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渺时而看阅案上的书籍,时而拿了笔墨在宣纸上潦草几笔,她久坐不住,最终是回寝殿躺着。
年关将至。
距周雪燃登基已经一月有余。
上京已经从四皇子和魏言训统领时的恐惧之中缓解过来,虽先帝仙逝,但有了过年为由,街道上也逐渐热闹起来。
张灯结彩,红庆喜悦。
白雪与灯笼相衬,也别有一番风韵。
皇宫里也布置起新年的装饰之物,精巧的红灯笼高悬,很是养眼。
过年的新宫装发下来了,莫兰和银铃同许清渺说了此事。
周雪燃命人送来了数件好看的新衣裳,绢罗绣裙,做工精致。
莫兰和银铃帮着许清渺试穿了几套,许清渺试累了,还有几件没试,干脆叫莫兰先收起来。
周雪燃现在才告诉许清渺,宫里几十个绣娘在一个月前便准备起她成婚之日的喜服了。
许清渺闻言将抱着周雪燃腰身的手拢紧,“不必这些,只要我们好好在一起就够了。”
话是如此,许清渺心里还是欢喜的。
原来她也是如此在意女子的终身大事的,心里感受到,被人在意时,心脏会乱跳。
“渺渺要嫁给我,我自然应该竭尽所能给渺渺最好的。”周雪燃用额抵在许清渺的额头,鼻尖相除碰,微痒,“等做好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第二日,几个绣娘便来养心殿为许清渺量了身段尺寸。
为首的绣娘是个有身份的,端方地称赞了两句许清渺身形曼妙的话。
许清渺不知宫里的规矩,她懂些人情世故,叫莫兰赏了只镯子给绣娘。
绣娘吓得推脱着,“娘子,这可使不得的。”
许清渺温婉笑道,“收下吧,新年礼。”
绣娘半推半就地收下,“多谢娘子。”
临走时,绣娘与许清渺多嘴说了件闲话,“过几日上京有除夕夜会,我们这些出不了宫的人,便会偷偷溜去城楼之上看。”
在太傅府上时,许清渺知道上京过年有年会,她出去看过,是有些意思。以往都是兄长陪她去,后来兄长当值,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忙着巡逻,到后来只有许清渺和粒儿一起去,粒儿对她是主仆间的毕恭毕敬,事事提醒她在外做的行举合不合大家闺秀之仪,许清渺便也觉得无趣下来了,再没去过。
在太傅府有机会出去看年会时她不去,如今在皇宫里不能出宫,许清渺反倒想去看年会了。
等周雪燃出宫去丞相府商榷完政事回养心殿时,许清渺同周雪燃说起了此事。
周雪燃带回了一盒茉莉花糕给她,许清渺同往常一样先给他拿了一块,再自己拿了一块,吃了两块,许清渺才道,“过几日上京是有年会。”
“嗯。”周雪燃知晓此事,“你想去吗?”
“有些想去。”许清渺蓦地回想起她与周雪燃去看灯会,结果她趁隙溜走了,忆起此事,心中生惭。
“可以。”周雪燃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了。
许清渺吃着茉莉花糕,微微低头一笑,像得逞的小狐狸。
周雪燃慢慢吃完一块,无声用帕子擦拭手,倏地开口道,“渺渺,你兄长极有可能尚在人世。”
许清渺抬头,明眸闪动,彷佛重新点燃起的火堆。
“兄长......在何处?”许清渺急迫地想知晓答案。
周雪燃派了大量人手搜遍了许钧默坠崖的山,未曾发现许钧默的尸身以及随身之物。
许钧默极大可能是还活着的。
“朕已经派人张贴了大量告示,上京及宜都都有暗卫在寻。”周雪燃用帕子为许清渺擦拭了唇角的糕粉。
许清渺听到此话,重新有了希冀,兄长活着,无疑对她来说是最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陛下不会伤害兄长的。”许清渺垂下眼睫,眼底是愧疚之意,“我从前不该和陛下说那样的话,陛下待我这么好,怎么可能会伤害我的兄长。”
周雪燃看着她的面容,轻轻揉着大掌握住的小手。
“兄长性情简单,极其容易招惹恶人欺诈,求陛下帮我寻回兄长。”许清渺轻轻道,音调柔柔,携带着恳切和委屈。
“就算你不说,朕也会去找。”周雪燃松懈手掌,打开许清渺的素指,与她十指相扣。
他比任何人都见不得许清渺难过。
许清渺亦然。
许清渺知道,梁嫔写的信中,提到过对先帝的厌恶,也提到过不愿与不相爱的人诞下子嗣。许清渺也知道,周雪燃定是看到过那封信,许清渺不敢想,他会是何等心绪。
她发现,她不愿意见到周雪燃难过。
周雪燃待她太好了,对她面面俱到,就连她兄长回来后的事也考虑好了。
周雪燃说,等她兄长回来,会给他新身份,让他继续在他喜欢的军营里当值。
许清渺也答应他,她会劝说兄长,不让兄长与他为敌。
许清渺还和周雪燃说兄长的坏话,她道,“兄长真是将此事做的太过,陛下待他这么好,他一点不知感恩。等兄长回来,我会告诉他陛下为他做的事。”
周雪燃见她一本正经地说她最在意的兄长,轻轻一笑,“不必如此,朕做的这些,全是为了你。”
周雪燃不想听到旁人说对男子的好,以往周雪燃不碰东宫侍女时,皇宫里就有谣言在传,说是太子有断袖之好,甚至他提拔有功劳的朝臣,都被传是有私。
他是正常男子,对此事自然厌恶。
也不知此事是从何人口中传出来的,皇宫里的宫人一个个看着老实稳重,背地里爱嚼舌根的实际不在少数。
“陛下是何时开始对我动心的?”许清渺问道。
炭火劈里啪啦地燃烧着,周雪燃凤眸里的光变得意味不明。
“塞北前夕。”
许清渺一直以为,是她和他有了第一次的那夜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断腿的猫
养心殿内。
明亮的烛火映照在二人面上, 浅黄泛着白的光辉将直挺的鼻骨映出浅浅的暗影。
许清渺避开他赤.裸直白的目光。
原来,周雪燃比许清渺预想的还要早喜欢上她。
出乎意料,他比她想象中容易引诱到手。
那他彼时还如此镇定冷静, 面对她的撩拨波澜不惊,不动如山。
不像现在, 许清渺稍稍给予一些甜头, 不必她大费周章, 周雪燃便强烈地回应索取。
“你呢, 对我动心过吗?”周雪燃只手扶正她的面颊,迫使许清渺与他相视。
许清渺默然,她不知道, 她一直觉得是没有的, 如今却飘忽不定起来,可也说不出来什么时候有过。
周雪燃靠得近, 许清渺能清晰地闻见他身上特有熟悉的雪松气息,她细细地端详他的脸, 从所未有的仔细,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似乎离得太近了,许清渺不自觉乱了心跳,来源是扶着她面颊的手掌。
掌心温温的, 许清渺下意识一退。
周雪燃缓缓收回手,凤眸依旧明晰, 透彻得像明镜, 许清渺在他的眼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
“没有也没关系,至少对别的男人也是没有, 对吗?”周雪燃淡然, 他身着杏白色的华服, 金色的绣纹在烛灯下泛着光,华贵清和,给人之感是通识诗文纲常的儒雅公子。
许清渺小动作点头,被周雪燃手指交握的手轻轻回握,指尖悄然摩/挲他手背的青脉。
宫人和侍卫候在殿外,养心殿内只有二人。
月光清浅,殿外点点飞雪。
深夜时刻。
今夜去了养心殿,为新帝带回的那位娘子量身段的绣娘们,如数被传唤道了慈宁宫。
太后靠在软榻上,白绒毯覆在身上,她接过宫女递来的补汤饮下。
一旁的月苼姑姑问及了绣娘们今夜在养心殿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她们和那位娘子说了什么话。
为首的绣娘一一道来,她在宫中为贵人们丈量衣裳尺寸,与太后接触不算少,太后宽宥,这位绣娘也不怯她。
“娘子温顺,临了给了婢子一只镯。”绣娘说了许清渺的好话,双手递上镯子。
太后看着镯子,没有叫月苼为她拿来,音调温和如常,意味不明,“她一个村妇,懂得人情关照,出手又大方。”
太后抬手,屏退绣娘们。
绣娘们有序离去后,宫女合上殿门。
月苼收回视线,降低声音道,“那位娘子去过梁嫔娘娘的故殿了,有宫人瞧见是和陛下一起回来的,陛下没有怪罪。”
太后垂眸沉思,良久,开口道,“不早了,为哀家更衣吧。”
“是。”月苼扶着太后起身。
除夕降至。
临近年关,朝廷有许多事要处理,周雪燃愈发忙碌,常与群臣在养心殿商议政务。
养心殿外也时常有臣子拿着疏奏候着,有时许清渺出去逛逛,回来时会对上那些臣子的目光。
许清渺见到他们不多逗留,快步回了殿内。
他们是知晓新帝从余川带回一个女子的,见到许清渺不好视线多停留,也不会说什么,私下还是会和旁的臣子议起此事。
他们说,“那个女子生得姿容倾城,怪不得陛下会如此,要是换了我,也会对她好生奉养的。若是能再见到她一眼就好了。”
有人打断道,“慎言!敢觊觎陛下的女人,你不要脑袋了?”
那人忙道,“我说笑的。”
这些臣子中,许清渺见过很多陌生的面孔,唯独没有再见到过魏靖琦。
魏靖琦与周雪燃在养心殿对弈那夜,是许清渺最后一次见到他,如今已经一个月未再见过了。
不过周雪燃去了丞相府会与许清渺说,他每次去丞相府,回来的都很晚。早在他还是太子时,也会去丞相府与魏丞相商讨政务。
周雪燃和许清渺都没有再提起过魏靖琦,二人都不是刻意为之。
一日夜里。
周雪燃回到养心殿已晚,许清渺已经沐浴过后。
等周雪燃沐浴后来了寝殿,许清渺还没睡下。
长顺的乌发垂落在细腰侧,许清渺神色微微慌乱,周雪燃进殿前见到许清渺有意挪了身子。
周雪燃步入寝殿,坐在榻边,“怎么了?”
“无事。”许清渺欲言又止,支支吾吾。
往日这个时辰,许清渺都睡下了,即便没睡,也是在看话本,如今老老实实地坐着,实属奇怪。
周雪燃拎起她带到身边,许清渺吓得去推他。
忽而,周雪燃听闻她身后传来一声又细又软的尖声,“喵呜。”
床榻上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缩成一团,怕生地打量着周雪燃。
许清渺从周雪燃身边退回,抱起那只猫,垂首抚顺它后背的绒毛。
“......”须臾,周雪燃才问她,“哪来的?”
“今日在养心殿外遇见的。”
午时,许清渺用完膳出门,在雪堆里瞧见了这只猫。
她一愣,眸中闪过惊喜之色,徐徐上前,蹲下谨慎地去摸白猫。
莫兰和银铃怕她被猫挠了,忙出声制止。好在这只猫乖的很,许清渺抱起了它,瞧见它后腿似折伤了。
早些年六公主被宫中的野猫挠了,太后命人搜捕了打量野猫。
如今皇宫中几近没有野猫的踪影,不知这只猫是从何处来的。
许清渺看了眼远处与副将交代禁军巡逻之事的青止,趁青止移开视线的一瞬将白猫藏在狐裘下带回了养心殿,莫兰和银铃帮许清渺打着掩护。
就这样,白猫被带回了养心殿内。
“我想要养它。”许清渺抬头,清音不轻不重。
周雪燃看着许清渺怀中的猫,看着不过就两三个月大,一只后腿无力地耷拉着,“它的腿怎么了?”
“不知道,似乎伤了。”许清渺带回白猫后,为它擦净了身上的湿雪,不知怎么开口为这只猫医治。
青止和许清渺说过,周雪燃不喜欢这些活物,许清渺还不知他会不会答应自己留下这只猫。
“青止。”周雪燃唤了一声,殿外迅速有脚步声踏入。
珠帘后,青止垂首候命,“陛下。”
“去叫个御医来。”周雪燃道。
青止不知是谁受伤了,利落领命下去办事。“是。”
许清渺见状了然周雪燃的意思,掩不住一笑,她看向周雪燃,“你要不要摸一下它?”
周雪燃摇摇头,而后又道,“可以留下,但日后不要放在榻上。”
“好。”许清渺答应下来。
莫兰为这只猫拿来了一只软窝。
青止带着御医来了,才知道是给猫看腿。
青止见到白猫一愣,他不知这是何时被许清渺带进来的,连忙认罚,“属下失责。”
周雪燃抬手,让他先下去。
御医检查过了猫的后腿,“这是叫人拧断的,无法救治痊愈了。”
许清渺垂眸,轻轻道,“好,知道了。多谢医师。”
夜色深了,周雪燃叫莫兰将猫抱出去。
熄了烛火。
周雪燃一如既往拢着许清渺入怀。
许清渺抬首,和周雪燃提起,说是以太傅府也是见不着猫,是嫡母不喜欢猫叫,叫家仆抓尽了那些猫。
其中抓走的一只猫,是许清渺幼时养的。
周雪燃认真安静地听她说完,“你喜欢,养什么都可以。”
不必藏着掖着,他何时没有应允过她想要的。
许清渺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小声道,“三郎,谢谢你。”
不止这一次。
许清渺为这只白猫起名“团子”,用鱼糜喂养了几日,偏瘦的猫才逐渐生出些肉,像雪球。
虽然周雪燃允许许清渺留下这只猫,但许清渺看出,他的的确确是不喜欢这些。
天冷,加上有了猫作伴,许清渺鲜少出养心殿。
也是听到莫兰提起皇宫哪处多了有年味装扮的景,许清渺才有兴致出去看看。
等她回到养心殿时,周雪燃下朝回来了。
许清渺一进殿,就瞧见周雪燃在案前看折子,团子在他边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
“下去。”周雪燃嗓音清冷,带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猫听到声音顿住,周雪燃以为它明白了,继续看折子,然它又继续缓缓走来。
周雪燃蹙眉,抬手想去驱赶,无意瞧见进来的许清渺,停在半空的手去抱猫,僵硬地抚顺它的后背。
猫被周雪燃抱着,一动不动的。
许清渺见状上前,从周雪燃怀中抱过猫,“团子,不要扰陛下看折子。”
“无碍。”周雪燃轻咳一声,不知许清渺有没有看到他方才对猫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