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究竟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了?我哪点对”
许送激愤的陈述被林筑安打断,他拍着她的胳膊,手指指向挡风玻璃,示意她看过去。
“那个是你弟弟吧?他旁边的那个姑娘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林筑安手指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这个姑娘面相看起来不坏啊!等等,你看,她胳膊上缠着绷带?你们刚才在吵架?你弟弟打她了?”
“我推的。”许送一脸敢做敢当的样子。
“什么?你推把她推骨折了?”林筑安惊恐。
许送抽出纸巾擦眼泪,擦完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骨折,她就是跌到地上而已,地上有碎玻璃,估计是磕到玻璃上了。”
“你推她干什么?”林筑安不解。
许送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虚:“这是我们家的事,和你有关?你下去,这是我的车。”
“好好好,我不问了,我不问别赶我下车行不行?”林筑安换上了嬉皮笑脸。
车门紧闭,林筑安坐在副驾驶上,汗如雨下,憋闷至极,他打开车门透气:“那个……许送,我饿。”
“许送,我饿。”许送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一秒陷入恍惚中,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还住在乡下。许九因病,长得瘦弱矮小,经常被村里几个年纪相仿的泥猴子欺负,被他们唤作小病秧子。慢慢的,许九知道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和陌生人接触。每天只和她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和她一起。
父母年纪大,平时又忙于生计,很少顾得上他们姐弟俩。上面的七位姐姐年龄差距也大,各有各的家庭和琐事,似乎打记事起,整个家里就只有她和许九两个人。所以,她也只能接受被父母强行要求陪着他、照顾他、保护他。
她被迫早早学会了做饭洗衣各种家务,也被迫早早学会了和欺负弟弟的泥猴子们打架。上学时,许九经常一回到家,扔下书包,就对她说:许送,我饿。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对她说:许送,我痛。
他们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七姐嫁人。那一年,许九又跳了一级,要比她还早一年上高中。父母为了不影响他学业,带着他们俩去了市里生活,买了房子,继续做着小生意。
许九上了高中以后,慢慢就变了,也不是变了,是慢慢长大了。渐渐地,他就不再需要她的陪伴、照顾和保护了。偶尔还会因为她对学习的态度教育她,会因为她和父母顶嘴斥责她,还会因为她和同学吵架批评她。他越来越像一个哥哥,她越来越像一个妹妹。
上了大学,她有了新的朋友和社交,但始于习惯,她还是只要得空就去找他,一起吃饭,学习。但这个时候的许九,已经完全脱离了需要被陪伴、照顾、保护的生存状态。反而是她,开始越来越依赖他。
毕业以后她追随许九的脚步来到了羊城,求职、租房,生活,他事无巨细地操持着。她感受着温暖的同时,也突然发现,许九和她之间总是隔着一些东西,她越依赖,他就离得越远。他们俩再也无法回到小时候的亲密无间。
你在时光深处长大,而我,还停留在那里等你。
许送缓神,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副驾驶上的人:“想吃什么?”
林筑安受宠若惊,不加丝毫犹豫:“去店里,冰箱里有食材,你负责吃,我负责做。”说完又觉得她可能不会答应,连忙补充:“你看,这都九点了,送你到家估计得十点了,再吃个饭回家,起码得凌晨了。但是去店里时间短,半小时就能到,保证十点能吃上晚饭。”
“你下车。”许送命令。
“啊???别赶我下车啊,我现在一点都不饿,真的。”林筑安死乞白赖的双手合十。
“你不下车,我怎么开车去你店里?你是准备让后面那辆车在这过夜吗?”许送简直莫名其妙。
“啊???”林筑安一时之间,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十点差两分,林筑安端着两碗汤面,放在了前厅休息区的桌子上。店员已经下班了,店门也已经上了锁。店内*灯已全部关闭,只留有几组家具上的灯带,闪烁着桔黄色的光,散发着温暖。
面前的碗中,面条根根分明,肉色浅淡,蔬菜青绿,烹饪的香气扑面而来,卖相极佳。许送拿起筷子,挑起往嘴里送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一口之后,她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林筑安:“有酒吗?”
“面条不合味口?”林筑安惊诧:“应该不会啊,这种清淡的口味,应该是你喜欢的啊!”
许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吃。我不饿。”
“不饿?不饿喝什么酒?你明天没有排班?”林筑安知道她心情不好,只希望她能因为工作理智一点。
“有没有?”许送又问了一遍。
林筑安停下筷子,看着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服了:“有,给你拿。”
半个小时后,许送醉了,开始胡言乱语:
“三年前许九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项目奖金,他问我要房还是要车,我说我不喜欢这里,我要车。你看,就是现在外边停着的那辆,他参与设计的车型。”
“提车的那天,他交齐了房款,拿了钥匙,却不愿意给我一把。”
“我一直认为,他买单套室的房子,是没有想过要结婚。可是他现在和一个认识两个多月的女人同居了,他还说要娶人家。”
“你知道,他的病,是那样的。可你知道吗?我早就准备好了,就这样陪着他到老,如果不能到老,那就陪着他到死。我甚至都没有想过嫁人。”
“可是现在呢?我难道不算是被抛弃了吗?”
“许送。”林筑安悲怆地咆哮出声:
“你清醒一点!他是你弟弟!他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没有做错。就算是父母也无权干涉他结不结婚,你只是他的姐姐。
“有病的不是他,有病的是你。”
“抛弃?你和他之间从来不存在抛弃这个说法。亲情之所以是亲情,原因只在亲,不在情。”
“你对他只是亲情,不是爱情。你要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永远沉浸在病态里。”
“你睁大眼睛,看看你身边的人,你的世界不是只有工作和你弟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去追逐。”
许送突然笑出声音:
“美好的事物?那是什么?”
“爱情吗?爱情是什么?”
“追逐?像你追逐我一样吗?四五年了,你追逐到了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什么是喜欢?”
“你说啊?”
面前的这个姑娘,处于半疯癫状态,此时的林筑安,内心痛苦且压抑。至此,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最完整的人。他夺过许送手里的酒杯扔在了地上,双手抓过她的手腕,逼退她到墙角。双眼因咆哮残余着腥红,喉咙里一阵热气喷向了许送的脸颊,他道:“好,我告诉你,什么是喜欢。”
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许送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挣扎,也没有回应,她木楞地靠在墙角,眼睫圆睁,酒醉似乎清醒了不少。
半晌后,许送挣脱他的双手,反手抱住了他。她踮起脚尖,仰头闭眼贴上了他的唇。
林筑安分辨不出许送的举动代表什么,他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他有承担责任的准备。这一刻,他遵从了本心。
五月的最后一天,许送带着万念俱灰和锐挫望绝,报复了她28年的人生。
第21章 追逐
林筑安的烘焙店,在一片闹市区的拐角地段。
对于他来说,拐角有拐角的好处。安静、客流少,进店的客人成交率高。最关键的是,商铺是两层户型,一楼用于经营,二楼可以私用。基于他的建筑学知识积累,经他亲自操刀改造之后,两层楼的利用率和呈现感,堪称完美。
一楼店面,外墙全部拆除,改成了全景玻璃,通透光亮;玻璃门两边各做了半高的橱窗,陈列着大尺寸的装饰面包和应景道具;店内自选商品陈列柜和家具,全部是原木质色,传递环保的同时凸显健康;一整面玻璃隔开前场售卖和后场制作区域,使客人一眼明了。有专门的休息区和产品展示区,是文艺和复古相结合的风格。最关键的就是门头和外立面的造型,设计独特,配色温馨,很难使人忘记。
二楼改造成了居住区,装修风格和色系与一楼类似,简洁温暖。这间两层的店面,无不体现着经营者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
林筑安的严谨,一方面来自于家庭教育,另一方面来自于他初入烘焙领域时的师傅,一个法国老头。那个法国老头不仅教会他工艺制作、工具使用、原材料特性,经营之道,更多的是教他一种态度,对烹饪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他受益匪浅。
在许送这件事情上,他的态度其实并不像他的表现形式那般水性随邪和为所欲为。他了解许送,也了解自己。
那晚之后,许送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家门紧闭,敲门无人应,医院也请了假,连续一周没去上班。林筑安怀揣着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只得按时去医院蹲守,像极了被抛弃的流浪动物,在主人可能经过的地点,嗅着气味,沿途寻找。
一周后,林筑安终于在医院的扶手电梯拐弯处,看见了穿着白大褂前往三楼口腔门诊的许送。那一刻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许送。许送。许送。许医生。那个许医生。”林筑安奔跑上前。
许送回头看了一眼叫她名字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林筑安终于追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许送,我有话和你说。”
“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在工作。”许送语气冰冷坚硬。
“那我等你下班。”林筑安言辞恳切。
“随便你。”许送挣脱她的胳膊,朝三楼走去。
临近下班点,林筑安早早地等在了许送的停车位边。
六点。
七点。
始终不见她出现。
他翻出手机,播打护士台电话,被告之许医生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下班了。此时的他,可怜又无助,他甚至觉得自己汲汲营营的样子,显得十分面目可憎,却无良计。
第二天下午,林筑安挂了口腔门诊的号,拿着号排起了队。许送的实习助手看到他,玩笑地打起了招呼:“林老板,你今天又牙疼了啊?”
“是啊。你们快下班了吧?”林筑安回以尴尬地微笑。
“真巧,你又是今天的最后一位病患。里面的结束,就到你了,等你看完了,就可以下班了。”实习助手,对眼前这位病患可谓是相当熟悉了。隔三岔五拎着现烤的面包和西点来门诊分发,长得又高又帅,几乎每次都是当天的最后一位病患,其目的不言而喻,她想起什么,继续道:“由于上周许医生请假,有些专门来找她的病患,都挪到了这周,这两天太忙了,许医生中午连着做了两台手术,都没来得及吃饭呢!”
“知道了,多谢你啦,靓女。”林筑安像是找到突破口一般,向这位实习助手投递出感谢的目光。
诊室的病患出来后,里面传出一道疲惫的女声:“下一位。”
林筑安堂而皇之地走进诊室,拉起凳子坐了下去。
许送正埋头在写病历,听到病患坐下后未打招呼未说话,笔尖未停,询问道:“哪里不舒服?”
“我心里不舒服。”林筑安语气恳切,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听到这声熟悉的声音,许送猛然抬起头,对上面前的病患,头疼道:“你怎么又来了?没病挂号,你这是浪费医疗资源。”她忍着想要在工作岗位上发泄的火气:“你今天又想干什么?”
“我来负个责。”林筑安一脸真诚。
“下一位。”许送冲诊室门口喊道,是完全不想听见林筑安说话的样子。
林筑安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没有下一位了,我是今天的最后一位。知道我为什么每次来找你,都是当天最后一位病患吗?”
“不务正业,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许送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许送,你对我的误解……我们谈谈行吗?”林筑此时安毫无办法。
“我和你有什么可谈的?”许送开始收拾资料,准备下班。
林筑安站了起来,走近她,弯腰低头,压低声音:“就谈谈,是我负责还是你负责的事。”
许送递出白眼,不屑一顾的脱下白大褂,挂入衣架,拿起包,走出了诊室。
她知道,林筑安这个人,话不说清楚,他必不会罢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一次性解决。于是她在门口停住脚步,背对诊室里面的人,抬腕看了下时间:“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吃饭就免了,有事说事,一会儿我还有个手术。”
医院食堂。僻静一角。
林筑安一边往许送盘子里夹菜,一边嬉皮笑脸地看她吃饭,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许送嫌弃地睨了他一眼,埋下头继续吃饭,片刻后道:“你是来谈吃饭的吗?赶紧谈,谈完赶紧走。”
“许送,请你嫁给我。”林筑安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爱心型的红色丝绒小盒,打开,双手捧着,郑重地转向对面的人。
许送手里的筷子突兀的掉落在桌上,抬头看去,一枚五光十色的钻戒正被一双手捧至眼前。
她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到那天晚上的事,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解决,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愧疚之中。为一个无辜的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她自我抱负的棋子。最关键的问题,这个人,他还是……
她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她听见林筑安说: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
“你的情况,我也都知道。”
“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你。也说过,我爱你。但对于你来说,这些并不受用。”
“我追求你四年多,真情或者假意,相信你自有判断。”
“那晚的事,我知道,其实构不成改变你心意的筹码。”
“我不是觉得传统思想不好,但你和我,都不是指着传统思想就会走进婚姻的人。我刚才在门诊时说,我负责还是你负责,纯粹就是逗个趣。”
“你弟弟的事……我并想评头论足,尽管我知道你一路走来的不易。我终究不是你,无法做到真正地感同身受。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造就你那些病态心理的根本原因,不在外境他人,而在于你自己。”
“不甘心和占有欲,容易扭曲人的本真性情,你必须要学会及时止损。”
“你有没有想过,二十多年,你陪伴他的同时,他也在陪伴你?”
“现在,他有了新的生活,如果你做不到祝福,我还是希望,你起码要试着尊重。”
“说到底,他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是特殊的生活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
“现在,你需要踏出这一步,告别过去,走进属于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