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痕迹,全都关于他。
就像是,她的生活里其实早就隐秘地塞满了他。满到不能再满。
而他呢,又做了什么。
边原眼皮轻微地颤了两下,漆黑的眼眸沾上湿红,胸腔的情绪翻涌,喉间一阵发痒。
巨大的冲击感,强烈震击着心脏底部,细密的刺痛又酸麻。
他真就是个混蛋。
谢明言说他的话还说轻了。
边原手指力度捏得很紧,手机发来一声警告提示声,刺耳的音量。
他浑身像绷紧的弓,站在原地,低下眼眸,紧紧盯着沈乌怡小号最后一条微博。
是一张白纸上的字迹,一支笔压在上面,看上去像在剧本扉页写的。
字迹的笔锋凌厉,隽秀,又落落大方。
Mint Limeade:【后来,在寒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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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的休息结束后,沈乌怡再次全心全意投身到拍摄中。
剧组虽然偶有摩擦,但已经渐入佳境。
这天,沈乌怡拍到很晚,还有几个配角演员跟着一起,平导要求太严格,一直觉得这不是他们最好的状态,决心先到这,第二天晚上再拍一遍。
拍摄地点离他们住的酒店近,往酒店步行的路上,沈乌怡隐隐听见走在后面的几个人窃窃私语。
进度耽搁一晚,谁都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情况。有人实在不满,把责任全推到了主演沈乌怡头上。
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较为微妙,一个资历不深的新人就这么降到自己头顶,做电影主角,他们混了这么久反而却只能给这样的人作配。
尽管共事这么久,沈乌怡的确是极有天赋的人,入戏表演也很认真。
但看不惯一个人哪需要那么多理由。
沈乌怡走得比他们快一些,戴着渔夫帽,受过伤的膝盖骨莫名隐隐作痛,难掩疲惫地静静听歌走着。
走到酒店大厅,沈乌怡抬起头,看见那个浑身酒气的光头男人朝她走来,还直接出声喊住了她。
光头男人看着她短发飘扬下艳丽的五官,心中动了几动,中年的男人身体堵住了沈乌怡的前路,抓着她说话:“小沈,听说你今晚又卡住了?”
“……”
身后落后几步的那群人也走进了酒店,跟着停住脚步,想看这出闹戏。
光头男人双颊喝得酡红,也不管沈乌怡有没有回应,居高临下地,似是施舍般给出自己的建议:“实话说,你就应该多点观察生活,做做职业调查的准备,光入戏是绝对不够的。”
光头男人说着说着,忍不住上手抓住沈乌怡的手腕,“不是我说你,我认真给点你建议啊,你……”
沈乌怡想往后退,用力试图挣脱开,徒劳,面前的酒气愈来愈逼近,呛人又恶心。
身后却一个人都没来上前帮忙。
事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突然出现,青筋鼓胀,直接反手抓住光头男人握住她的手,然后甩开。
光头男人竟然整个人都被甩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醉晕得转了两下才找到平衡,好不容易站稳抬起头,刚想开骂,看清那人带着冷感的脸,顿时哑口。
而后,半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秒他和沈乌怡,触及男人冰冷的视线,他冷汗都快滴下来,醉意瞬间清醒,不断点头哈腰道歉。
站着的剧组其他人也不禁飘来窥探的视线,但碍于男人面容毫无遮掩的同时又格外冷冽,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靠近他。
沈乌怡感觉到身旁的高大男人身影,气息冷冽地裹上来,她克制住眼睛不热起来,冷静地沉吸口气。
等其他人走了,沈乌怡差点撞上男人的目光,低头的一瞬间,瞥到了一眼男人下颚线流畅分明,右耳那侧缀着的黑色耳钉,闪了下。
男人穿着深黑色上衣,黑色裤子,轮廓清晰,颀长的身形占据了她全部视野。
沈乌怡略微低着头,看着男人光裸的尾指,没有任何修饰,指节分明修长。
她低声道:“刚刚……谢谢了。”
而后,她丝毫无留恋,想往前走,开阔的大堂人影寥寥,只剩这一角的他们。
才走了两步,沈乌怡的手臂被男人拉住。
边原拉着她的手,动作很轻,只虚虚圈着她的手臂,等她回过头,撞上她琉璃般漂亮的眼眸,他喉结滚了两下,视线紧紧交缠着她不能移动,声音低沉沙哑:
“聊聊?”
第34章 三十四谱
宽敞的大堂, 天花板中央的水晶吊灯散发光芒,成串的风铃轻轻飘动, 撞出声响。
沈乌怡目光转向大理石前台, 这处安静得过分,甚至能听到风吹过的动静,拂得鼻间一阵微痒。
边原头颈微低,看着女孩不言语的面无表情, 他很轻地扯了下嘴角, 脸上的光斜落下, 映出轮廓深邃的影子。
沉默几秒,沈乌怡终于偏过头, 抬眼看向边原, 准备好的话语却无法立刻脱口,边原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挺括的立领上方露出半截冷白修长的脖颈, 拉链拉到一半显出里面黑色卫衣, 衣领似风吹的凌乱。
沈乌怡:“……那你先松开。”
边原垂着眼, 很快放开拉住她的手, 距离不远不近。
头顶的吊灯光芒明亮, 沈乌怡往后退了半步, 呼吸下意识松缓了,再次抬眸看过去,边原黑色碎发下的眉目黑且深, 单眼皮,眼睛狭长散漫, 周身透着淡淡却凌人的盛气,但此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清孤影。
酒店一侧有处无人的露台。
晚风凉凉, 陆续有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沈乌怡才刚伸手拉紧外套,下一秒,边原的身影挡在了风口,没让过于凛冽的寒风再袭,她手指顿了下。
沈乌怡抿了抿唇,没看露台外灯火阑珊的夜景,也没看男人,静静闻着鼻间那股气息,似乎在等他开口。
边原漆黑的眼睫垂下,心底那块硬的发疼的地方终于变软,但还是软刺般生疼,他滑了下喉结,嗓音涩又哑,缓声:
“手腕疼不疼?”
沈乌怡扭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诧异,没意识地嗯了声,顿了下问道:“你要说什么?”
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沈乌怡身上清淡的花香味裹着冷空气往前袭,猝不及防扑了人满面,冷风把他发梢吹得微乱,一点没渡到她身边去。边原看着沈乌怡抬起的眼,里面没什么太浓郁的情绪,他手指微动,下意识想从兜里拿烟,克制地微微扯了下嘴角。
边原单手递出一个白色塑料袋,没打结,依稀能看出里面放着些药盒,“手给我。”
露台角落有一个大理石洗手盆,边原拿了盒药膏出来,熟识的私人医生说这管药效最好,利落地拆了包装,沈乌怡却没有反应。
他抬起眼,昏暖的灯光照在她头顶,散发淡淡的光晕,沈乌怡拧了下漂亮的眉毛,看着他抓着那管药膏,她抿着唇:
“边原,我如果疼,我会处理好的。”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
边原缓缓把药膏放下,指腹擦过磨锐的冒尖,轻扯唇角,动了动喉结,半晌,滚过那阵汹涌的涩意,嗓音沉哑:
“我呢?”
此刻风突然来势很大,直直把两人的衣摆吹得鼓起,边原伸出只手臂横在栏杆上,高大身影挡住了朝她奔去的风。
沈乌怡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呼吸放得很缓,她盯着他的那处手臂,自嘲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医生。”顿了顿,她明明轮廓晕着温柔,却无比坚定继续道:“你来找我,是没用的。”
说着,沈乌怡抬起头,撞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竟扬唇笑了一下,叫了声他的名字,语气疏离的不行:“你这么忙,应该好好生活。那天晚上的医药费我会转给你。”
边原漆黑的眼睫毛落下分明的阴影,风一阵阵的,像直接吹进了他心底,把那颗要坠不坠的石头,吊绳吹得急速摆荡,底下空落落的。
沈乌怡背过身,离开了他一直替她挡着风口的位置,但风已经平缓下来。
看着她背影就快要离去,边原手指下意识动了下,只有空气,他靠着冰冷的栏杆,头颈低着,脖颈处的棘突迎着冷风,整个身影隐在了昏暗和半明的灯光中,倏地,沈乌怡即将离开的前一刻,他缓缓出声叫住了她,低低的声音稍显晦涩。
“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
“……”
沈乌怡脚步停在原地,几秒后,她转过身,忍着那阵被风吹起来的心烦意乱,平静慢声道:“边原,这些都会过去的。”
两人互相注视着对方,一人完全站在光里,一人半隐在黑暗中,由于光线,沈乌怡不能看清楚边原的神情,她垂下眼,准备告别。
边原看着她脸上虽是带着轻浅的笑意,但一丝波澜也无,他手指抵着银质打火机,轻笑了声,似是被人扎了一针,心有点疼。
“我过不去。”
“……”沈乌怡抿紧了唇,这一刻,她听着自己剧烈上升的心跳声,背过身后的手有些抖。
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彻底停在原地,沈乌怡盯着地面吞了吞喉咙,唇线抿得很紧,再次抬起头,直直对上了边原那双漆黑的眼睛。
毫无防备的,沈乌怡瞬间红了眼,情绪自此失控,她忍了又忍,还是有点没忍住哭腔,先是平缓叫了声他的名字。
“边原。”
声音里的哽咽泄露了几分出来。
男人看着她“嗯”应了声,略微沙哑。
对视的一分一秒中,像是在较着劲,谁都没移开视线。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可以轻易挽回?”随便拉着我说几句话就能哄我回来。
沈乌怡回视着他,几乎一字一顿,眼睛眨着,慢慢湿了眼睫。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
有他没他其实都一样,终会平淡。
沈乌怡吸了下鼻子,鼻子也是红的。
可她忽然有个疑问。
——爱到底是不是一种循环。
风把她的发丝和衣摆卷起。
边原站在原地,看着沈乌怡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走的那样快,一步也没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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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几天戏,沈乌怡换下戏服,晚上回到酒店就接到了文姐的电话。
上一次说还在接洽的机会,现在已经谈定了。是一个杂志拍摄的通告,机会很难得。
《Eight》杂志,四大刊中含金量最高,沈乌怡最初还有点想不明白对方怎么会来找她拍,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拿上荧幕的真正实绩,咖位完全够不上。但听到后面,她微妙地抿抿唇,没打断文姐说话。
原来这期杂志拍摄对象不止她,还有边原。两个人合体拍摄下期的杂志封面。
文姐说到最后,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下,说这个合作机会是边原那边的人主动邀约促成的,本来《Eight》这期定有人选,当下正热的某个模特。
机会来得惊喜又难得,文姐不清楚沈乌怡和边原之间曾经的弯弯绕绕,想着两人既然合作过MV,关系应该不错,便直接替她揽了这个通告。
挂了电话,沈乌怡发了一会儿怔。
最近几天剧组发生的事儿不少,光头男人出演的角色那晚之后就换了人,不再见光头男人的身影。
光头的资历不算低,无端端就突然走了,沈乌怡听过旁人议论,有早就看不惯的人用同乡粤语骂他系度扮叉烧、早该走了,但没有一个人明说走的原因。
沈乌怡偶尔会想一下,但自那晚结束,边原没再出现过。
这样的情形似乎有些熟悉,沈乌怡甩下脑袋,多想无益,她往前坐到书桌前继续工作。
间隙,看得眼睛泛出困意,她放下笔,想要伸个懒腰,脚尖却忽地踢到一个纸箱。
沈乌怡低下头,一边伸懒腰一边投去目光,而后怔住。
书桌下笼着阴影的角落,一个黄色纸箱静静立在那,没封好的口缝隙露出一个红色中长型盒子。
箱子堆放的都是前段时间生日那会儿收到的礼物。
其中有一个,沈乌怡知道是谁送来的手笔,放了两个月从没拆过。
沈乌怡抿紧唇,想起下周要一起拍摄的杂志通告,凳子往后挪发出刺耳的一声,她把露出一角的红色长盒拿了出来,放桌面,而后用胶纸封好纸箱。
许久,房间的灯关了,黑暗的夜晚,书桌上红盒一直未被人动过。
杂志拍摄这天,提前跟导演安排了空一天。
沈乌怡坐车到封面拍摄现场,进化妆室的时候人还没来齐。
正交流造型时,虚掩着的化妆室门被推开。
几个站在一起的人抬起头看过去,边原穿着身随性的黑色卫衣黑裤,单手插兜走进来,神色漫不经心,淡淡跟人点下头。而后站在墙壁一侧,懒洋洋地倚着等化妆师,漆黑的眼睫垂着,没言语。
沈乌怡看着化妆镜,无意识抿了下唇,镜子中能毫无遮挡地把背后的身影展现,男人头颈笔直站在那,和走过来的化妆师略点头示意。
两人都做完造型,往外走,去摄影棚。
摄影师和其他工作人员还在调试,沈乌怡停在旁边,边原不远不近单手插兜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停下。
周围的人流各自忙着,几乎没有人有空腾出眼睛来看他们,都在努力加快手上的速度。
沈乌怡拿出那个红色长盒,转过身,递给边原。
边原低下头,看着她手上拿的盒子,脸颊动了下,随即抬起眼,对视上她无波无澜的视线,缓声说:“你没打开看过。”
用的是陈述语气。
沈乌怡扭过头,下一秒又转回来,“你送错人了。”
说完,她把盒子往前一搭,轻轻放在他空着的那只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