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渺闻言重新阖上眼,能模糊地感受到周雪燃抱着她到榻上,步子极稳地进了养心殿。
身子陷进了柔软的床榻,许清渺周身温暖起来,熟悉的燃香很有安全感。
养心殿内。
周雪燃坐在案前,凤眸霜寒,手中拿的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这道圣旨并非是出自他的字迹,是先帝的遗诏。
上面一字一句写的正是要立四皇子周殷岚为帝。
“可有魏言训的下落了?”周雪燃看向青止。
“有探子道北边有暗地集兵马的迹况。”青止呈上一张暗信。
“既然如此,等着他们上门。”周雪燃看着圣旨上的内容,“先帝留下的遗诏,写的,是立四皇子继承皇位。”
“四皇子篡改圣旨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青止道。
“恐这确实是先帝的意思。”周雪燃起身,将暗信掷于炭炉之内,玉身长立,看着火舌有了助燃之物逐渐汹涌出火焰,吞噬信纸。
“不可能。”青止皱眉。
先帝怎么可能令四皇子继承皇位,众所周知,四皇子样样不如太子。
先帝膝下有五个儿子,除去早逝的大皇子,还有四位皇子。
二皇子流连烟花之地,最喜笙歌艳舞,若是当了皇帝,昏君无疑。四皇子生性残暴,野心勃勃,若是当了皇帝,定是暴君。五皇子年幼单纯,未经世事,历练全无,做了皇帝,定会被有心人利用,挟天子令诸侯。
皇位若是落了其他人手里,山河难定。如此看来,只有三皇子最适合继承皇位。
“去备些补膳,明日去一趟慈宁宫。”周雪燃道。
“是。”青止领命。
翌日清晨。
许清渺醒来时是下朝之际,周雪燃迟迟未回,问了青止才知道,周雪燃去了慈宁宫。
往日周雪燃即便有事,也是去出宫与大臣商议,如今还是第一次去慈宁宫。
许清渺没觉得他与太后有多亲近,自然也不相信是什么母慈子孝的说法,周雪燃看起来,确实不像这样的。
想来定是为了什么事去的。
许清渺洗漱完,莫兰端上膳食。
膳点精致,有黄米粥,许清渺正准备用膳,银铃急匆匆上来说那只白猫不见了。
许清渺忙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是昨夜不见的。”银铃急道。
周雪燃不喜欢猫,许清渺在要睡时叫银铃将猫抱到外头去住。
在莫兰和银铃睡的偏房,猫睡在偏房后的小窝里,昨天夜里二人睡下时猫都是还在的。
“娘子别急,奴婢再叫几个宫人去找找,团子只是奶猫,走不远的,定在附近。”莫兰迅速冷静下来,她拉过银铃,示意她别乱了仪态,“你先照料娘子。”
“是。”银铃内疚不已,比起怕被怪罪责罚,更担心那只猫。
“我和你们一起去寻吧。”许清渺道。
“外头冷,娘子出了差池,奴婢们都是有罪的。”莫兰道。
周雪燃将她看得太紧了,许清渺只好点点头。
她没想到猫会找不回来了。
那只猫后腿受了伤,行动不便,何况它很是懂事,知道自己的名字,往日顽皮溜出宫殿,莫兰一声唤,它又会自己回来。
如今找到了下午,也没有寻回来。
“怎么会?”许清渺听闻此事,有些忧虑,“晚了雪大,它受冻会冷死的。”
“娘子莫慌,宫人们还在寻,已经告知熟悉的宫人,看见了团子将它抱回来。”莫兰道。
“都是我不好,未将团子看管好。请娘子责罚。”银铃垂首道。
“我怎会责罚你们?”许清渺叹了口气,只盼能将猫寻回来。
等到傍晚,猫也没找回来。
周雪燃回到养心殿,见到桌上一口未动的膳食,问道,“怎么了?”
莫兰和银铃等宫人行礼,不敢抬首。
“团子不见了。”许清渺见周雪燃来了,急切道。
周雪燃扶住快步过来的许清渺,揽她入怀,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那也不能不吃饭。”
“它这么小,雪大了会冷死的。”许清渺看向殿外翻飞的鹅毛大雪。
“青止。”周雪燃低唤一声。
殿外的青止快步走来,“陛下。”
“去寻那只猫。”周雪燃道。
“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寻。”青止即刻领命。
“你也去。”周雪燃道。
青止迟疑半刻,点头道,“是。”
“先吃饭。”周雪燃拉过许清渺在桌边坐下。
许清渺蹙眉,将就着吃了一些,一心只想着猫的事。
周雪燃见状道,“许钧默的事有消息了。”
许清渺这才回过神,急忙问道,“兄长在何处?”
“他在丞相府。”周雪燃持玉筷夹了一块剔除鱼刺的鱼肉放在许清渺的碗里,“先吃。”
许清渺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原来周韶仪没有骗她,兄长真的在丞相府,可为何周雪燃现在才告诉她。
“兄长怎么会在丞相府?”许清渺问道。
“前几日朕去见过他了,他对朕敌意颇深,朕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此事。”周雪燃垂着眼睫,面色淡然,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许清渺无声轻叹,柔荑轻轻覆在周雪燃的手背,“陛下与我直说便是,兄长对陛下是有误解,我会去与他说。陛下可是担心我会因兄长对陛下的态度,而受到影响对陛下也生出恶意?”
周雪燃看着她无言,默认之意。
“陛下就是什么都不与我说,全凭自己在猜测。”许清渺道,“兄长是兄长,我不会因为他或别人的说法,轻易改变对你的看法。”
他们之间经历过的事,鲜少有人知道,就像他们在太傅府的三年。
既然旁人不知道他们的所历,又有何原由来点提他们的情感。
“朕知道了。日后发生什么,朕都会与你说。”周雪燃回握住许清渺的手,握在掌心。
“嗯。”许清渺对他莞尔一笑,这次换作她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对周雪燃。
“我何时可以见到兄长?”许清渺让他别担心,“我会告诉兄长,陛下并非是一个冷漠的人。”
“如果你想,明日就可以。”周雪燃抬眸,眼中阴霾散离。
许清渺算算时日,她与兄长快要半年未相见,不知兄长过得如何。
“明日吧,我想快些见到兄长。”
第74章 全然坦白
白日里。
慈宁宫。
皇帝下了早朝径直去了太后的殿内, 随从的宫人奉上特从江南名医那船运而来的滋补身体的药膳。
太后吩咐宫女月苼将皇帝送来的药膳收起。
“今日陛下怎的有空来慈宁宫了?”太后仁慈笑着,令宫人为皇帝沏一壶好茶。
“太后。”周雪燃开口。
太后面上的笑颜明显一僵,往日皇帝唤她“母后”, 现下唤的是“太后”。
“都先下去吧。”太后面上的笑容缓和了些,挥手退下月苼等宫人。
周雪燃睨了眼身后的随从, 随从一同退下。
慈宁宫内留下皇帝和太后二人, 殿内光色通明, 可以看见窗外明耀的白雪, 纯净明洁。
“陛下近来公务繁忙,可要注意身子。”太后将热茶往皇帝面前推了稍稍。
“多谢太后挂念。”周雪燃看着面前的热茶,白雾袅袅。
周雪燃未动茶杯, 收回视线, 看向太后,“二十一年前, 梁嫔,是怎么死的?”
太后凝望周雪燃的眼眸变得深幽, “是难产。”
周雪燃点点头,忽而轻轻一笑,“朕知道了。”
出了慈宁宫。
周雪燃令青止查的二十一年前在梁嫔身边侍奉的宫人有眉目了。
二十一年前,在梁嫔宫里侍奉的宫人竟全被灭了口。
此事颇有蹊跷。
翌日。
昨日丢了一整夜的猫没有回来。
许清渺牵挂此事, 醒得早,昨夜也睡得晚, 全是周雪燃安抚她早些歇息。
一早, 许清渺便问青止,“青止大人, 团子可找到了?”
昨日夜里巡逻的禁军帮着找猫, 周雪燃答应她会把猫找回来。
以禁军的能力, 寻一只在皇宫里丢的猫并非难事。
许清渺也相信猫会找回来。
青止一愣,而后道,“暂未寻到猫的踪迹,若是有消息了,属下会告知娘子。”
许清渺面上的期待转怅然,“多谢大人。”
今日周雪燃下了朝直接回了养心殿,带许清渺出宫去丞相府见许钧默。
要见兄长了,许清渺一心想着马车快些再快些,心里组织着千言万语。不光是问兄长这半年的日子,还有寻思着怎么与兄长说她和周雪燃的事。
周雪燃会给兄长新的身份,让兄长继续任职他喜欢的武职。
马车停在了丞相府正门,先下轿的是皇帝,英姿挺拔,不怒自威。
丞相府门口的侍卫单跪行礼,皇帝伸出手,轿中探出一只芊芊玉手搭在皇帝掌心,肤若凝脂。
面戴青纱的女子下轿,身上裹着白色裘绒,依旧可以依稀看出厚厚的裘绒下窈窕的身段。
自进丞相府起,许清渺的手自始至终被周雪燃握着。
面纱是许清渺要戴的,丞相府有些人认得她,许清渺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周雪燃告诉许清渺,兄长在丞相府的一处偏房静养。
周雪燃带许清渺去了偏房,他不参与他们兄妹叙旧,便去寻魏丞相商榷事务。
许钧默所在的偏房在丞相府的僻处,鲜少有人往来,周遭居屋多为空的。
青止守在不远处等候许清渺。
许清渺轻叩房门,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步入偏房内。
一进偏房,许清渺便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兄长,眼眶瞬时一热。
“兄长。”
“妹妹。”许钧默正在书案前持笔拟信,闻声抬头见到面前的女子,即便她戴着面纱,许钧默也一眼认出她就是自己的胞妹。
一段时间不见,许钧默的脸庞棱角愈发分明。
许钧默放下笔墨快步上前,眼眸惊诧。
“兄长可还好?可是受苦了?”许清渺忙上前扶住兄长的手臂检查。
“清渺,你怎么会在这?”许钧默问道,他对许清渺要来的事一无所知。
甚至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在丞相府待了整整一个月,未离开过偏房半步,只知道皇帝现在是周雪燃。
许家流放之后,许钧默被禁军带到了皇城郊外的小屋关起,每日有人为他送饭,照料衣食。后来许钧默逃了出去,坠下山崖受了重伤,所幸被山下的一位老人救下。老者照顾了许钧默,许钧默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告别了老者,一心想着要寻回妹妹。
一个月前,魏靖琦找到了许钧默,并将许钧默悄悄带回了魏家。
许钧默得知镇北王是死于周雪燃的计谋。
镇北王一死,背后所有同营的人连同家眷都受了惩处。
镇北王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先帝亦然不是什么明君。
先帝过于软弱无能,若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也不至于先有镇北王,后有魏言训地举兵策反。
许清渺与许钧默简言说了许家流放后她在皇宫的事,避免兄长担忧,许清渺未说明她流产与在东宫暗室的事。
“陛下待我悉心照料,未受苦。”许清渺道。
谁知许清渺说完这些,许钧默冷哼一声,冷着眼眸,“先帝和他的几个儿子全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一个手上是干净的。”
许钧默调查大皇子一案,也是早已发觉了太子的不对劲,届时四皇子周殷岚有夺储之心,拉拢过许钧默,放出消息告知许钧默太子为人不善。
“当年大皇子惨遭毒手一案,确实是周雪燃所为。”许钧默道。
他敢调查太子,是因为在大理寺的同窗也在暗中重查此案,受的还是皇帝的旨意。整个大理寺,都在重新暗中彻查。
皇帝会重赏查出真相之人,许钧默若是查出真相,定会升官。他便能更好地照顾妹妹。
许钧默不傻,他知道因为身世,妹妹受的苦比他多得多。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妹妹。这么多年,努力升官,也是为了妹妹可以因为他这个兄长的地位不受人看轻。
周雪燃,竟然趁着许家流放掳走了他的妹妹。
许钧默恍然大悟,这些年周雪燃来太傅府,全是另有所图。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则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许清渺闻言并不惊讶,她早已知晓此事,“当年是大皇子先要杀害陛下,陛下此举是为了自保。何况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先帝才是真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镇北王亦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四皇子更是甚。周雪燃相较他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自周雪燃登基以来,上京尽是歌颂新帝年轻有为。
那夜除夕出宫,许清渺见到繁荣昌盛的上京,听到的也是百姓们在感恩新帝的政理。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般为他说话?”许钧默难以置信。“周雪燃间接害了许家,害了你我。他......是不是已经对你做了什么?”
许钧默没有妹妹想象中的那么善良,他在世上,只想保护妹妹,若是他们相安无事,这天下,谁做皇帝又如何?哪怕是镇北王策反成功,哪怕当年是大皇子杀了太子。
许清渺抿唇,垂着眼眸,轻声道,“在太傅府时,我与他,早已交付过情意。”
许钧默微微睁大了眼,“你......你一个女子,怎能不自重?你要知道,此事被捅破了,他的身份可以全身而退,家里知道了,会逼你自戕证明清白的。”
“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许清渺坚定道,她那时许是和兄长一样的想法,如今她可以放心相信周雪燃。
许钧默闻言,气得胸膛起伏,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许清渺,又无奈又心疼。
“那魏公子怎么办?你可知他一直心悦你?魏公子正直贤良,待你极好。”在许钧默看来,魏靖琦是他妹婿的良择。
“此事我有机会会与魏公子道歉,是我有愧于他。”许清渺蹙眉,不愿提起此事。
许钧默道,“我在查大皇子一案时整理大理寺暗室中的密卷,发现了二十一年前的佞臣一案。当年是魏言训掀翻了那位佞臣,得以升官,一个庶子,一夜之间权势与家族尽心尽力培养的嫡兄不相上下。先帝欢喜,还将长公主赐婚给了魏言训。”
许钧默顿了顿,补充道,“佞臣一案疑点颇多,魏言训手段狠戾。周雪燃是有手段,可比起魏言训,显然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