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纪端着膳食推门而入,见到许清渺眼底的浅浅的乌青,担忧地问,“娘子可是睡的不好?”
“无碍,许是换了床榻的缘故。”许清渺昨天夜里想的全是周雪燃的事。
他分明看到她了,以周雪燃的性子,竟然对她没有多疑,实属奇怪。
许清渺当时本想着该如何用措辞脱身,实在没料到周雪燃对她竟然和陌生人一般。
周雪燃看着清瘦了,好在身子骨架大,身子颀长挺立。
“娘子先垫垫肚子。魏公子说今日只有这些了,明日再换好的膳食来。”云纪将清粥取到许清渺面前。
云纪突然俯身,在许清渺耳边小声道,“昨天夜里,魏公子和另一给公子在房间里待到了天明才开门走出。”
周雪燃回京定是为了皇位一事,而他昨天夜里能和魏靖琦站在一起,说明魏靖琦是和周雪燃同营的。
许清渺看见周雪燃平安,她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也可以安心地离开。
她安慰自己别想太多,没准是周雪燃真的以为她已经死在了养心殿的那场大火。以周雪燃的性子,即便是她死了,他也不会寻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用完早膳后,魏靖琦来了。
他带了一包油纸包裹的包子,淡淡的清香飘出。
“魏公子不必多大费周章,我早上吃粥已经饱了。”许清渺有礼一笑。
“喝粥饿得快。”魏靖琦嘱咐道,“月老庙很是安全,你近来不要出去了,外头都是叔父的人。”
魏言训昨天夜里加派了巡查上京的禁军,如今满大街全是携带长剑的禁军搜捕侵入者。
“那......他会不会有事?”许清渺蹙眉。
魏靖琦了然,安慰道,“月老庙很安全,这里归属我管。你且安心,等时机合适,钧默兄会带你离开。”
许清渺点点头,又问,“兄长如何了?”
昨天夜里,许钧默送许清渺到月老庙后便又回去了魏家。上京出了大事,正缺禁军人手,许钧默此番若是逃离,定会引起魏言训注意。
许钧默只能先回到魏家,寻找合适的时候。
“钧默兄一切安好,我说过,有我在,你放心吧。”魏靖琦打开油纸,将包子推到许清渺面前,“趁热吃一个。”
许清渺拿起一只包子,“谢谢你,魏公子。”
魏靖琦同许清渺再三叮嘱了莫要出门的事就离开了,他说还需在朝堂那边假意帮着找人。
前两日,魏靖琦还会每日给许清渺带吃的。
后面他变成隔日深夜里来,说是被四皇子的人盯上了,又嘱咐许清渺要小心。
一时间,月老庙中只剩下三人。
许清渺和云纪,还有周雪燃。
有周雪燃的存在,许清渺出屋子的次数少之又少,周雪燃对她太过了解,许清渺怕与他见的次数多了会被他给认出来。
听云纪说,周雪燃大多时候也是待在屋内。
“娘子,我夜里总是恍惚间看见有几道黑影掠过,有些骇人。”云纪害怕道。
许清渺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这月老庙中定是不止是有他们三人,还有周雪燃的暗卫。
“莫要多想了,你定是这几日太紧张了。”许清渺没有和云纪说明,云纪年龄小,许清渺安抚她莫要担心。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倒对云纪没有好处。
许清渺偶尔在屋子里待得太闷了,她便会走出屋子,站在二楼看白雪或蓝天。
出去的前几次许清渺都没有见着周雪燃,后来有一次正好碰到周雪燃在楼下池边站着。
许清渺当时没有想着躲避,竟然凝着他的身影,直到周雪燃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眸。许清渺这才眼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慌乱,好在周雪燃似乎没有看见,径直回了房间。
而后几次,许清渺也有见到过周雪燃,他对她似乎并不在意。
直到一次下午。
云纪在院中的井边打水,一不小心将水桶打的太满,力气不够一时拉不上了。
许清渺见状来不及多考虑,连忙跑下来帮忙。
然主仆二人拉着绳子都没能将水桶拉上来,相反,水桶要将两个人拉下井。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云纪大声呼救。
一楼的一间房门缓缓打开,周雪燃上前,提她们拉起了水桶。
水桶被提上来,满得溢出来的水溅湿了周雪燃的大片衣衫,衣料贴着腰腹,勾出劲瘦的线条。
许清渺见到他一愣,转瞬飞速低下头。
“多谢公子。”云纪先开了口。
“提不上来松手便是。”周雪燃声线沉冷,转身回了客房。
许清渺盯着那紧闭房门,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云纪唤她,“娘子,多亏有那位郎君出手相救。刚才真是好险!”
若是那位公子晚来一步,她们二人极有可能会坠下井去。
“嗯。”许清渺轻轻点头。
“我瞧见郎君的衣裳都湿透了。”云纪内疚不已。
许清渺自然也看见了。
晚些,许清渺去柴房捡了些木炭和炉子,她去敲周雪燃的门。
未等她调整好言语,房门很快就被打开。
周雪燃凤眸清冷依旧,“何事?”
“今日多谢有你。我见到你衣裳湿了,去寻了些炭,烤烤衣裳吧。”许清渺将怀中的碳木向他面前展示了些。
许清渺瞧见周雪燃换洗的两套衣裳还未干透。
周雪燃往里走,无声允许许清渺进来。
许清渺关上房门,蹲下身用打火石点燃木炭。
她费了些功夫,未能打出火,窘迫地抬不起头,隐约能感受到钉在她身上似的两道目光。
周雪燃定会觉得她蠢笨。
想到此处,许清渺抬起头,见到的却是周雪燃清离的面容。
许清渺心中无端生出落寞的心绪,她已经死在了养心殿,周雪燃看她的眼神,正是对普通人一样的。
若是换了以前,周雪燃定会调侃她,看着她因为他的取笑而闹脾气,再拉她进怀里哄她。
如今他站在那,说远也不远。
眼眸之间的距离,却隔山海。
“好了,你换下来烘一会,这个干得快。”许清渺打开了窗。
正当许清渺准备离开,转身便见到周雪燃在解腰带,修长青白的手指动作轻捷,长衫褪下,上身线条明晰的肌理暴/露空气之中,身上有几道浅薄的新伤。
被银冠束起的墨黑长发垂在腰际,隐隐遮挡背部的新伤。
周雪燃长指搭在裤腰上,许清渺欲言又止,她终是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迅速离开。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有些大,周雪燃的动作随之停下,他回首去看紧闭的房门,薄唇抿作冷硬的弧线。
很快,暗卫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陛下,魏言训去了皇宫暗牢,看样子是要去见太后。”暗卫低着头。
周雪燃不紧不慢地穿上衣衫,嗯了一声。
是时候该去魏家看一眼了。
魏言训迁进了一个女子的牌位进了魏家祠堂。
在回京前,周雪燃去过了皇陵。
皇陵里,梁嫔的棺木不翼而飞,守墓的侍卫全都惨死。
且这是第二次了。
“加派暗卫,守在附近。”他要出去一趟。
第80章 放她走了
魏家。
一道暗影掠过树梢。
枝梢末端的积雪抖擞散落, 无声无息地融于地面。
魏家祠堂里。
供着一面崭新的牌位,说明用鎏金刻着“梁晚舟”。相邻之处,有一面空白的牌位, 不知是留与何人的。
有一群侍卫举着火把跑来,打开祠堂大门, 里面安静祥和, 空无一人。
一番搜寻之后, 有侍卫小声嘀咕, “难道是看错了?”
皇宫。
四皇子周殷岚登基当日,便下令将兄弟姐妹如数关押在天牢之内,就连太后和先帝遗留下的妃嫔都难以幸免。
太后入宫多年, 管理后宫有度, 宽仁良善,宫人心生不忍见她被沦落于此, 就将太后所在的地牢打扫整洁,每日送来的饭菜也都是新鲜的。
地牢晦暗, 寒风偷偷溜进,把烛火挑逗得忽明忽暗,映照在斑驳陈墙上的刑具影子变得扭曲可怖。
死鼠腐烂的腥臭刺激鼻腔,令人作呕。
狱卒习以为常, 饮热酒取暖,有说有笑, 喝得多了, 面上荡起红晕。
脚步声由上而下愈来愈清晰,几个狱卒停下欢笑, 面面相觑, 昏散的目光逐渐凝聚, 紧紧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入口。
地牢上方还有守卫的士兵,绝不可能会放人进来。
来者何人?
直至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烛光前。
狱卒们放下酒碗,目露怯色,做贼心虚地连忙起身行礼,“魏将军。”
“都退下。”魏言训抬手。
几个狱卒慌忙离开。
此处关押的正是太后。
太后背对着,面向旧墙阖目,听闻到魏言训的声音时缓缓睁开眼皮,露出波澜不惊的眼眸。
她感受着男子沉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没有动作。
脚步声在牢房外戛然而止,沉静的牢房似压得人喘不上气,清晰的滴水声都变得缓慢。
“太后。”低沉的男声蕴着道不明的危机。
太后缓缓回首,她身着素衣,衣发简朴整洁,仪态端方。
“魏将军。”太后面上展出一如往常的和善笑容。
“我去过乐清殿了。”魏言训直直地看着太后,面无表情,双目深不可测。
乐清殿,正是梁嫔生前的故殿。
太后与魏言训相视,恍惚间总能在他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太后沉默不言,面上平淡自若。
“我说过,会让周家所有人给她陪葬。”魏言训拿出一道圣旨,挥袖丢在太后面前。
明黄色的布帛散开,露出上的墨色字迹。
太后看到上面所写内容,瞳孔骤缩。
圣旨上写的是先帝的子嗣同周雪燃叛反,一律处决。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后变了脸色。
先帝的其他孩子,虽并非太后所生,但大部分都是太后照顾长大的,世人赞颂太后宽宥的其中原由之一,便是太后能将先帝的子嗣视为己出。
“轮不到我动手,周殷岚那个蠢货自己写的诏书。”魏言训轻笑一声,“先帝的子嗣实在愚笨。”
“我且问你。晚舟,到底是怎么死的?”魏言训敛了笑,目光阴狠。
“她是为了保太子而死。”提及胞妹,太后侧过面,胸腔仍因气息不稳而起伏。
“还敢欺我。晚舟,根本不是难产死的。”魏言训面露不耐,“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此轻松。我会让你先看着你的亲生女儿、还有你养大的所有子息上路,再送你去见晚舟。”
“你如此心狠手辣,不怕你死后这血红的眼吓到晚舟吗?”太后死死盯着他的脸,袖中的手攥紧。
“应该是你更怕见到她。”魏言训不受她言语的阻挠。
“你杀了谁都可以,唯独她的儿子。”太后弱下眼眸,“我当年所举,全是为了保全梁家和周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巩固两家在朝堂势力的唯一希冀。”
养心殿。
周殷岚翻箱倒柜地寻找东西,找不到那东西,他愈发暴躁,掀翻了书案。
宫人们吓得跪倒在地,叩着首,大气也不敢出。
“朕的东西呢!”周殷岚一脚踹翻一个宫人,怒不可遏。
魏言训自殿外走进,手里拿的正是周殷岚拟好还没颁布的圣旨。
周殷岚见到他手里的布帛,喜笑颜开,激动地走过去,伸出手,“魏将军,快给朕。”
魏言训从他身边走过,停在燃烧木炭的火盆边,将手里的圣旨投了进去。
“为什么!”周殷岚脸色大变,气冲冲地站在炭盆边看着燃烧的布帛化为灰烬。“你知道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要抢朕的皇位,他们都反对朕登基,他们和周雪燃一样!既然他们反对,那就让他们去死!你不是也想杀了他们吗?他们可是朕父皇的孩子啊!”
周殷岚几近崩溃,看着燃烧的圣旨,来回走动。
“疯子。”魏言训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对了!对,朕要再去写一道圣旨,再写一道圣旨。”周殷岚快步向书案走去。
魏言训叫住他,“他们还不能动。”
周殷岚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拿起墨,也不需要宫人研磨,直接自己动手,嘴里不停呢喃着,“朕要再写一道圣旨,把他们都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你若敢这么做,大可试试你和他们谁先毙命。”
魏言训的话让周殷岚的身子瞬时顿住,面容僵固,还没等他来得及转身问为什么,魏言训不与他多言,径直走了出去。
周殷岚气急败坏地折断了手中名贵的狼毫笔,重重地扔在地上,而后环顾左右寻找发泄口,疯狂地踢踹离他近的宫人。
太后与魏言训做了一个交易。
她告诉他,关乎太子的身世。
“旁人都说太子是皇子里最不像先帝的。”
“晚舟,其实没有早产一个月,她是足月生下太子的。”
天色微曜。
许清渺站在二楼楼台之上,看着院门方向。
昨日整整一日,许清渺都没有见到周雪燃。
周雪燃的房门紧闭,许清渺猜测他定是出去了。如今上京动荡,满皇城都是四皇子和魏言训的人,周雪燃离开这里,意味着随时有危险。
一整夜,周雪燃都没有回来。
许清渺在这看了一夜,猜想纷纷,心神不宁。
她担心周雪燃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最坏的可能,许清渺开始后悔,她蓦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她想要他平安。
她想周雪燃过得开心一点。
这几日和周雪燃住在同一屋檐下很是心安,有他在,彷佛就算死也不怕了。
许清渺偷偷地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再久一点,她希望开战的日子晚一点,希望离开的日子晚一点。
院门被推开,许清渺心跳如鼓地紧盯着,见到周雪燃安然步入,她悬着的心轻轻落下,舒叹一口气。
周雪燃没有抬头,他走向客房,却在许愿树下停下片刻,许愿树上布满的红条遮挡他的行举。
许清渺见到他进了客房,很快又走出,离开了院子。
许清渺落下的心又被提起,她快步跑下楼,在许愿树下,见到了一块小小的木牌,是她那年赠予他的平安符。平安符的边上系着的红条,正是周雪燃那日灯会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