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魏家的性德,定会依照先帝遗诏拥护四皇子。
如许钧默信中所言,许清渺会受累的。
可彼时,许清渺却愈发不想离开周雪燃。
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跟兄长走,就不会离开。
许清渺收回圣旨,将其放回原位,目光被暗格里放置的其他物品所吸引。
除去圣旨,暗格里放的全是她的东西。
有之前在余川在客栈换取留宿的耳环,还有许清渺给未出世孩子没有缝制完的鞋袜,以及许清渺画的画,和她以为已经丢失了的小物件。
“笨不笨,留着这些做什么。”许清渺如鲠在喉,轻舒一口气,未能缓出心中的沉闷。
其中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他们留下经历的印记。
许清渺拾起那对耳环,指腹轻轻摩挲,冰冷的玉珠逐渐有了温度。
等许清渺将东西原位放回时,听到殿外有人喊了一句“走水了”。
再抬首,许清渺突然双腿一软,伏跪了下去,强撑着昏沉的意识看着殿外熊熊燃起的烈火。
火势逐渐蔓延,许清渺半眯着眼,脑袋和身子沉得坠了下去,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耳边有男人的声音。
她希望着,脑海中闪过周雪燃的身影。
可惜不是他的声音,是一个许清渺陌生不已的声音。
“娘子别怕,我带你走。”
走.....
去哪?
许清渺无力启唇,也无力再掀开眼皮,只觉得身子被人捞起,不能自主。
一切都逐渐安静下来,没有火焰的噼啪声,没有宫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许清渺似坠入昏暗的黑夜里,身子不断下沉,掉入深潭一般。
等许清渺再次醒来时,周遭是温暖的处境,面颊上感受不到昏迷前落在脸上消融的雪。
许清渺抬起眼皮,撑起身子来,环顾周围的环境,简洁干净,朴实无华。
“娘子,你醒了?”一旁打扫的侍女走来,她面容稚嫩,似乎比许清渺要小上几岁。
“这是何处?”许清渺警惕起来,她并不认得面前的侍女,对身处的屋子也很陌生。
许清渺从未来过此处。
“你是谁?”许清渺见侍女从来,慌忙后退,低头看见身上穿的衣裳,并不是她昏迷前身着的。
许清渺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她回忆起,自己明明是在皇宫养心殿内,还看了圣旨。后面发生了什么,许清渺就无从知晓了。
“此地是宜都。”侍女解释道,她长了一张含笑的眼眸,看起来很是友善,“娘子唤我云纪便好,这几日都是我在照料娘子的。”
“这几日?”许清渺惑然,“我睡了多久?”
她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在宜都吗,她是怎么来到宜都的?
许清渺有太多疑问。
周雪燃......
周雪燃怎么样了?
“娘子睡了有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只有云纪在照顾你。”云纪帮许清渺拉开床上的帷幔,日光彻彻底底地透进来。
许清渺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眯眼一缩。
云纪和许清渺说,这半个月只有她在这间小屋子里照顾许清渺。
“那时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公子托我照顾娘子的,他给了很多云纪很多银子,很是大方。”云纪本在宜都卖身葬父,所幸被一个公子帮着体面地埋葬了亡父。
那位公子吩咐,只需要替他照顾好一个娘子便好,事后她还是自由之身。
“这是那位公子当时大手一挥直接买下的宅子,宅子里只有我们两个,公子给了充盈的银两,请问娘子可要吃什么?云纪去买。”云纪笑道。
英俊的公子,许清渺问云纪是不是兄长,她说了几个兄长的样貌特征,却叫云纪否决了。
许清渺这下更是警惕,既然不是兄长,那是何人带她来的宜都。
确定面前的侍女不会伤害自己后,许清渺向其打探,“上京怎么样了?”
“上京乱了,十日前,魏言训和四皇子回来了。竟然四皇子才是先帝要立的继承人,实在匪夷所思。”云纪见现下无旁人,便和许清渺说了些当时的情况。
大抵是魏言训手上有能证明先帝确实是要立四皇子为皇帝的证据,顿时朝中大臣大部分倒戈。可以确定的是先帝是要立四皇子为皇帝的,这下连魏丞相都没有办法了,只能默然接受。
许清渺闻言大惊失色,“那周雪燃呢?”
意识到直呼名讳不妥当,许清渺改口,着急问道,“太子呢?他怎么样了?”
魏言训此番回京带上了大批兵马,禁军令又掌握在魏家手中,定是难逃一战。周雪燃手中也有镇北王和林将军的兵权,若是真的要打起来,也不至于四皇子这么快登基。
所以说。
难道没打?
“听说待魏言训和四皇子来到皇宫时,太子已经不在了,凭空消失一般。”云纪叹了口气,惋惜道,“太子聪慧宽仁,新政虽未全面,但引得不少百姓感恩。可惜了,真是不知道为何先帝会立四皇子为皇帝。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许清渺这才松懈一些,凭空消失,那便说明周雪燃还活着,他定是提前预料到了什么。不起战争,应该是他不想伤及无辜百姓。
云纪接着道,“也有人说,太子许是已经秘密被魏言训杀害了。听闻半个多月前养心殿失火,烧死了宫殿里的一个娘子,太子回来见此情景当场要冲进火海里救人,所幸被数名侍卫拦下来了。后来太子不顾万人反对要封那位烧死的娘子为后,朝堂之上引起了群臣不满。”
许清渺一愣,原来,她已经被烧死了。
周雪燃,竟然还封她为后。
他怎么这么蠢。
还总说她蠢。
“娘子,你怎么了?”云纪小心翼翼地问许清渺,见许清渺双目通红,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取出一块白绢帕递给许清渺。
许清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接过帕子,擦了擦脸。
“四皇子登基为皇帝,百姓私下皆是不满,更不满的是,魏家也辅佐着四皇子。”云纪顿了顿,小声发表自己的不满,“魏家实属愚忠,分不清明君昏君。”
许清渺随之轻叹,“却是如此,可魏家数百年的家训正是尽心尽力辅佐帝王。”
“只盼他们能辅佐好四皇子成为一代明君,否则这天下将会毁于一旦了。”云纪无奈。
最要责怪的便是先帝,数代帝皇立继承者都会召集群臣商榷,如此密谋立储的行径从未发生过。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魏丞相怕是也手足无措了。
倘若先帝是在群臣商榷立储君之际提出要将皇位给四皇子,群臣定会不满反驳。
当初,先帝有意废三皇子的储君之位,重新立大皇子为储君,被群臣批批奏折道出其中利弊。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纪看到外头进来的男子,惊喜道,“娘子,是那位公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我不是我
“公子。”云纪上前, 欠身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仪。“这位娘子醒了。”
男子的脚步停下,许清渺所坐的位置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云纪面上忽而泛起的霞红, 羞赧的神色一览无余。
来者是谁。
“嗯。”男子应了一声,似在犹豫, 而后还是走了过来。
没有了帷幔的遮碍, 他一走近, 许清渺便看清他的脸。
“魏公子?”许清渺狐疑, “怎么会是你?”
兄长之前在丞相府,如此说来,此事应该是兄长的意思。
“兄长怎么样了?”许清渺问道。
魏靖琦看向云纪, “云纪姑娘, 你先下去吧。”
云纪点点头,退出房门。
“钧默兄在上京, 很安全。”魏靖琦道。
他身着浅色水蓝长衫,眉目俊秀, 一旁的云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少女的心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上京真的安全么?”许清渺轻笑一声,面容却是冷淡。
魏靖琦抿唇,许久才缓缓侧过脸道, “只要周雪燃不回来,上京便会一直太平。”
他像是不敢面对许清渺, 又像是不敢面对自己说的话。
许清渺蹙眉看着他, 似在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魏靖琦,直至魏靖琦与她相视, 许清渺才开口道。“你希望他不会再回来吗?”
“他不回来对谁来说都是太平的。”魏靖琦补了一句, “叔父的大军聚守上京, 周雪燃不回来,对他而言也是安全的。”
朝臣们心知肚明,周雪燃回来时,定是和魏言训开战的时候,届时难分孰赢孰输,受苦受难的还是无辜百姓。
“他会回来的。”许清渺眸光坚毅,在魏靖琦诧然的目光下再次重复一遍,“他会回来的。若是周雪燃不回来,天下落了四皇子的手中,百姓们才是真正的受苦受难。周雪燃不会留下这些百姓不管的。”
他天生就是要做皇帝的。
其实,许清渺不说这些话,魏靖琦也知道,周雪燃会回来的。
“那魏家呢?要看着天下的百姓在四皇子的统治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吗?”许清渺眼眸始终水亮,坚韧而笃定,带着一丝刺痛,“魏公子,魏家真的要辅佐四皇子吗?”
魏靖琦沉默。
魏家不辅佐四皇子,就是有悖于家训违背先帝,若是魏家辅佐四皇子,那就是对不起天下的百姓。
周殷岚回到上京之后,皇城再次被阴霾笼罩,除了一望无际的白雪,再无颜色,冷寂无比。
有了以往反对四皇子被巡逻的士兵当众刺杀的前车之鉴,此次再没有百姓敢有异议,皆是敢怒不敢言。
皇家已然无望,如今就连百姓最信任的魏家都服顺于四皇子,上京瞬时笼罩于黑暗之中。
纵使晴日,皆道上也零散着百姓。
魏靖琦将许清渺安置在宜都,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上京,随时有开战的危险。
“魏家自有考量,我做不了主。”魏靖琦垂下眼眸,他早已做过多次与魏家的抗衡,魏家的家主魏丞相,古板陈旧,笼统地坚信着家训。
魏靖琦没有办法,他有向父亲说过四皇子德不配位,魏丞相做的,却是沉默。
那一刻,魏丞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坚信的家训,是否正确。
“如果他回来,你会帮他吗?”许清渺问。
魏靖琦却问道,“你爱他吗?”
许清渺一愣,随之答道,“我不爱他。”
魏靖琦却说,“你爱他。”
“换了旁人,也会希望周雪燃能当皇帝。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对吗?”许清渺道。
四目相对,皆是真诚。
沉寂良久,许清渺率先开了口,“对不起。”
“魏公子,对不起。起先我与你说的那些爱慕之言,全是为了嫁入丞相府,并非真心实意,我大抵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恶人。”许清渺道,“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天下的事,不该涉及这些羁绊,天下的百姓更应该想看到真正的太平。林将军去世前说过,这天下,就靠你和周雪燃了。”
魏靖琦轻叹一声,“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对他并非真心实意。
即便如此,他也想和她在一起。
“我会帮他。清渺,如今,你还会想嫁给我吗?”魏靖琦看许清渺的眼里,带着苦涩。
许清渺不忍说出来,只能轻轻摇摇头。
她想起了在皇宫司衣司里试穿的嫁衣,不知还在不在。
“我知道了。”魏靖琦点点头。
叔父魏言训给他写过信,信中竟然说愿意辅佐他当皇帝,还说这天下本来就有一半是属于魏家的,如今周家坐的够久了,该换人坐了。
魏言训回了上京。
回到魏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废了长公主的正妻之位。
魏家族中突然有流言传出,说是长公主嫁进来时,已经珠胎暗结怀有身孕,她生下的两个儿子都不是魏家的骨血。
魏言训回来后,还将一个女子的坟墓迁进了魏家,说是死后要与之同穴。
魏家上下所有人都反对,却也不能做什么。
四皇子当了皇帝,第一件事竟然就是将亲生的兄弟姐妹如数关进了天牢之内,毫无人性可言。
许清渺整日只能在宜都的小院子里,小院子外头多出了四个侍卫,不允许许清渺出去。
魏靖琦每日都会从上京过来看她,许清渺并不生气,她和魏靖琦心平气和地说话,打听上京和兄长的情况。
可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周雪燃的任何消息,彷佛他真的凭空消失了。许清渺问魏靖琦,周雪燃去了哪里。
魏靖琦说,那日魏言训带了大军赶到皇宫门口,皇宫内的侍卫没有阻拦,当日没有见一滴血。此前养心殿失了火,烧毁了许多政事要密,那块玉玺也不翼而飞。
故外面在传,可能周雪燃早就死了。
魏靖琦还与许清渺提起,养心殿失了火,周雪燃要立她为后的事。
许清渺听到后,心中堵塞。
他大抵是很难过的吧。
就像她现在听到他可能已经死了的消息一样。
“希望他可以平安。”许清渺道。
魏靖琦没有再提要娶她的事,他本就是正人君子,光明磊落,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有时望着她欲言又止。
距离魏言训和四皇子回京已有一个月。
有一日。
魏靖琦来了小院子,说是要带许清渺回去上京。
“去上京做什么?”许清渺又问道,“可是兄长说了什么?”
“正是。”魏靖琦道,“钧默兄要见你。”
“不过......他说要带你离开上京,换个地方从新开始。”
许清渺听到此话并不讶异,她早已知道兄长的这个想法。
“若你不想离开,我会劝说钧默兄让你留下。”魏靖琦道。
他的话语刚落,许清渺便接道,“带我去上京见他吧。”
一个月未能见到兄长,许清渺很是担忧。
若是离开上京,也可以。
在小院子待的这段时间,许清渺想了许多。
她已经不看重权势了,如今的局面太乱,保全自身都成难事。
重新开始,许清渺日后大抵不会再与男子有情意上的来往,她想明白了,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对周雪燃和魏靖琦的愧疚让她后悔。
现在看来,竟然平淡成了难以企及的事。
周雪燃以为她死了,那就让他当她死了吧。
许清渺知道,他一定会回上京的,他一定会当皇帝的。
他这一生受的苦厄太多了,不该再多添一道她这样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