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着容色,又或者因着卫家兵权, 慕容苏从幼时到弱冠成年之后, 最渴望的东西无非是两样——
江山与她。
慕容苏承认自己卑鄙, 可成大事者, 哪个人的手心又是干净的?
封璟还不是乱臣贼子!
自古成王败寇,谁赢了,谁才能真正掌控一切。
他卑劣不堪,可内心深处尚存一块净土,那里面藏着一个红衣少女。
看着昔日心尖上的姑娘,如今虽年长了几岁,却更是娇憨清媚,面颊粉嫩娇艳,一看就知道,她在封璟身边养得极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慕容苏心头仿佛被人泼了一碗老年陈醋。
他败了江山,也失了美人。
仿佛只要有封璟的存在,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慕容苏握着卫令仪肩头的大掌紧了几分,脸上依旧笑意儒雅,“梵梵,我是你的苏哥哥呀,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如今你已回到我身边,你我终是又重逢了。”
忘了一切也好啊。
至少,她同样也不记得那些不愉快。
卫令仪眨眨眼,对方虽然俊美,也对她温柔以待,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卫令仪看得出来慕容苏不是表面这般温柔之人。
痴儿很会审时度势,这个节骨眼下,自是小命要紧。
卫令仪露出茫然之色,“可我要如何相信你呢?万一你骗我,或者要伤害我呢?我可是贵妃娘娘呀。”
慕容苏眸中神色一沉。
贵妃又算个什么?!
若非旧朝覆灭,他会顺理成章登基御极,那卫令仪就是一国之后。
慕容苏知道卫令仪不喜他的为人,那次是他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她那样决绝,摔碎了他赠她的定情玉簪。
眼下失忆了也好。
她不记得他,也同样不记得那些事。
慕容苏更是坚定的认为,卫令仪之所以会接受封璟,也是因着她伤了脑袋。
意难平也好,心中愤恨也罢,只要她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慕容苏可以对卫令仪的过去既往不咎。
慕容苏莞尔一笑,“梵梵,我就是伤害自己,也断然不会伤害你。贵妃也是妾,有朝一日,我会让你坐上皇后之位,只要你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就好。”
卫令仪愣了一下。
妾……
她此前根本不在意位份,傻而不自知。每天好吃好喝就行。此刻听了慕容苏一言,心中莫名生出古怪之感。
皇上也许了她皇后之位呢。
至于皇上为何不直接让她当皇后,她就不得而知了。
书上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呢!
卫令仪的小心思十分繁杂。
她眨着懵懂大眼,又问,“那苏哥哥要将我带去哪里?”
一声苏哥哥,让慕容苏欢喜至极,就仿佛眼前女子还是当初倾慕他的红衣少女。
他们年少时候也曾纯真赤忱。
见卫令仪这般乖巧,慕容苏放松了警惕,“去北面。那里是我的地盘,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我定会像从前一眼待你。”
卫令仪秀眉微微蹙起。
她大抵是个肤浅的女子,这才会贪图皇宫的锦衣玉食,也垂涎帝王的美色。
慕容苏也同样俊朗,可卫令仪并不想离开封璟,她才在封璟身上尝到了风月滋味,贪恋他身上的清冽气息,和灼/烫/体/魄。
封璟虽时常蛮横强势,可不知为何,卫令仪总能在他的眼神之中看见溺宠。
所以,她才敢有恃无恐、恃宠而骄。
见卫令仪失神,慕容苏忽然激动,握住了卫令仪的双肩,晃了一下,“怎么?梵梵不愿意?”
卫令仪很不喜欢这种态度。
她哪能当场承认呢。
她又不是傻子。
遂眨眼一笑,“我要好吃好喝,你不能让我受半点委屈。”好吃好喝了才能有力气逃跑啊。
慕容苏全当是痴儿嘴馋,一口应下,“好,等到了客栈,我命人给梵梵备好吃的。”
卫令仪的乖巧与配合,让慕容苏暂时掉以轻心,他原以为卫令仪失了智,会不好应对,不成想这般乖顺。
卫令仪得了一时的自由,趴在了马车车窗上,望着苍茫的旷野,不由得小脸拧巴,一个不小心将手腕上的珍珠手链扯断了,颗颗珍珠无声落下,沿途撒了一地。卫令仪很是机灵,故意隔一段路丢一颗。
都这个时辰了,该传膳了啊。
佛跳墙、宫保野兔、枸杞粳米粥、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桂花鱼条……还有她最爱嚼的牛乳片,这下是都吃不上了。
悲伤说来就来。
卫令仪红着眼眶,迎面吹着冷风,兀自抹了泪。
皇上会来寻她么?
小女儿家的心绪总是复杂多变的。
她甚至暗暗发誓,若是皇上不来寻她,她便一辈子不原谅。
皇上最好是尽快找来!
不然他会失去她的!
也不知道宫里的小妖精们会不会牵绊住皇上。
真是越想越是糟心。
*
封璟一行人所骑的彪骑并非是一般的马匹。
而是品种优良的白龙驹,不仅十分通灵性,还擅追踪之术。
待彪骑高高扬起马蹄,突然止步不前时,眼尖如陆怀瑾,立刻跳下马背,在黄土路旁拾起一颗圆润光泽的珍珠。这珍珠十分规则,无半分瑕疵,一看就不是凡品。
“皇上,快看!”陆怀瑾递上了珍珠。
封璟一眼认出宫廷之物,他今日清晨起榻,亲手给熟睡中的卫令仪戴上了一条珍珠手链,上面的珍珠是他亲自挑选,一眼认出成色。
封璟狭长凤眸乍寒,一手勒紧缰绳,低喝时嗓音略显沙哑,“继续追!”
陆怀瑾与风十三对视了一眼,此行还有卫定修,以及几名帝王扈从,众人皆是心中忐忑的悄悄观察帝王神色,以及他那双凤眸中的血丝。
眼下虽已不是血瞳,可还是布满血丝,宛若数日不曾好好睡觉之故。
但风十三等人知道,皇上这是随时会发疯的前兆。
是以,帝王骑马疾驰在前,众人只好继续跟上。
卫定修倒是不担心妹妹的安危。
那人是慕容苏,早就心悦妹妹。
他真正担心之事,是慕容苏会拿妹妹要挟帝王与卫家。届时,无论如何抉择都会要了他的命。妹妹要救,可忠义也要守。
这一次掳走妹妹,当真是慕容苏不厚道了!
他早就看出慕容苏那厮不怀好心,从前便时常来镇国公府串门,名义上打着学武的旗号,实则是暗暗搓搓打妹妹的主意。
更可恨的是,慕容苏表面上仁德心慈,长了一副温润如玉的容貌,很容易让女子上当。
当初妹妹年少无知,还真被诓骗了去。
后来见识到了慕容苏的心狠手辣,她又决然离去。
卫定修记得很清楚,妹妹三年前就断了对慕容苏的念头。
妹妹敢爱敢恨,做事杀伐果断,绝对不会在儿女情长上拖泥带水。
*
卫令仪看着递过来的干粮,粉唇憋了憋。
慕容苏食言了。
他并没有给她带来美食,反而让她将就着。
她终于明白为何话本上的男子都喜欢给女主“画大饼”。
瞧,这不是当真要啃大饼了么?
慕容苏是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下停下来,尽快赶去北地才是要紧之事,温和笑道:“梵梵,我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眼下只是暂时的。等熬过这几日,我会命人每日给你做好吃的。”
卫令仪按捺住小脾气。
接过了荞麦大饼,她的确饿了,饿到前胸贴后背。今晨醒来就不曾用早膳,这都是午后了,她在封璟身边时可从不曾这般饿过。
咬了一口大饼,卫令仪又灌了一口凉水,真正体验了一回何为“从奢入俭难”。
可吃饱了才能有力气。
卫令仪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一边啃大病,一边红了眼眶。
慕容苏不解,“梵梵怎么了?”以前的卫令仪就算是到了生死关头,也不会轻易落泪,她是卫家最坚强的人。忍耐力远在卫蛮父子之上。
她这般红着眼眶,慕容苏自是不懂。
卫令仪一边嚼着早已冷硬的大饼,泪落不止,呜呜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狗子,狗子他大概是不要我了,呜呜呜……”
有狗子在,她才不需要啃大饼!
慕容苏神色舒缓。
原来只是想要一条狗。
“无妨,等到了北地,我给梵梵找几条可人的狗儿过来。”
卫令仪眨眨眼,豆大的泪珠落下。
慕容苏实在不懂自己的内心。
难怪会成为了前未婚夫。
一边伤心落泪,卫令仪不多时就愤愤的啃完一整张大饼。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
夤夜,数个时辰的颠簸,让卫令仪浑身如同散了架。
慕容苏命人暂时安营扎寨,又叫人猎了一只野兔过来,总算是让卫令仪吃上了烤野兔。
这个时候的卫令仪依旧饿到前胸贴后背,一番大快朵颐之后,浑身才稍稍暖和了起来。眼下还没立春,入夜之后,野外落了霜,可想而知有多严寒。
帐篷内点了火堆,卫令仪就躺在临近火堆的绒毯上,抱紧了弱小又无辜的自己。
此时,帐篷外面隐约有人影晃过,卫令仪已不再像刚刚失智那会一样嗜睡,她睁开眼,桃花眼底一片平静无波,仿佛深藏功与名。
她伸出手,捞了一只竹枕过来,缓缓枕在了脖颈之下。
这个动作一做出,卫令仪自己愣了一下。
至于为何要在户外用竹枕,她自己不明所以,她分明只喜欢松软舒适的大软枕。
而此时,因着枕了竹枕,很快就能清晰的听见帐篷外面的窃窃之言。
“殿下,既然已将贵妃挟持,不如用以要挟封璟,从而设埋伏猎杀他!听说那卫蛮视女如命,只要有卫贵妃在手,还怕卫家不效忠于您!”
心腹的提议,让慕容苏很是动心。
换言之,他自己心中不是没有这个打算。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他才哄得梵梵听话顺从,又岂能现在就拿她当诱饵。
慕容苏眸中掠过一丝阴霾,“封璟此人太过可怕,若无万全准备,很难杀了他,到时候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切且先折返北地再说 ”
听到这里,卫令仪暗暗攥紧了小拳头。
慕容苏果然居心叵测!
想拿她当人质?想都别想!
此时,卫令仪听见了脚步声的靠近,她立刻闭上眼装睡。
慕容苏迈入帐篷时,一眼就看向卫令仪,见她脖颈之下有一竹枕,眸色微微凝滞,他缓缓凑近了些,听见清浅呼吸声,以及嗅着楚楚女儿香,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男人的指尖轻轻拂过美人面颊玉肌,眸色转为缱绻。
慕容苏凝视了卫令仪许久,这才转过身,躺在了另一侧。
这厢,卫令仪的小拳头才逐渐松开,内心的小人画了圈圈咒骂慕容苏。
怪她原先不懂男子,如今一对比,才意识到,皇上当真是极好的呢。
卫令仪甚至还暗暗搓搓的打算着,待她回宫,定要兢兢业业争宠,赶走后宫的所有狐媚子,她要独占帝王,龙嗣只能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
痴儿如是的想着。
*
不知过了多久,卫令仪只觉得自己才小憩片刻,就被慕容苏闹醒了。
这无疑激发了她的起床气。
就连装都懒得继续装了,嘟着嘴埋怨,“你口口声声说在意我,可为何都不让我睡个好觉?莫不是你也是渣汉子?”
虽是真情流露,但也稍稍掺假。
卫令仪知道,她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慕容苏掉以轻心。
如此,她才能逃离出去。
傻子才会离开皇宫锦衣玉食的美妙日子,还能时不时睡一下美貌的帝王,何其快哉。
慕容苏全当是她耍脾气。
失了心智就是小傻子,他并未多想。
将卫令仪抱上马车,又给了她炊饼与热水,便当即吩咐人清理行踪,之后立刻开始赶路。
卫令仪红肿着眼,望了一眼车窗外的星辰,眼下还没亮,封璟再不寻来,她怕是要被折腾伤了。
卫令仪心情一直恹恹,慕容苏担心她又会想起封璟的好,故意说起了封璟从前的杀戮。
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封璟的残暴。
卫令仪心中不喜,她虽知道封璟手段狠辣,可从未见封璟杀过任何无辜之人。卫令仪表面上倒是很配合慕容苏,喃喃一声长叹,道:“是啊,皇上除却生了一张好看的脸,没甚过人之处。”
如此违心一说,卫令仪更是回想起了封璟的好。
当下,不免又是一阵黯然伤神。
慕容苏看不出她的神色是何情绪,只以为卫令仪还没有彻底被封璟骗了心。
慕容苏温和一笑,“梵梵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过。封家原本就是旧朝臣子,封璟是谋逆之臣,后又弑杀亲父,足可见,此人实乃歹毒卑劣。”
卫令仪茫然的看着慕容苏。
她虽失了心智,可也从地理志上看过不少旧朝之事。
旧朝昏君昏庸无度,民不聊生。难道不应该被取而代之么?
卫令仪甚至在想,倘若她活在乱世,她也必然会是一代枭雄。
民有食可用,有衣可穿,有屋可宿,有冤可申,这才是太平世道。
卫令仪对慕容苏的话,不敢苟同。
她真想告诉慕容苏,封璟非但不歹毒,还勤政爱民呢。
此时,晨曦从车窗泄入,薄光打在女子清媚白皙的面颊上,她身着玫红色披风,裹着雪色狐狸毛的围脖,一双眸子纯澈干净,像天底下最清澈的冷泉,粉唇更是丰美娇嫩,几绺发丝在耳畔轻拂,衬得肌肤毫无瑕疵。
无疑,眼下的卫令仪就像是已绽放的晨间娇花,容色较之三年前更甚。
慕容苏是个正常男子,占有欲极盛,时隔三年,失而复得,他心思一动,一手忽然撑在了卫令仪身后的侧壁上,脸凑了过来,正在/欲/望上头之时,美人却不再配合,忽然伸手一巴掌扇在了他面颊上。
啪的一声,十分清脆。
慕容苏微微怔住,面颊稍稍偏斜。
疼么?
疼啊!
封璟可以,他为什么就不行?!
慕容苏已是弱冠的男子,对自己心尖上的女子,自是恨不能摁在榻上狠狠宠爱。
好在卫令仪没有当真有孕,不然,他大概会嫉妒到发狂吧。
昨日将卫令仪从皇宫带出来之时,慕容苏就探了她的脉搏,倘若卫令仪当真怀了封璟的骨血,他一定不会留下那个小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