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阮愈发心疼。
“他,他跟本郡主的寿命相连,本郡主若是不上点心,岂能看着自己英年早逝?再者说,好歹也是一条生命,换,换做谁都是会担心的。”
冷风呼啸将金丝镶嵌的帷幔高高吹起,寒风尽数灌入温暖的车厢中,顾阮被冻得浑身一颤。
一旁的薇儿忙将车窗掩好后开口问道:
“郡主要不要抱个汤婆子暖暖?正月出头的天气总是这样冷的。”
“不必了。”
顾阮声音清冷。
无罪之人蒙冤入狱才更让她寒心。
她只想知道陆癸待在那个冷冰冰的大牢里面会不会冷?
若会觉得冷,那他是会觉得正月的天气寒冷,还是这毫无人性的箴朝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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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内,陆癸穿着单薄的囚服蜷缩在窄小、阴暗的角落里。
长安城的冬日并不干燥,反而带着南方的湿冷。
囚房中铺着稀稀散散的干稻草,可饶是如此仍旧挡不住刺骨的寒意。
白色的囚服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衣服被鞭打的破破烂烂,破开的血肉中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陆癸仿若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抬起头透过窄小的缝隙望着天。
今日无太阳,望到的只有被一层层厚厚乌云覆盖的天空。
阳光被乌云遮挡,璀璨的光也照不进四四方方的囚房。
“陆癸呢?太子殿下要见见他。”
“哎哟,太子殿下要见这个祸害来禀报一声就是。何须带这么多好酒好菜。”
“你们关押着他辛苦了。这是太子殿下赏你们的,劳烦你们替我们带个路。”
“真是太客气了。太子殿下您往这边走。”
空荡荡的囚房中回荡着几人的谈话声。
陆癸巍然不动。
他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肩膀后,一滴滴水珠坠落在地面上在寂静的牢房中发出了滴答的声响。
“陆癸,你小子有福气,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牢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陆癸将视线挪向声音的来源。
大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
他并不觉得意外,沉沉的黑眸宛若一淌波澜不惊的湖水只是凝着门前的人。
箴鹜居高临下地望着靠在角落中的少年,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容。
狱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旷的牢房内转眼只剩下箴鹜以及箴鹜带来的人。
“陆小兄弟好久不见。”
箴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逞和得意。
陆癸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着干枯的稻草,眼里全是不屑。
“陆公子好像很不服气啊。也是,本来还有五天就要抱得美人归了,倒是被这逍遥子坏了你的好事。好兄弟别急,我会替你照顾好阮阮的。我绝不会让阮阮做一个空守闺房的妇人的。若我与昭华生下个一子半女定会在你的坟前报来喜讯,让你九泉下也能安心。”
“让太子失望了,郡主说过我若死了,会把我挫骨扬灰抛下河中喂鱼的。”
陆癸半倚靠在布满青苔的斑驳墙壁上。
将近一上午的刑讯让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他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带着血的伤口。
但他脸上带着无所畏惧的笑容,仿若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满不在乎一般。
箴鹜笑容僵在脸上。
陆癸说的话他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若昭华真的在意陆癸为何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语,可若不在乎又为何要与这人成亲,莫不单纯只因为是天策上将军留下的书信才会如此?
他想不明白,也参不透陆癸的意思。
“你莫不是在幻想着昭华会来救你?”
“郡主是皎皎明月,怎会愿意来救我?”
陆癸脸上一直都挂着无所谓的痞笑。
第127章 为爱低头
越是如此,箴鹜反而越发慌乱。
他猜不透陆癸的意思,也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
莫不是陆癸还留了后手?
不,绝不可能。
被陆家抛弃的人怎可能还会有其他退路可选?
箴鹜强作镇定,他微眯起双眼打量着地上的少年。
在他的吩咐下那几个狱卒的的确确是下了狠手打的。
可受了如此重的伤势,这人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他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勇气?
不管如何,他是绝不可能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来人,把那药赏给他吧。”
“是。”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捧着一碗汤药朝着地上的少年走去。
陆癸略扫了一眼,眼中的嗤笑更甚。
“太子殿下何必惧怕我一个不吉之人?蚀骨散这种东西给我用未免也太过奢侈。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能给太子殿下造成什么威胁呢?”
蚀骨散价值千金,饮下此药者会丧失男性功能且武功尽散,甚至每到月圆之夜都会饱受蚀骨钻心之痛苦。
箴鹜不自觉地攥紧手。
这人竟然连失传许久的蚀骨散都认得。
他头一次认真地审视着地上的少年。
本以为陆癸会拒绝那碗汤药,他却毫不犹豫地接过碗。
正欲一饮而尽时,牢房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郡主,您别为难小的了。您真的不能进去啊。”
“放肆,我们郡主为何不能进去?我只问你,你们这天牢里是不是关了我们郡主未来的夫君?”
“是,是。但,但是已经有人在看望陆公子。”
“都已经有人在看望了,我们家郡主为何不能进去?你们这天牢莫非针对我们家郡主。别人随意进进出出,唯独我们郡主不可以进去?你怎么当得差?莫不是认为我们顾府在朝中无人,就不能告御状了是么?”
“不是的不是的。是太子殿下在里面,太子殿下吩咐过,谁也不许看陆公子的。”
“既然不是皇上下的命令,就给我们郡主让开。你是听太子殿下的,还是听皇上的?你信不信我们郡主直接给你告到皇上那儿去?你个中饱私囊的家伙,是不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做了坏事,不敢让我们郡主进去瞧?”
小五彪悍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之中。
那狱卒再没说话,似是做出了让步。
没过一会儿,一抹纤瘦的身影急匆匆地奔来。
陆癸抬眸望着阴暗的牢笼中的亮色。
他第一次看见顾阮奔跑的模样。
那么高傲的小姑娘,头一次舍了贵族繁缛的礼节跑的决绝又奋力。
少女衣袂翩翩的样子像只飞蛾扑火的蝴蝶般孤勇。
侍卫们挡在门前,小五冲过去直接将人踹到在地。
娇小玲珑的美人毫不迟疑地扑进了暗无天日的天牢。
站在一旁的箴鹜伸出手想要抓住少女的衣衫,却只抓到了空气。
葱白的手指打翻了冒着苦味的汤药,华贵的裙摆落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顾阮蹲下身子,颤抖着双手抚向陆癸的脸颊。
“你是傻了么?那是蚀骨散,你如此精通药理之术,为何要自愿喝下这碗汤药?你明明无罪,为何甘愿承受这场毒打?你不会反抗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先叫醒我?”
陆癸垂眸,隔着没染血的布料轻轻地推开了少女的双手。
“郡主,草民有罪。草民只是一个祸害,会危害四方,会让箴朝百姓流离失所。皇上已经取消草民与郡主的亲事,郡主与草民之间本就不存在情谊,还请郡主回去吧。”
少年的声音冰冷又凉薄,还带着一股挣不脱命运的绝望与黯淡。
“事情又不是你做的,怎的就全算到了你头上来?荒唐,真是荒唐!箴鹜,是不是你做的?”
顾阮又站起身,怒瞪着挡在门前的箴鹜。
“我在昭华心中难道就只是一个卑鄙的小人?”
箴鹜瞬间双眼通红,眼里闪烁着泪花。
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但顾阮第一时间就认为他是罪魁祸首,让他心口宛若被插了一把刀子般疼痛。
“不是你是谁?太子殿下饱读诗书,难不成认为这些无妄之罪还能是陆癸造成的么?我顾阮一生积善行德,从不做亏心事,为何会被你这种卑鄙小人盯上?你用妖言惑众的道士草菅人命,你才是箴朝的祸害!”
赤裸裸的言语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尽数扎在了箴鹜的心尖上。
他看着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少女,声音嘶哑:“阮阮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玩闹的日子?”
“不记得了。本郡主只知道你堂堂太子,表面上儒雅又守礼节,实际上是一个阴险小人。未来的一国之君竟然用这等方法除去良民,你简直德不配位。
你若是不想你我之间成为仇人,你去和舅舅说清楚,现在就放了陆癸。你若是一意孤行,我亲自去和舅舅说清楚,并且把你滥用私刑给陆癸服用蚀骨散的事情全捅出去。”
顾阮原本干净的衣裙上沾满了干枯的稻草。
她抬起头看着高出一大截的男人,眼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
薇儿和寒露担忧地望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不免有些胆战心惊。
太子是储君,即使现下太子妥协,来日太子登基定会把今日的这笔账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昭华这是在威胁我?这个事情不是我做的,我自然是不会向父皇解释的。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妻子,不管你心中对我是恨也好,是爱也好,我们二人日后都会成亲。你是我唯一的太子妃,箴朝未来的皇后。我相信日久生情。昭华与义兄好好说说话,毕竟三日后他就该被送上断头台了。”
说罢,箴鹜带着侍卫离开了天牢。
第128章 生死与共
顾阮看着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少年,竟忍不住掉出一滴泪珠。
自父亲逝世以后,她很少哭。
可看到陆癸这个样子,她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这该是承受了多少严刑拷打才能把人打成这样?
若是他们二人不成亲,陆癸是不是就不会遭受如此磨难?
“宿主大人,您别难过了。原剧情里,反派还是被太子以这种方式送进了天牢。原本的剧情里没有你的参与,皇上放过了汪卫,于是民愤四起。皇上任命箴鹜平息民愤,箴鹜想到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一个人的身上。于是他选择了陆癸这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人。陆家甚至还想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古人愚钝信奉天神,像你这样聪慧伶俐的还是很少的。”
顾阮情绪稍稍缓和,但还是止不住地落着泪。
陆癸缩在墙角仰望着他心中向往的莹莹皎月。
美人落泪都是带着支离破碎的美感的,顾阮也不例外。
高傲张扬的小凤凰哭得梨花带雨,即使是二人缠绵在床榻上之时也从未如此。
她是真的心疼他。
“郡主别哭了。你我之间并无任何情谊,如今我们二人亲事已经取消,还是请回吧。”
陆癸掩下双眸之中的心疼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与淡漠。
“我现在回去了,你怎么办?”
顾阮声音哽咽。
她哭得不是往后每一步的艰难,而是不明白为何上苍不能对陆癸好一点。
除了遇上她的父亲,他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
无父无母,活在无尽的谩骂中,一生颠沛流离。
即使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之下,他还是攒了那么多的铺子和地契,练就了一身的本领。
如此才干,何愁不能做一个带兵打仗的少年将军呢?
人人都说陆癸不像陆家少年郎,可她却知道,陆癸完美的继承了陆家能文善武的才干。
陆家人弃他辱他还巴不得他死,他母族更是对他避之如蛇蝎从未露面过。
若她也走了,谁会来救这样一个无辜的少年?
“我会如何,自然是与郡主无关的。皇上已经剔除了我顾家人的身份,我连郡主的义兄都算不上。郡主这样纠缠我一个罪人,莫不是对我情根深种了?可惜了,我对郡主毫无半点情意。”
少年布满鲜血的面容带着恶劣的笑容。
“陆癸,你放肆!我们郡主好心好意地来救你,你怎么说出如此下贱的话语侮辱郡主?”
薇儿气的即刻回怼。
“又不是我让你们家郡主来救我的。”
陆癸靠在墙壁上,藏于袖中的双手却死死地掐着手掌处的软肉。
他仰着头,视线正对着牢房的缝隙处。
明明没有太阳,可是天怎么还是那么刺眼呢?
他有些不习惯地眯起双眼。
薇儿看着男人吊儿郎当的模样愈发气愤。
她提着袖子,正欲骂回去,寒露连忙拦住了她蠢蠢欲动的行为。
顾阮难得没有计较他大放厥词的言论。
她脑海里回荡着昨夜少年在她耳畔表达的爱意,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昨日说,你是爱我的。”
“我单纯的小郡主啊,难道你不知道男人说出来的爱意都是可以随意造假的么?你怎的如此单纯呢?我只是为了睡你这个高贵无暇的郡主罢了。我爱的人是温柔有礼的宋小姐,从来不是你。你刁蛮又任性,谁会喜欢你?”
说罢,陆癸伸出手捏住了少女消瘦的脸颊。
他动作轻佻,眼神里更全是轻蔑与厌恶。
“郡主,此等下贱之人咱们当初真是看错了他。陆癸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们快走吧,还管他做什么。他说出这种话,遭受今天的报应都是活该的。”
薇儿不顾寒露的拦截冲着少女的方向大声喊着。
“宿主,其实陆癸他.....”
还没等系统说完,顾阮雪白的手反握住陆癸沾满血迹的手,娇艳的唇瓣落在了少年的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离。
“一早就说好了,陆癸你的命是我的。本郡主不准许你走,你便一日不可推开我。你不想让我管你的事,你不想让我掺和你的事,那绝无可能。如若我今日也一走了之,还有谁会来救你?
你若真如你表现的那般绝情绝义,现下就该死死地抱住我的大腿不放手,央求着我救你出去。你明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却要把我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给推开。谁都知道我昭华郡主深受皇上宠爱,你不求我,反倒推开我。所以你不想我为了你深陷险境对么?你怕我落得和谭越一个下场,甚至比谭越更惨是么?”
顾阮的双眸里闪烁着温柔与万千星辰。
陆癸一时被刺的挪不开眼。
他猛地推开顾阮的手,将头转向对着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