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玉树推开黄橙紫与萧听,紧紧地抱住望年的身体,浑身发颤,哑声地道:“骗子,你说要陪我一辈子,骗子,你果然不爱我,不然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意等我……望年,你醒醒,说清楚,我还没同意,你再不醒来,我杀光你的朋友……你醒醒……我不用你爱我的,我真的可以不用,不要离开……我不关你了,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不拒绝,不要,望年,我求求你……”
“你腻了我,我会改的,望年,我会变得有趣的,逗你笑的,望年,你醒醒,别吓我。”
纷乱的厮杀声震天,掩盖他的嘶吼声,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她,牢牢地圈在怀里,低声骂望年。
布满血丝的瞳仁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眼里充斥着无尽的恨。他凛然地站起身,手里的不朽剑沾满血水,纵身跃过苍穹之上剑,剑气直指被人保护圈围绕撤离的杨绯月。
几个高手挡在楼玉树面前,楼玉树发了疯地狂杀,刀剑碰撞出无尽的火光。
一如那个疯狂的伏神山夜晚,他化身地狱厉鬼,屠杀满地怨魂。血色加重、加浓、加深,在荒野之地奔涌蔓延,剑风发狂地怒吼,彻底淹没了他们,最后直指杨绯月的脑袋。
一剑倏然飞疾落下,血肉分离,尘土漫卷袭过,吹起楼玉树身上粘了血水的月白色衣袍。滴落的血,了断了楼玉树多年来的仇怨与痛苦上,却迎来他新的苦痛。
所有气力耗尽,他慢悠悠地回到望年身边,抱起望年与她掉落的臂膀,无力地跃上马,脚软乏力,跃了两次才跃上骏马。
没关系,望年说找到《光云》,他可以复活望年的。
“黄橙紫,走。”他冷然地命令,满身渗透着鲜红的血。
马儿飞快疾驰而过,风儿吹起她的发梢,没有他喜欢的栀子花香,只有浓郁的血腥。
楼玉树浑身又冷又出汗,小声地呓语:“望年,不要讨厌我。”
往常的话,望年一定会甜言蜜语地哄他,他好贪心,还想要独占这份爱。
第111章 她在叫你
按照宝图的位置,他们匆忙地来到神女地图显示的山洞。
众人下马爬山,谢安当即挡在楼玉树前面,他着实不解楼玉树为何还要这般折磨逝去的人。
谢安看到望年死后断了一只胳膊,难以想象那是一个骄傲的人,而她活生生地消失在眼前。
他的心彻上彻地承受着无边的苦痛,声音激昂地吼道:“楼玉树,你放过她,让她安息吧。”
楼玉树只想把她救回来,红润的眼眶里镶嵌着一颗黯然无神的眼珠子,冰冷冷地注视他们,剑亮在前方:“想要她,你有本事杀了我。”
“那便是试试。”
谢安拔剑欲上时,谢景宸挡住他,斥责道:“谢安你给我退下。”
“王爷,是你要我忍着,”谢安像棵发蔫受潮的老树, 举着长剑的手微微发冷,“我凭什么一而再地让步?今日就是死在他剑下又如何?”
他从小跟在王爷身子身边,不敢要求奢望。唯独在穆城时,他第一次站在王爷的对面,同望年玩了次游戏。可王爷总说,楼玉树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叫他敬鬼神而远之。
没人知道他会因为望年的一句话而开心得睡不着觉。没人知道每次看到她与楼玉树同住同行时内心的嫉妒像长了刺的藤蔓,将他扎得满身伤口。他还要装得熟视无睹,更不会有人知道望年在穆城消失时,他在穆城找了一天一夜,苦等了三天。
没人会在乎,包括望年。
他只想让望年走得漂亮点。
楼玉树将望年靠在石头边,虎啸龙吟的剑声骤然迸发。他纵身敏捷地掠过地面,长剑恢弘,气势磅礴的杀气霎时间席卷而来,直逼谢安的剑来。每一招快得应接不暇,每一式强到谢安连连后退。
剑与剑碰撞出无尽的光,猛然间,楼玉树出神地听到望年在身后的呼喊声:“谢安加油啊!”
楼玉树当即恍然地停下手中剑,后头望,却只有她那张惨白的脸色映在瞳仁,失落如黑幕遮盖了眼睛,看不到任何光亮。
一道疾速挑来的光在胸襟划开,血在眼前飞溅而出。
那滴着血的剑如此沉重,谢安诧异地停下,恍惚迷离地问道:“为什么停下?”
楼玉树佝偻着巍峨的身子,炯然的眼神竟微微涣散。聚焦回来时,他站直身子,无力地喃喃:“我以为……她在叫你。”
谢安茫然失措地伫立良久,苦笑一声:“对啊,她每次叫我,不过是为了引你注意罢了。”
他哪有资格掺合他们之间,哪有资格要求, 在这里惹人嫌弃。
楼玉树听到这话,心里的难过漫卷而来,眸寒鼻酸,最好让伤口疼得他痛不欲生。
谢安让开了路,心里实在不甘,懈劲地垂着眸子,哑声道:“王爷,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楼玉树胸口的血水散发出浓厚气味,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望年的。他抱起望年,血水奔涌而出,很快湿透了望年的身侧。
他们在幽暗且满是阵法的隧道辗转行走了两天。
望年身上开始发出腐烂的气味,楼玉树不吃不喝,死死地抱着她,一刻也不愿撒手。休息时,他用帕子轻柔地擦拭望年的脸,累了便安静地趴在她身上睡觉。
平静得诡异。
黄橙紫看着他这般魔怔,想上去劝他,被谢景宸拦下,悲伤地靠在谢景宸身上啜泣。
直到第三天,当神秘的秘宝之门被打开,微微光明穿越而来,照耀在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迈进空旷山洞的最深处,在那里看到了满穴的金银珠宝,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几乎快闪瞎所有人。
楼玉树抱着望年,发了疯地朝里面跑去,差点满地的珠宝绊倒,目光忽地看到山洞的琉璃高台。
他马不停蹄地直奔高台,发现那里放着一个盒子,上面写着“光云”。
脸上多日没了生气的楼玉树终于展颜露出阴森的笑意,他颤抖地打开盒子,骤然停顿了。
望年……祖父……
他侧头凝视着望年,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你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光云?”
“你当真是神仙来帮我找光云,讨厌我,所以现在回天界?”
他一直以为望年欺骗他,世上根本没有复活人的秘笺,传说罢了,根本找不到《光云秘笺》。
她不止一次说过要走,原来她没撒谎,是神仙让她来,现在她回仙界了。
仙界好啊,不用在人间受苦,更不用面对如此罪孽深重而丑陋的他,一个只知道依靠锁链才能取得安心的疯子。
“为什么不能爱我一点点?你肯定嫌弃我,可是我会慢慢变好的,望年,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他伸手抓住盒子里光云碎片,眼泪夺眶而出。
“小树,去站在有光的地方。”
“你的爱真的让人窒息,楼玉树,我腻了……”
“祖父当然信小树,哪个小孩错都不是小树错。”
“我的树树怎么会错呢?肯定是他们的错。”
……
那碎片握在手里,瞬间融化,仿佛一根羽毛轻柔地拂过掌心,散发出暖暖的金光。
所有苦难自始至终都在他身上缠绕,他想,要不到此结束吧。
他早就不想在这恶心的人间独行,却靠着光云独活。那妄想折磨了他多年,他依旧渴望片刻的温暖,走遍天涯,上下求索,从一无所得到现在还是空无一物。
心宛若撕裂成两瓣,他虚弱地躺在地上,细碎的泪花模糊了视线,嘟囔一句:“神仙,带我跟祖父回家吧,她也回家了。”
黄橙紫见他晕厥过去,赶忙飞扑上去给他喂了一颗续命的丹药,带着哭腔骂道:“还让不让人省心了?”
满堂富贵,贵不过一片痴心。
楼玉树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泛着金灿灿的光。
轻柔的风吹起红艳的衣裙,他沿着素色的帐幔行走,想在梦里找到望年,想看到她眼里荡出江夜泛出粼粼波纹的光。
金钗步摇发出清脆的声音,他飞快地追逐,直到梦里的尽头,伸手抓住衣裙,只看到散成碎片的满天花朵。
他想张口喊住那个名字,却怎么无法出声。
猛然间,他从梦里惊醒,惊悸地坐在床塌上,转头望向空荡荡的床侧,那里早已冷却。
这里应该有她睡下的痕迹。
一切都是梦而已,他惊慌地赤脚跑下床,看到伫立在面前的人,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
第112章 回家
明晃晃的的日光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梢上,满地细碎的影子铺在他脚下。
祖父依旧是童年时期见到的模样,眼神矍铄有神,他站在花坛中陪七皇子与宋仰星在花坛边抓几只在叶子上慢吞吞爬行的小瓢虫。
听到脚步声,祖父抬眸瞥到没穿鞋的楼玉树,心中激动,走近了几步,憨然一笑:“小树,怎么不穿鞋?”
楼玉树鼻头酸楚,缓缓地走向祖父,颤着双手轻轻地抚摸上祖父的胡子,再往前是真真切切的脸,温热的。
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半晌他才能哑声说:“祖父……”
“嗯,小树,祖父回来了。”老人双目含着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发现他的小树长得这么高。
他本想叫醒昏迷不醒的小树,可他们都说让小树休息,便不忍心醒。
楼玉树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疼,刀绞般难受,紧紧地抱着祖父,箍在怀里不愿松开,沉默许久才平静恍惚地说:“祖父,我想回家。”
“回家,小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要回家。”
“回家。”
他哑声问道:“她呢?”
祖父不解地应她:“谁?”
楼玉树惊恐地松开祖父,慌忙跑出去,衣衫不整,赤脚地跑到谢景宸的院子,大喊道:“谢景宸,她在哪里?”
谢景宸闻讯,从房间走出来,为难地说:“我们请了入殓的师傅,给她……她皮肤都烂了。”
“你凭什么弄她?”楼玉树凶得发狂,猛然拽住谢景宸的衣襟,“她在哪里了?”
里面的黄橙紫登时哭红了眼睛:“我带你去。”
“快点!”楼玉树不断催促她,慢一秒都是煎熬。
望年的尸体困在一方小小的木棺里,睡相安然恬逸,脸色白成一张空白的宣纸,叫人不敢触碰,生怕破碎。
脸上腐烂的痕迹还在,身体早已散发出难闻气味的。他伸手揽住的望年,空虚的襟怀被填满。
望年,她平安到家了吗?
他轻声地抱起望年,想带她回自己的家,回到他唯一的家。
黄橙紫当即阻拦他:“楼玉树,她已经腐烂了,再过几天满身长满蛆,她那么爱美,你让她美美地离开好不好?”
楼玉树丝毫听不进去黄橙紫的建议,执意要抱走望年。
“此去久远,长途漫漫,要不灌入赤铅,可保持她的身体原貌。”
楼玉树赤红的眼眶端视她,又将无尽温柔的目光送回望年身上。
“不需要。”
谢景宸跟在他身侧,娓娓道:“玉树,你要走吗?跟我皇兄见一面吧。”
“我不是!”楼玉树铿然地拒绝道,“不是,望年是天上的神仙,她说我不是就不是。”
楼玉树将望年放置在马车,晴天白日里,看到她那张惨白毫无生机的脸庞,浑身力气泄了一半。
看着外面人们生命旺盛的笑脸,耀眼得刺眼,阳光灿然,一切静好。楼玉树趴在她身上,再无那淡雅的栀子花香,他明白,望年当真不回来了。
长白雪原上,她曾说过:“我要是死了,你怎么也得把我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火葬,再为我守寡五年。”
她知道自己会离开这里,所以早早告知他该如何处理她的身后事。
真是个卑鄙可恶的女人,果然不爱他。
他抱着望年来到郊外,想着望年曾说过,死后化成灰也能世间留下足迹。
烧了吧,这样望年就能一辈子跟着他,最好把她烧疼醒来。
楼玉树凝视那两瓣逐渐变黑紫的嘴唇,胸膛宛若插了一把刀,淌着血。他倾身吻她,紧紧地咬她的嘴唇,像之前那样折磨望年,希望听到望年大声骂他,希望听到望年说一句疼。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回应他的只有无声。
熊熊烈火倒映在他深不可测的瞳仁里,火里的人渐渐被吞噬,随着浓烟飘散。
光越来越亮,越亮,他越退后,人藏在黑暗。
再见,望年,他的妻子。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一如当年祈求上天,虔诚恳恳。
“望年,如果可以,能不能再下凡一次找我?我等你回来,你不要腻我,我不关你了,我等你……”
熊熊燃烧的浓烟遮盖了她最后的容颜,他的心碎成四分五裂。
他舍不得烧掉她,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是他找不到别的办法留下她的痕迹。
“望年……”
火迅速吞没了她的肉身,吞掉他那颗千穿百孔的心。他无力地躺在那泥土上,掩面而泣,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始终得不到回应。
临出门时,宋仰星急急忙忙跑去找谢景宸:“王爷,我师傅要回家了,我也要走了。”
谢景宸刚忙完公务回来,看到宋仰星背好行李:“你不留下?”
“师傅没了师娘,肯定很伤心,我懂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等我长大来京城找你。”
七皇子同样背上包袱:“我也长大后回来找你,皇叔。”
谢景宸拉住谢永齐的后衣领:“你路上小心,永齐不去。”
“不,我要去的。”谢永齐奋力挣扎。
“来人,把七皇子送回宫里。”
“皇叔,我不要……宋仰星,你别走啊,有本事留下来……”谢永齐被谢安拖走,鬼哭狼嚎地大叫。
天高云淡,烈阳高悬空中,楼玉树出神地驾着马车,车轱辘碾过一大石头,颠簸地晃了一大下,把马车里面的祖父与宋仰星差点摔得四仰八叉。
“小树,祖父来赶马车,祖父年轻时赶过。”祖父心有余悸地朝着车门外的楼玉树喊道。
“没事,祖父,你坐好。”楼玉树声音清越,听着心情很好。
祖父心事重重地坐回原来的位置,看了一样垂眸不说话的小少年,却见少年捂住嘴巴不肯说。
不远处有人挡住他们的去路,楼玉树安然地眺望着眼前的人,正是皇帝与萧听等人。
萧听叹气道:“你当真把望年烧了?好狠的心啊。”
楼玉树没理他,冷冽的眼眸自然从萧听移开,定格在与他几分相似的皇帝身上。
皇帝缓缓走来,打了一肚子的稿子,却不知从何说起,便温声道:“你有何想要的吗?”
“我要谢永英死。”楼玉树只觉自己当时下毒还不够狠,听闻萧听还治好了谢永英那个胖子,让他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