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韫愣神恍然地痴立在原地,双脚仿佛灌了铅水,千斤重而寸步难行。脑子嗡嗡乱响,无数的嘤咛声与尖叫声像蚊虫乱飞,惹他心生厌烦与愤怒。
“抓住他,抓住他……”身后传来底下人阵阵激烈的吼叫声。
苏子韫转头望去,心里那团怒气犹如一锅油碰到火星点点,瞬间燃爆。他腾地一下飞身而去,狠狠的一脚踢在被抓住的李燃身上。
李燃身子轻飘飘地撞上墙壁,吐出一大口血,痛苦地哀嚎出声。
林含雪被提到苏子韫面前,哭诉反驳的话还没说,被一脚踢飞,倒在李燃身边,吐了一大口血。
苏子韫眼里如死灰般,冷声道:“既然你们要在一起,我成全你们,把他们脱光了,绑在一起,扔蛇窟里。”
李燃像疯了似的狂笑,摸了摸林含雪的脸:“这样也好,黄泉路上,有你陪着,我很幸福。”
林含雪躲避虎狼似的逃离,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你滚开……少主……不是我……”
杀了他们并不能泄愤,心里的痛更无法缓和。
下人们从那些废墟里拉出一具具残破的躯体,唯独没有那个人。
向来不可一世的苏子韫颓然而坐,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心寒眸酸,好似所有尘土飞扬,猬集辐辏到睫间。
千头万绪上有无法言说的难受,他大抵是中了情伤的要害。
第37章 讨债
马车疾驰过山路陡坡,为防止夜长梦多,众人风尘仆仆,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地赶回万药谷。
望年数了数手上的钱票,一共六张,是谢景宸给她的,然而某些人还没给她。
“该不会是没钱吧?嗯……人家还想嫁有钱的男人呢。”望年把这六张钱票数了又数,心情格外愉悦。
在望年进入青霄阁时,黄橙紫那几天睡不好吃不好,时刻担心望年有事。
觉察望年满脸春风得意,她试探地问:“苏子韫真没碰你?”
“碰了,日夜相处怎么能不碰?他的腹肌真绝了,人又白,养尊处优的公子细皮嫩肉,你要多试试多个男人的手感,不要吊在一棵树上。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怎么就不能?”
黄橙紫脸红了起来:“……”
纵马路过马车的谢景宸恰好听到,清俊的脸上露出沉郁的神色,敛眉而思,沉重地来到楼玉树身边。
“楼兄能忍受望年姑娘心中有旁的男人,在下实在佩服。”
楼玉树眉眼冷了几分,意味不明地瞥向谢景宸,心想,他是要挑拨离间,以便得到秘笺?
“不必你操心。”
谢景宸眼底闪过些许诧色,不想望年教坏他的橙子。万一橙子当真听了她的话,去外面勾三搭四,那他大好的妻子不就飞了?
他轻笑一声:“她刚刚还在炫耀自己摸了苏子韫的胸腹,看来楼兄见怪不怪。”
说起这事,楼玉树本就心烦,被旁人一提心里的烦躁与怒气尤为盛强,眼神却淡漠无比:“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谢景宸愣眼巴睁地看着他加快速度离开的背影,由衷地感叹一声:“果然是高手,连被绿了都这么淡定。”
众人到达一座临近的县城时,望年下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讨债。
讨债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手伸到下马的楼玉树面前,望年笑语嫣然:“拿来吧。”
楼玉树没理会她,再次爬上马。
她可算逮着机会说他几句,下一刻被搂住上马,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怒号道:“去干嘛?”
马急速地颠簸在空旷的街道,把望年颠得快吐了。她惊恐地搂住他的腰,被颠得话都说不清:“去哪里?楼玉树,再不说,罚款一千两……”
楼玉树还是不理她,直到她被颠得屁股发痒,才双脚轻飘飘地下马,恍惚地伫立在原地。
他冷着脸走近钱庄,从怀里取了块金灿的符石,声音低沉:“六千两。”
望年诧异地从他身后引颈探首,观察忙碌的钱庄伙计,乐滋滋地称赞他:“我就知道树树守信用,没想到私房钱还挺多的。”
楼玉树盯着她脸上的神采,目光位置停留在她轻启的红唇,宛若坠着红艳的樱桃颗。眸光愈发阴冷,如刀般冰冷的薄刃,细细划过她唇红里每一寸纤微不可察的纹理。
视线晃过一下,他夷然平静地挪开目光,缄默不语。
既然来了钱庄,望年正好把钱都进去,换了点钱出来,感叹一声赚钱不易。
有钱当然得犒劳慰问自己。
她喜出望外地跑到成衣铺给自己买两套漂亮的衣裳,见跟在她身边的楼玉树自始至终不说话,主动跟他示好。
美人虽好,但楼玉树又穿回那套黑色的衣袍,看着沉闷又阴郁,远不及浅色来得俊美。
她摸了摸挂在柜上的那套井天蓝的锦袍,漫不经心道:“你上次穿蓝色的好看,再给你买一套?”
楼玉树沉寂的心雀跃了一下,眼底里闪过薄薄的喜悦,很快被心里莫名的气焰取代,冷冷地拒绝了。
“别家的相公都会买衣服给妻子,你倒好,还拒绝。”望年嗤笑地转身,走到一旁给黄橙紫挑礼物。
她这是在贪恋苏子韫为她铺金盖玉吗?楼玉树心里如是想。
身上散发出冷戾的气息,宛若饮血的利剑,隐隐泛冷。望向她沉迷在绫罗绸缎的欢乐模样,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峻的脸上嵌着一对漠然的眸子。
他沉默地坐在门口等她换衣服,心里早已把她千刀万剐,然而表情却是没有一丝裂缝,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等了许久,她穿着一袭刺有繁琐蝴蝶纹路的绿色罗襦出来,眉弯若柳,杏眼明亮,像只在青天灿灿里蹁跹舞来的蝴蝶。
浅酌淡茶的楼玉树,冷冷地抬起眸子。平静的神色风起水漾,雄浑的体魄好似凭空涌起一阵阵喜悦与酸涩。
“好看吗?”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被成衣铺绣娘梳好的发髻上插着精致的步摇在空中晃出漂亮的弧线。
好看!
他在心里默默地称赞,却又蹙眉地回收这句话。
之前何曾这般爱美,连头发都不挽的人,如今穿得这般招摇,是过富贵生活过上瘾了,想回到苏子韫身边吧?
“难看!”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酸涩在胸腔的回澜里载浮载沉,让他很不舒服。
望年笑容僵化,心想,楼玉树你放屁,我穿个麻袋都貌美如花,直男眼光有问题。
她笃定地对掌柜的说:“这套,我要定了。”
楼玉树:“……”
隔天,他们匆匆赶到万药谷时恰逢傍晚上。
晚风袭来,温馨舒适。漫天橘色的霞绮普照在万药谷的镜湖上,天地万物都染上妖冶的色彩。
张尧光很纳闷,往日师傅从未迎接师姐回来,今日怎么还这般殷切盼望,引颈探首地等待从阵法迷宫里出来的身影。
小花目光清远,远远眺望到黄橙紫与望年的身影,略有些激动地拉拉方坤的手袖,嘴边挂上淡然的笑容。
张尧光远远瞧见黄橙紫从阵法里走出来,手舞足蹈地呐喊:“师姐,师姐……”
黄橙紫激动地跳了一下,飞快地跑过去:“师傅……师弟……”
黄橙紫对上萧听满脸温润的笑意,见师傅迈步走过与她相迎,速度加快。
师傅太好了吧,破天荒地出来迎接她。
怎知,萧听侧过她身子,直达身后的望年面前,脸上挂着奕奕的神色:“望年姑娘,快跟我走,我们去看鸟。”
芦苇荡里的鸟儿已然会飞,被他驯化了几日,听话了许多。他忍着这几日不说出来,就想让望年看看他的成果。
望年瞥了一眼满脸黑的黄橙紫,想着楼玉树这几日一直不愿意同她说话,便嫣然而笑:“我同方叔小花说几句话再去,行吗?”
不理就不理,她自有办法让楼玉树主动。
一旁冷脸的楼玉树把剑架在萧听的脖子上:“为我解药。”
“我想何时便何时,我不想,你能奈我何?杀了我,你更没法解药。”萧听挺直胸膛,幽深的黑瞳与他直视。
关系搞得这般僵化,楼玉树还想不想解药了?
望年赶忙开口解围:“萧谷主,我们走吧。”
萧听难为其难地挪开他的剑,上次被割伤的脖子似乎隐隐作疼。
要不,趁着为他疗伤,杀了他?
方坤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第一句就是问她:“青霄阁好杀吗?你们杀了多少人才拿到解药。”
望年讪笑一下,没敢说自己出卖色相,勾引苏子韫的事,便说:“我们偷的。”
方坤更好奇了,缠着望年讲话,萧听也过来凑热闹,非要拉她要去看鸟。
黄橙紫自然得帮自己的师傅,赶紧跟小花拦住方坤大叔:“我知道,你问我,我都清楚。”
方坤义愤填膺地点头:“行,等我出药谷,我要去报仇。”
第38章 药浴
高手总有一些令人费解的癖好,比如萧听,突然喜欢上驯鸟,这不禁让她想到凤行族的晨晓行与巫师。
清冷的滩涂湿地,有些寒瑟荒芜。一阵清风吹来,芦苇悠悠摇晃,漫天飞舞的轻絮纷扬,宛若下起一场风雪。
萧听取了根骨箫,声音悠扬婉转,芦苇里振翅而飞的小白鹭纷至沓来。满天白云翻涌而来,百啭千啾,声音甚是嘈杂。
旁边撑船的小药童取来竹篓递给萧听。
萧听用竹夹子夹了一些小鱼铺在湿滩上,小白鹭们听话而悠闲地仰头吃鱼,恍若嵌在芦苇里的一幅画,陶然自在。
望年满心欢喜地跟着照做,用长勺勾小白鹭到她身边。
有一只小鹭胆怯又馋肠若蠕,试探地朝她走来,犹豫了一下,低头用长喙叼住长勺里的小鱼,模样凛冽高贵,又带着一丝丝倔强与可爱。
这不就是楼玉树吗?
她莫名地笑出声,想到楼玉树这几日的反常,很不对劲。
之前逗他,他还会骂骂咧咧,抨击她不知羞耻,现在完全一幅冷漠的模样。
她走神地复盘,想着他是不是吃醋,可他脑袋上的进度条才那么点,怎么可能会吃醋。
“你这身衣裳甚得我心,你该如此模样,多打扮打扮。”萧听坐在船头,给她递了一袋花茶水,低柔地呢喃,“这飘絮委实烦人,坐不到片刻,都飘来到头上。”
萧听本就一头霜发,细细柔柔的飞絮落在他脑袋上,别有一番俊美。
望年痴迷地看帅哥,眉眼染上几分笑意,接过他的水袋,一只手忽地落在她发髻上。
“头上有飞絮,”萧听顿了一下,“你有芦苇飞絮这般戴花也好看。”
是这个帅哥先动手的,不能怪她博爱!
疯狂心动的望年被逗笑:“谷主,你这般严肃正经地夸赞我,我若说溢美之词,抬爱罢了,显得对不起您的真挚,所以我还是说谢谢。”
“你倒也不用谦虚。”他望着满滩的芦苇,若有所思,娓娓动听的声音宛若夜色笙箫,“苏子韫那般好色,呵,应该是谢景宸让你去的吧。”
这几日他有收到好友欧阳知晓的信件,大概知晓他们的计划。
想想也知道,谢景宸必然不会让他徒儿黄橙紫冒险。
“楼玉树不是良婿,你莫要一头扎进去。倘若他为难你,你大可与我说,我帮你。”
自从医治方坤以来,他时常听到了方坤口中关于楼玉树与望年的只言片语,一直觉得很奇怪。
她是个聪慧的女娃,像楼玉树这种名声不好的江湖杀手,既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又对她不好,她怎么会不听劝。
所以在她回来时,管闲事管多的他没忍住,立马找她谈谈这事。
望年对上他的眸子,宛若飘逸春风的笑意尤为加深:“除了看病,你还会看姻缘?”
萧听看到她眼里艳丽夺目的笑容,花面与天际交相映,此意旁人未觉,他却觉此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美景,好生绮丽。
“望五色,闻五音,问五味,切脉诊经,姻缘同疾病,虚实皆可知。”萧听认真地同她交心,“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救楼玉树。”
望年一愣,苦笑地说:“不成不成,他是坏了点,我得留着他的命。”
楼玉树一死,她还搞个啥?
萧听以为她在密谋大事,深沉而笃正地点头:“你若有需要,我可为你差遣。”
他要楼玉树尝尝被割脖子的滋味,报那一剑之仇。
回到药斋,望年正巧遇到小花与方坤,发现她的脚踝与手腕处的锁环被柔软的绢布围住,皮肤不像之前被磨得发红。
“谁给你弄的?”望年好奇地问。
小花抿了抿嘴唇,脚下的绣花鞋蹴踏着尘土,赧然地拖着锁链躲在方坤后面。
方坤瞧她扭捏劲,恨不得替她宣扬:“还能是谁?张尧光呗,这小子心思倒是挺巧的,哼,哪像某些个人。”
某些个人熟视无睹,跟在望年身后,目光宛若藏了千里冰封般的阴寒,夷然不屑地朝方坤投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方坤顿感弱小无助,没敢与他对视,现在转头躲在小花身后。
“丫头,他瞪我。”方坤指着楼玉树,胆怂地对向望年控诉。
望年瞥了一眼面色凛然的楼玉树,想跟他说句话,可楼玉树一副“莫挨老子”的神色,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她应该没做错事吧?
晚上,为了讨好楼玉树,望年再次下厨,煮了绿豆粥。好在之前她偷偷让黄橙紫帮忙买点枣泥酥以便讨好他。
有了枣泥酥,这还拿不下你?
白纱轻掩着半窗的忙碌,明明暗暗的身影映在墙壁上。楼玉树并没进厨房,而是像个无所事事的门神候在门外。
月夜庭院外,纨质的素辉落在深深浅浅的树梢上,碧绿泛着粼粼的银光,似真疑幻。
许久,望年端着绿豆粥与枣泥酥走出厨房,小声地凑到他身边,声色俱柔:“树树,我给你做的。”
伫立不动的楼玉树浓密的眼睫下两处澄澈的眸光,却泛着冬日般的冷芒。
点着红心的枣泥酥散发出幽幽的甜腻味,咬一口似乎牙齿都会软掉。
“你在我眼皮底下还能买到这玩意儿?”他眼里的幽暗不觉漫出来,捏住她的后脖子,“望年,我说了别耍花招!”
她好心体贴地想来讨好他,结果泼了一脸冷水。不信邪的她再次进攻:“树树,我想给你惊喜呀,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做就是,你吃点吧。”
“不必。”
她就像一根难以拔出的龋齿,让他难受,让他恨不得连根拔起。
花言巧语能哄得男人们为她前赴后继,他可不是苏子韫那个蠢人,被她的花招欺瞒。
“我已经哄过你了,你别不识好歹。”望年越想越来气,“拿给萧听吃。”
这话里的刺如山如陵的磅礴气势压得他呼吸不得。隐隐怒起的他挑了剑,把那托盘划成两半,东西尽悉碎在地上,溅了她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