朕当如何是好?”
封璟嗓音十分磁性好听,哪怕是清浅的寥寥几语,也让人莫名想要静下心来听个清楚。
这无波无痕的语气, 自是没让卫令仪多想。
痴儿又哪里会看出帝王眼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她原本只想给封璟一点诚心建议, 确切的说,算是“威胁”。
大抵是不会表达内心, 她不太想让封璟对旁的女子也呵护有加。
其实, 她自己也没有往深处想, 只是纯粹本能的想要提醒、威胁、暗示封璟。
但以免被封璟识破自己的小心思, 她又摆摆小手, “罢了罢了,我只是随口说说, 皇上不必当真。纵/欲对身子不好,这个道理,皇上自己个儿必然是知晓的嘛。”粉润的脸巴子鼓了鼓。
一副生怕被人看出心机,又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卫令仪一边小口咬着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一边时不时抬眸瞥向封璟,小眼神遮遮掩掩, 着实明显。
封璟看了看她,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碗中的海参,帝王持筷, 将海参又夹给了卫令仪,此刻,帝王的语气更是不明, 配着他磁性低醇的音质, 显得格外迷离, “朕以为, 还是你需要多多滋补些,你可是朕最宠爱的嫔妃,是朕的卫美人,日后……消耗必然巨大。”
卫令仪塞了半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在嘴里,颇为思忖的看着面前男子,“嗯?我为何消耗巨大?”
封璟捏着竹箸的指尖又是一紧,空出的一只手端起凉茶一饮而尽,目光直视卫令仪。
有那么一瞬,卫令仪只觉得帝王的眼神仿佛具有穿透力,纵使她穿着厚实,也照样在他面前毫无遮掩似的,她做贼心虚般的垂下脑袋,勤勤恳恳扒饭,顺便也吃了那只海参。
一咬一口,弹糯鲜美。
不知是不是卫令仪的错觉,晚膳过后,她发现皇上好像只食用了小碟内的凉拌萝卜丝与几片素炒菜叶。
未免过于清寡了些。
真的不用补补么?
卫令仪只知自古帝王皆是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更有甚者,因着亏空过大而英年早逝呢。
她当真只是好心提醒皇上啊。
她这样的小美人,又哪里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宫婢撤下晚膳,端上了香茶给卫令仪漱口,封璟已起身准备离开。年关近,各地的奏折如雪花般堆积在龙案上,每日处理完一堆,很快又会多上一堆。加上新罗来使一事,封璟只怕今宵不得歇息。
卫令仪鬼使神差的偷瞄帝王,她这才想起自己每日入睡之前瞧不见帝王,每天醒来也同样不见帝王踪迹,脑袋里想入非非。
封璟背对着她整理袍服腰封,却能感觉到小女子鬼鬼祟祟的眼神。
他一个转身,就见卫令仪又立刻垂头去看手中话本,装得有模有样,还故意往后翻了一页。
封璟内心呵呵冷笑,原本打算叮嘱几句再离开,却也故意未置一言,便迈开大长腿,走出了内殿。
卫令仪一抬眼,就见小张子递给了帝王一件灰色狐氅,帝王往身后一甩,便轻易穿了上去,狐裘在他身后划开一抹凛冽弧度。总之,单单从背影看上去便是独一份的威风凛凛。
不知是不是卫令仪的错觉,这一刻的她觉得帝王就是招蜂引蝶般的存在。
她哼哼的弃了手中话本,又抱起小兔子开始喋喋不休。
不过,一碗温热羊乳下腹之后,没一会儿这痴儿就美美的裹着被褥睡去了,岂还能在意帝王今晚究竟去寻哪个小妖精。
*
宫门下钥之前,庭议的几位肱骨大臣纷纷离宫。
御书房灯火通明,灯台火光燃得正烈。
风十三从殿外走来,就见帝王手持银狼豪笔,正下笔如游龙飞舞。旁人或许不知,风十三却知晓,帝王少年时候所写的狂草便被鸿儒大肆褒赞过。
烛火下的帝王眉目冷凝,旁人只看见帝王高居帝台之上,御极天下,独占封氏江山,却鲜少有人知道帝王背后付出了多少心血。弱冠不久的光景,早已将江山社稷扛于肩头。
高处不胜寒,封璟这些年一路走来,皆是独自抵挡风霜雨露。
风十三从未敬佩过什么人,但帝王绝对令他臣服。
行至御前,风十三抱拳,道:“主子,属下查出了一些事。”
风十三身上裹挟的寒意,拂动了烛火。
封璟恰在这时收笔,淡淡抬眸,“说。”
封十三,“主子,那金氏公主原本就有情郎,乃新罗护国将军府李家之子,此人已被康王暗中纳入麾下。新罗来使入京之前,康王早已行动。”
由此可见,康王还真是狼子野心。
这是要借刀杀人,让金氏公主的情郎对皇上不利么?
封璟似乎并不意外,薄凉的唇扯出一抹讽刺。
跳梁小丑蹦跶了这样久,也没干出像样的事出来。
封璟吩咐,“暂不打草惊蛇,朕自有打算。”
风十三,“是,主子。另外,康王与靖王这几日私底下走访了好几位一品爵,这里是名单。”
说着,风十三将整理好的手笺递上龙案。
封璟扫了一眼,不怒反笑,情绪十分平稳,半点不因朝臣的背叛而愠怒,“都是些百年僵死之虫,他们既要寻死,朕自是要成全。照样不必阻止,任其东西南北风。”
风十三明了。
皇上布了近三载的棋局,也该收网了。
这些前朝旧臣在朝中盘根错节,又皆是百年世家传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彻底连根拔起的。
加之,帝王御极以来,百废待兴,便暂未动手。
而今,只等待时机成熟。
欲要彻底清除暗疮,最好的法子,便是任由其腐烂生蛆,最终才能一招抹平。
风十三应下,“属下领旨。”
*
从御书房回到寝殿的路上,封璟心有期盼,步子也大,就仿佛人间万家灯火,自此便有一盏为他而明。
他已揣测卫令仪今晚会无心睡觉,毕竟那坏东西愈发聪慧,已开始懂得成年男女之间的风月□□,吃醋的模样也甚是可人。
可不消片刻,当帝王走上脚踏,掀开帷幔,看见榻上正憨憨沉睡的小女子时,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揣测出错了。
看着卫令仪横在榻上,御枕与被褥乱到毫无章法,男人抬手刮了刮高挺的鼻梁,轻笑低喝了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
看来,他想看到有人守烛静候,还得有一阵子。
小张子领着宫婢,送来了连夜赶制的衣裳。
帝王一声吩咐,整个尚衣局的绣娘便日夜兼程赶制,这不,卫美人里里外外的衣裳、鞋袜,统统备齐了,半点不敢怠慢了。
“皇上,这些是尚衣局送来的兜衣和裙裳。”
封璟随意扫了一眼大漆托盘,卫令仪容色极好,怎样的裙裳样式穿在她身上,皆是国色生香。倒是托盘上的数件兜衣引起了他的兴趣,入眼便是姹紫嫣红,胭脂色、酡颜、黛蓝、水绿、鹅黄、玫红……各色皆有。
封璟的手掌轻轻落在上面,抓了一件在掌心,后背青筋稍稍凸起,绸缎料子丝滑,触感极好,拿在手中,掌心一阵丝滑,可想而知,若是美人穿上,又是怎样的光景。
封璟幽眸微暗,“放下吧。”
小张子会意,领着宫婢悄然退了出去。
封璟的目光从桌案上的衣物上挪开,看了一眼床榻,这便兀自去临近的净房洗漱,他年少起就过得清贫,主母虽是他亲姨母,但也照样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行军打战那些年更是艰苦卓绝,问鼎帝位之后也同样不曾养成奢靡习性。
洗漱好,帝王身上只着一件雪色中单。
因着卫令仪之故,内殿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再度迈上脚踏,掀开幔帐,封璟躺在了床榻外沿,但卫令仪是横着的,他则是身量颀长,没法与卫令仪一样横躺,只好将卫令仪拉正了些。
小东西睡得极香,面颊酡红,清浅呼吸十分平稳。
薄光从幔帐细缝透入,已是夤夜,封璟却是毫无睡意,便凝望了一会美人睡颜,又似气不过,捏了捏她的脸巴子。
可酣睡之人毫无反应。
呵,怕是将她扔出去,她也意识不到吧。
此时,卫令仪很自然的搂住了帝王的一条手臂,她抱得很紧,隔着薄薄衣料,帝王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了那惊人的柔软弧度。
封璟浑身一僵。
目光凝视,在粉色衣襟敞开之处,雪丘山峦起伏,却又半遮半掩,似是欲拒还迎。
封璟稍一用力,试图拿出手臂,对方却抱得更紧,还像猫儿一样在他臂膀上蹭了蹭。
顷刻间,所有坚毅分崩瓦解。
封璟亦不愿,更是不能继续扮演柳下惠,嗓音低低沉沉道:“卫令仪,朕是不是也该对你做点什么?”礼尚往来才叫好。
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轻轻拨动衣裳系带,封璟欺身过去……
*
殿外,小张子守着火炉正打哈欠,算着时辰,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不必继续值守了。可还没动身去值房,内殿便传来帝王低吼声,“来人!抬冷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