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南同志,我看了你画的宣传画,也打听了一些你本人的情况,我们部队很欢迎你这样有理想、有报复的知识青年,你想不想参军,融入到部队这个火热的大熔炉中来?”
除了这些,叶连长还循循善诱地对他说了好多话,主题基本就是:当兵多么光荣、当兵多么锻炼、部队如何需要像他这样能写会画还热爱医学追求进步的知识青年、当兵以后也可以在部队考军医大学当医生,等等等等,炸得他原本平静的脑子,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夏居南甚至下意识地回忆起这些年住在部队家属院,所见所闻所亲身感受的包括自家姐夫在内的军人们的一些事情来,他们的训练、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作风、他们的品德……那一帧帧红色的画面,让他心里那个原本就已经被说动了几分的天平,不由地又往这头倾了倾……
尤其,是想到“军医”这一神圣的职业时,夏居南的眼睛更亮了。
叶连长那句话说得好:“军人最勇敢,医者最仁爱,穿着特殊衣服的人民军医,就是勇士和仁者的完美化身!”
于是,思索了一天一夜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夏居南,在这个周日的早上,郑重地向姐姐姐夫袒露了心声。
听完弟弟叙说这两天来,他心路历程的转变,夏居雪半晌无语。
这个弟弟,是她既当姐姐又当母亲,抚养长大的,如今,虽然个儿往上蹿了一大截儿,比她还高出很多了,但在她眼里,他依然还是个孩子,其实,他也的确还是个孩子。
按照实岁来算,今年,他才15岁,当年,她这个年纪时,还在上学,虽然妈妈走了,但爸爸还在,舅舅舅妈也围绕在身边,大人们的关心从未少过……
夏居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而邵振洲已经欣慰地看向小舅子,那是一种大人觉得孩子长大了、成熟了的表情,当然,这种欣慰中还夹杂着一丝郑重。
“想好了?”他问。
夏居南下意识地拔直了身体,郑重地点头,眼睛里闪露出一份发自心底的坚韧光芒。
“想好了!姐夫总说,部队是一个大熔炉,我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大熔炉里,百炼成钢!”
“好小子!不错!既然决定了,就要发扬上甘岭精神,只吹冲锋号,不打退堂鼓!”邵振洲哈哈大笑。
只是,邵振洲话音刚落,一直默默听着大人说话的邵淮勋小朋友,突然嘴巴一扁,“昂——”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他听出来了,舅舅要去当兵,要像正鹏哥哥一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呜呜呜,他不要!
第131章 郎舅兵
“呜呜呜, 舅舅不走,不走~”
小家伙趴在夏居南的怀里,眼泪珠子簌簌地往下滚, 还间歇性地抽搭着大鼻涕,是真的伤心了,这小模样, 让人看了,真真是可怜得不行。
夏居南:……
夏居南抱着小外甥肉嘟嘟软乎乎的小身子, 又是心疼, 又是欣慰, 他俩这要是一对多愁善感的甥舅, 估计都能互相抱着痛哭流涕了!
夏居南心里软乎乎的, 他是想到过小外甥肯定会对他有所不舍, 却是没有想到, 小家伙的反应会这么大,都哭成小花猫了。
这样贴心的小外甥, 他也很是舍不得啊!
夏居南备感欣慰的同时,触景生情间,思绪不禁又飞回到了当年自己这个年纪时……
那年,他也是这般懵懵懂懂的年纪,猛然有一天,妈妈走了, 再后来爸爸也走了,就连唯一的姐姐也不在身边, 当时的自己, 也只能像小外甥这样,抱着舅舅哭得泪水涟涟……
夏居南一时间, 心情也不禁有些湿漉漉地难过起来,抬起眼看向夏居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嗫嚅着嘴,弱弱地道了一句姐姐。
“姐,我……”他知道,姐姐肯定也是舍不得他的。
夏居雪已经从刚刚的失意中恢复了过来,虽然内心里万般不舍,但她还是扯起笑容,选择了尊重弟弟。
她抚了抚夏居南的头,就像他小时候她经常做的那样:“没事,你想说什么,姐姐都知道,姐姐很欣慰,我们小南,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到,要离开她的羽翼,去经历自己的人生,去追求自己内心想做的,这样,很好!
邵振洲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试图打破这会儿的沉闷气氛。
“好了好了,涉深水者得蛟龙,当兵是好事,多少人想当兵,还不一定能选上呢,小南有这个意愿,去部队里锻炼锻炼也好,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等到小南穿上军装,我们家就是一对郎舅兵,说出去也光荣嘛!”
至于家里这个贯黏小舅子的儿砸,邵振洲眼里忍不住又闪过一丝嫌弃。
就这皮起来没边、怂起来又没胆、哭起来还抽搭大鼻涕的没出息样儿,想要等到和他“上阵父子兵”,且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呢!
当然,看到儿砸对小舅子的黏糊劲儿,邵振洲偷偷表示,他一颗老父亲的心说不酸溜溜是假的,不过,这件事儿嘛,他自然是坚决不会说出来的。
夏居南可不知道自家姐夫脑海里转的这些想法,听到邵振洲说的“郎舅兵”,不禁笑了。
“姐夫,我还没有被选上呢!”
虽然叶连长跟他说,只要他愿意,他就一定能选上,但他还是不敢对自己打这种包票。
邵振洲却是和叶连长一样,对他信心十足:“你的情况我心里有数,以你的条件,肯定能选上!”
小舅子要说哪里不足,就是人清瘦了点,但这也没啥大问题。
去年,分到他们团里的一批“内部兵”,最小年龄14岁,最大的不到18岁,其中有个小兵,15岁了,体重只有74斤,搬个炮弹都吭哧吭哧的,直喘大气,狼狈之极。
用他手下某个连长的话来说:“别人是搬炮弹,他是抱炮弹,老子都怕抱到最后,不是他砸了炮弹,而是炮弹把他给砸坏啰!”
和那个力气小得像蚂蚁,被大家开玩笑说以后连媳妇儿都抱不动的小兵嘎子相比,自家小舅子可强多了,人虽瘦,但抱起自家三十多斤重的敦实儿砸来,一口气走几十米,不费劲儿!
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
明确了目标方向的夏居南,报名、体检、政审、家访……层层筛选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在那张盖着印章的、红色的入伍通知书发下来的那天,邵振洲特意骑着单车,去附近罗坊大队的养殖场,买回了一条精神抖擞、嘎嘎乱叫的大公鹅……
寒冬腊月,来上一大锅加了葱段、姜片、大料以及少许白酒和花椒,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土豆炖大鹅,堪称人间一绝,那味儿,三天了都还能唇齿留香呢!
*
冬天的雪和夏天的雨一样,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再精准的天气预报,也无法窥探老天爷的心情。
这不,入冬以来一直迟迟不见踪影的雪,从昨夜簌簌落下来起,便来得又猛又急,一觉醒来,村子房屋树木……似乎全都被冻住了。
而今天,也是夏居南他们这群新兵蛋子离开家门,奔赴部队的日子。
火车站。
随着“嘟”的一声,汽笛响起,铺了一层厚厚积雪的铁轨上,一辆长长的火车缓缓开动,车轮与轨道摩擦,咔嚓咔嚓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铺在铁轨上的积雪瞬间便如雪崩一般,涌向铁轨两侧,溅起一片汹涌的雪浪……
车厢里,紧紧挨着夏居南的雷正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套在解放鞋里的一双脚也本能地打了个转转,一张嘴,就呼出了一片雾气。
“好冷啊!”又吐槽起配发的解放鞋来,“整整大了四个码,穿起来,就像穿着一条漏了水的船,嗤!”
“哈哈哈!”
他这话一出,不说周围的人,就是原本脸上带着几分清愁的夏居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放心好了,叶连长说了,我们这次去的是南方,会越走越暖和的。”
看到夏居南笑,雷正鹏终于吁了口气。
“嘿,你终于笑了,你说说你,从家里出来后,就一直闷着个脸,亏你还跟邵叔叔说,要在部队‘站成一座山,立成一块碑’呢,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哪里有山和碑的坚韧模样了!”
夏居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着淮勋呢,不知道他起来看不到我,会不会又哭鼻子。”
雷正鹏:“你啊,就是太宠淮勋了,小孩子皮实,哭就哭呗,多哭两次,才能长得更壮实呢,你看我家小弟,他每次哭,我就从来不管……”
说到这里,眼前蓦然出现自家懵懵懂懂的小弟昨晚听说他今天就要走,抱着他抽抽搭搭的小模样,明明前一刻嘴巴还硬着呢,这会儿心里也忍不住升起两分伤感来,不由责怪起夏居南来。
“嗐,都怪你,干嘛要提淮勋啊,害我也想起我弟那个赖哭包来了!”
夏居南:……呵,明明是自己想,还要赖人,果然很“雷正鹏”。
不过,不提就不提吧,姐夫也说了,淮勋也大了,过两天习惯了就好了,思绪一转,又想起囍娃来。
“……他和你一样,从小就想当兵,去年,因为年龄不够,在大队报名这一关,就被唰了下来,也不知道,他今年是不是也被选上了,而且他还不知道,我也当兵了呢!”
月湾队和方山县一南一北,有千里之遥,他们之间还来不来互通有无!
雷正鹏道:“我们都选上了,他肯定也能选上,你不是说了,他厉害得很,不但能打人,还会养猪,这样的人才,部队不要,就是部队的损失!”
夏居南笑了,虽然雷正鹏这话有些不通逻辑,但他听了还是很开心,笑咪咪地狠命点头:“嗯,你说得对!”
囍娃那么优秀,肯定也能选上!
*
诚如夏居南和雷正鹏嘴里说的那般,囍娃今年的确也如愿当上兵了,而且,当的还是入藏的高原兵!
用今年去云凌县招兵的部队首长激励他们的话来说——
“我们是高原部队,常年驻训在高海拔地区,条件艰苦,气候恶劣,风吹石头跑,山上不长草,对每一个战士体格素质的要求都特别高,今年一些大队就剃了光头,一个合格的新兵都没有,所以,你们可谓是百里挑一的骄骄者,要特别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而和囍娃一样,还有一个夏居南认识的人——杨红兵,也成了这百里挑一的骄骄者之一。
而就在夏居南和雷正鹏“相亲相爱”时,同一时间,同样载满了新兵但行驶方向不同的又一列火车里,囍娃和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杨红兵,却正在“互相伤害”。
哦不对,更确切地说,是囍娃单方面虐杨红兵,因为,杨红兵这只往日里总是昂着头走路的骄傲小公鸡,居然没出息地晕火车了!
上吐下泻,不要太惨!
更惨的是,他们这趟入藏的火车,居然还运了一车的家禽,就算囍娃他们这群农村兵从小闻惯了家禽的味道,这会儿同挤在密封的车厢里,同样觉得够呛,这一刺激,杨红兵就吐得更欢快了。
囍娃一脸笑意,毫无掩饰他对杨红兵红果果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呵呵!之前还吹牛,说自己什么苦都能吃,数九隆冬砍过稻草,冰天雪地打着赤脚踩过泥土巴巴,还说什么到了部队,要把我比下去,现在却是坐个火车,都要死要活的,哈哈哈!”
杨红兵吐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更令人生气的是,生理上遭折磨也就罢了,心理上还要遭受暴击,这让他终于出离愤怒了,虽然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就像一只病猫,恹哒哒的没有什么气势,但他还是横眉立目地瞪了回来。
老话都说了,输人不输阵,让他在邵振囍跟前掉链子丢大脸,不可能!邵振囍想看他的笑话,更是做梦!
“哼,邵振囍你等着,我不过就是不习惯坐火车而已,等到了部队,我……”
奈何啊奈何,大话还没撂完,牛皮还没上天,他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一张原本就因为上吐下泻而变得有些惨白的脸,这会儿更又白了几分。
囍娃先是一愣,随即更加幸灾乐祸地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看看你,都要变成个白菜鬼了,还要吹牛皮,哈哈哈!”
再次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杨红兵:“邵振囍,你!”
这个没有一点阶级情同乡爱的邵振囍,真真是,气死他了!
就在囍娃和杨红兵斗气的时候,雷正鹏又和夏居南回忆起昨晚家里的那顿土豆炖大鹅来。
是的,雷正鹏昨晚也吃上大鹅了,同样是从罗坊大队的养殖场买回来的。
说起罗坊大队的这个养殖场,和团里还有几分渊源。
且说,这罗坊大队原先也是个穷哈哈的大队,主要是队里本来地就少,其中还有一大片低洼地,搞农业种植不保收,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用社员们自己的话来说:“穷得吊起锅儿打当当,苦哟!”
后来,还是团里的副业杠把子11连,去罗坊大队搞“军民鱼水情”时,向他们提议,可以因地制宜搞养殖,而且说干就干,直接就帮着他们在那片洼地里挖土方,清淤泥,固大堤,真的弄了个养殖场出来。
罗坊养殖场不但养猪,还养鸡、养鸭、养鹅、养鱼,因为洼地里水草多,这些家畜家禽都养得特别好,便也成了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偶尔打牙祭时的首选。
雷正鹏回忆着家里昨晚的那顿铁锅大鹅,一脸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