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钱也没什么用。”欧远突兀地面露惆怅起来。
“所以，内情是什么？”章翊好奇。
“我给你看个东西。”欧远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来这么一句。接着章翊就看见欧远打开了他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速度的翻页，然后隔着工作位屏风递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排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穿着红色和蓝色的球服，朝气蓬勃，充满生机。其中一人弓膝踩着一个足球，那是欧远。唯有一人穿着白衬衣，衣摆掖在裤腰里，身量欣长精瘦，眉目温和，清秀俊朗，站在队伍边角处，与整体画面形成强烈的违和感。
“猜猜哪个是许常？”欧远问。
章翊回想了一遍许常的声音，觉得上天应该是公平的，给了他一副好声音，肯定不会再给他一副好相貌。她犹豫了一下，指着一个微胖微矮的男生，说：“这个吧？”
“错，再猜。”欧远哈哈笑。
“这个踩球的是你，这个微胖微矮的不是他，莫不是你边上这个黑皮吧？”章翊一边指着照片上的人，一边怀疑起自己来。
“还是错，错两次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欧远继续诱导。
“难道是这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子？”章翊悲壮的一指照片。
“哈哈……凡事不过三，你终于猜对了。”欧远一脸嫌弃。
“哦……上天是不公平的……”章翊含糊其辞。
“知道我为什么拿照片给你看吗？”欧远问。
“你想表达什么内情？”章翊想起刚才的话题还没有翻篇。
“难道你没有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穿的衣服和我们不同？”欧远收起张扬外露的笑意，正经严肃起来。
“所以，他性格有缺陷？融不进集体？缺少玩伴？所以大钱也没什么用？”章翊茫然道。
“他性格很好，人也很好，就是身体不怎么好，不能做剧烈运动。”欧远继续解释：“所以上学那会儿，我们踢球，他只能跟着看球。”
“身体不好，更需要钱吧？有钱治病。”章翊语气肯定。
“他不缺钱，他缺命。”欧远顿时悲伤起来，伸手拿回照片，没再说话。
那是章翊第一次见到许常的相貌，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缺命。也是这两个第一次，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绪，说不上是恻隐之心，还是什么。
章翊没再继续刨根问底，人的一生会遇见数以万计的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更遑论是这种只有过一两次工作交集关系的人呢!
三月的燕京城，春未至，万物尚未复苏，室内的供暖已经停了。办公室窗外的枝桠灰褐不明，环堵萧然，它们在等待，等待着新一年的枯枝再春。
三天后的下午，章翊收到了许常发来的短信。
许常：【省略号姑娘，网站的初版已经完成，网址发给你了，你先看看。有问题，再沟通。】
章翊：【我有名字。】
许常：【呵呵，章翊姑娘。】
章翊：【网址呢？】
许常：【发你QQ上了，上午发的，一直不见回复。找不到人，才想起有你电话号码。最近真是忙晕了。】
章翊：【找不到我，你可以写信找。】
许常：【哈哈，幽默的姑娘。】
章翊连上网，登陆QQ，打开对话框，的确有几条当天上午的消息和一个网址。她复制网址，打开了初版的企业网站，仔细浏览了一会儿，有了自己的意见。
……：【模块风格，我很喜欢。】
xc643：【谢谢，其他方面呢？】
……：【我们是做办公家具的，产品分类包括转椅、沙发、班台、屏风。风格多变，所以产品颜色也很多。】
xc643：【所以，背景色需要更换？】
……：【要不要这么机智？你在抢我台词，好歹给我个展示自己业务水平的机会吧？】
xc643：【你想换成什么颜色？】
……：【反正肯定不能是初版的橙色！暖色系都太亮，和部分产品的颜色相冲，视觉冲击太大。冷色系，很多企业网站都差不多，千遍一律，没有新鲜感。】
xc643：【意见相当中肯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绿色。】
xc643：【我试试。你稍等一下。】
十分钟后，许常发来QQ消息。
xc643：【现在看看。】
章翊退出网页，重新输入网址。背景色换成了黄、绿相间的一种颜色，浅浅淡淡的，像春天发出新芽的树叶。冷、暖相间，和产品颜色对比和谐，满眼舒适。
……：【我很喜欢。】
xc643：【满意就好。不枉费我加了两个夜班。】
……：【主业做什么？】
xc643：【你猜？】
章翊突然想起欧远说的，许常身体不好，莫名的心里有些触动。
……：【白天工作，晚上加班给我们公司做网站，辛苦你了，有机会请你吃饭。】
xc643：【按照标准的对话流程，你不是应该回复，主业做……或者是猜不到之类话的么？】
……：【我就是个非标产品。哪来的标准可言？】
xc643：【你这姑娘有意思的很。】
……：【终版，直接添加层级和内容就行了吧？】
xc643：【对。就是费点时间。】
……：【不用赶时间，下月初完成就行。白天工作，晚上加班，又没有钱赚，不值当。】
xc643：【你不好奇我主业做什么？】
……：【好奇。】
xc643：【好奇你可以问我。】
……：【我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嗜好。】
xc643：【话题终结者？】
……：【不按套路出牌是我的常规风格。】
xc643：【难怪欧远总说你有趣。】
……：【有趣是暂时的。】
xc643：【呵呵！网站终版通过了，你交完差后，我能提一个要求么？】
章翊看到“要求”两个字，思考了一小会儿，不论他收不收网站制作费，都算是帮了自己的忙，提点要求也合情合理。毕竟“有恩必报”是自己的人生信条。况且，不是还有欧远在那了嘛！
……：【好。】
xc643：【你都不问问什么要求就答应么？】
……：【不问。】
xc643：【……】
五天后，章翊收到了最终版的企业网站，提交给了万总，得到了对她工作的满意和肯定，同时即刻安排了企宣部做相关更新工作。
章翊回到工作位，登陆QQ，打开许常的对话框。
……：【合作愉快！】
xc643：【呵呵，你能交差就行。】
……：【说吧。】
xc643：【说啥？】
……：【你的要求。】
xc643：【那个……你能换个昵称么？你的昵称总让我觉得自己在和标点符号说话。完全无法具像化到人。】
……：【我不是人？】
xc643：【曲解曲解。不愿意也无妨。】
……：【合作结束了，还需要再联系？】
xc643：【为什么不？我并没有面目可憎。】
……：【允许你证明一下。】
xc643：【……行吧！你等着吧。】
……：【换什么？】
xc643：【你的姓名，拆开了有两个相同的字。换成“立立”行么？】
立立：【好。】
xc643：【呵呵。】
那天起，章翊，多了一个新的名字，是许常给的。
第4章 初见
章翊最终也没能去帮上欧远的忙，展销会那几天，被学校突击召回去做毕业设计。连续一个多月的忙忙碌碌，在学校和公司之间奔走，临近毕业，诸事繁杂，前途迷茫。
留在这里，公司没有宿舍，就要开始着手于租房搬家；另寻他处，依然是陌生的异乡；按照父母的意愿回老家，考公务员，嫁人生子，她虽胸无大志，却仍心有不甘。
当下的时代，是个好时代，随着互联网的兴起，衍生出很多新新行业和机会。她来自江南的一座城市，父母都是知书知礼的人，并未对她的人生选择作出勉强，决定权一直都在她自己手里。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当下这个岔路口，迷失了方向……
这样纠结着，日子到了四月底。这天下班回学校的路上，她疲惫地坐靠在地铁1号线的扶手边玻璃上，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声，她拿出手机，看到了欧远发来的短信。
欧远：【后天就是五一大假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章翊：【学校。交作业。】
欧远：【你要交七天作业？】
章翊：【怎么？你从蓉城回来啦？要约我出去玩啊？不怕你家燕京大妞吃醋啊？别搞得最后入不了赘埋怨我。申明：我对别人的东西不感兴趣，特别是对别人的人不感兴趣。】
欧远：【少贫。你还欠我一个忙没帮。还。】
章翊：【难道欧经理想剥削我一个实习生在劳动节加班？您别忘了，这节假日可是法定的！】
欧远：【许常明天下午四点到燕京。】
章翊：【……所以呢？】
欧远：【节假日机票太难买，我原计划四月三十号回京，五一正好接他。但我只买到了五月一号的机票，而他只买到了四月三十号的机票。】
章翊：【……所以呢？？？】
欧远：【你明天下午帮我去燕京机场接一下他，给他找个酒店，后天下午我就回京了。】
章翊：【他堂堂一个男儿，还要人接机？他是没出过远门的大姑娘吗？那肯定不会是吧？毕竟川渝才是你们的老家，他人都在羊城了。更何况，我明天还在上班，请假帮你接人？】
欧远：【别贫了，说正事。明天我会找个由头，安排你中午下班就从公司离开，从公司到机场最多两个小时，你帮个忙成吗？】
章翊：【为什么是我？】
欧远：【因为燕京，除了我和我媳妇，他只认识你。我不在，我媳妇明后天又都有手术，抽不出时间。】
章翊：【不算认识。还有，一定要接吗？】
欧远：【我实话告诉你吧……许常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到大医生下过几次病危通知书了。他去燕京，是奔着我去的。一方面，我有责任护他安全，另一方面，我是真的不放心。如果不是这次的巧合，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些。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去刺激他。】
章翊：【好。航班号发给我。】
熄灭了手机屏幕，章翊没来由地一阵恐慌，心脏像骤然间压上了一块巨石，使得她呼吸困难，连地铁坐过了站，她都浑然不知。
三月底的时候，章翊真的收到过一封信，寄件地址是羊城。信封里是一张照片和一张白纸。白纸上寥寥几字：“证明一下，我并没有面目可憎。你允许的。”字迹书写工整，流畅有力，也是一手好字了。
可能许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张照片，收到后，被章翊放在了一个紫色木质像框里，陪着她一路从颠沛流离到体面光鲜，很多很多年，俨然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为了她精神上的不可或缺。
收到照片之后的一个月里，许常偶尔也会给章翊发几条无关痛痒的短信或者QQ留言，不咸不淡，若即若离。就像他这次的燕京之行，如果当她是朋友，起码言语一声，然而他并没有。
回到宿舍，章翊疲惫的能原地就睡着，舍友已经搬走了一大半，房间里空空荡荡的，离别之际，总会生出许多悲情。
章翊一个人静静地躺在了床上，思前想后。她提醒自己，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那些有的没的，许常只是工作上有过一次合作的人，接机只是帮同事的忙，不要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做好自己即可。
给自己做完心里暗示后，她拿出手机，给许常发去短信。
章翊：【欧经理让我明天下午帮他一个忙，我答应了。】
许常：【他真让你到机场接我了？】
章翊：【你没同意？】
许常：【我一男的，哪有让姑娘接的道理？岂不矫情？】
章翊：【他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担心你被人拐走。】
许常：【呵呵，他的担心过于随性。】
章翊：【那到底要不要接？】
许常：【会不会太麻烦你？】
章翊：【会。】
许常：【……这不是标准的对话流程。】
章翊：【不会。】
许常：【认识你一个多月了，还不知道你啥模样儿，明天见着了不知道会不会尴尬。】
章翊：【不算认识。】
许常：【……？？？】
章翊：【顶多算网友奔现。】
许常：【你这姑娘……】
章翊：【明天见。】
许常：【明天见。】
第二天中午下班，章翊抱着几本公司的产品资料，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给欧远发短信。
章翊：【欧经理，你很可以！改明儿，你和万总申请，把我调到蓉城办事处得了。】
欧远：【这么想来蓉城？】
章翊：【对，我特别想去给你当老妈子。】
欧远：【庙太小，你现在来屈才。】
章翊：【接人的注意事项说清楚。】
欧远：【见到许常时，先观察一下他的身体状态，出现异常，赶紧送他去医院。另外，吃饭的话，忌酒、辛辣和生冷，他比较喜欢吃甜食，但不能给他吃太多。还有，别刺激他，别让他有情绪波动。最后，提前给他订个干净、安静一点的酒店，回来我报销。其他没什么了，他人很好，也很好相处，你不要欺负他。】
章翊：【麻烦你现在和万总说，客户临时有事出差了，节后再去送产品资料。】
欧远：【你是要临时反悔？】
章翊：【老妈子这个职业，比较适合你，我干不好。】
欧远：【是你主动问我接人的注意事项的，我就按我的标准说了，有什么问题？】
章翊：【得，我活该。】
欧远：【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头必还。用你的话说就是有恩必报！】
章翊没再搭理他，慢悠悠地去找酒店。登记交完钱后，她进电梯上楼，把怀里抱着的几本产品资料放进了房间的写字台上，又四处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和卫生，很干净，也很安静，这才又慢悠悠地往机场去。
到接机口的时候，已经快四点了，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这时章翊才想起来，为了来替人接人，连午饭都忘记吃了，也不知道操得哪门子的心。
四点一刻，语音播报飞机落地，不一会儿，人流开始攒动着往出口处涌来。章翊站在离出口稍远的位置，双手微背起扒拉着她双肩包的带子，闲散地看向出口处，直到看到那个和照片上相貌相似的人推着行李箱从出口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