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啊,男人啊,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柔软的地方,日子才会真正地过得有盐有味儿起来,就算他这把老骨头到了地下,见到了他们那一家人,也能底气满满地告诉他们,振洲那娃儿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了!
你们,莫再担心了,该投胎投胎,下辈子不定还能见面……
可即便心潮澎湃,五叔公还是故意撇着嘴角子,摆了摆手,作出一副被邵振洲酸倒牙的嫌弃样。
“在部队带百十号兵吐口唾沫就是钉的大老爷们,还给老子作出这副酸模样来,也不嫌丑!你要是真孝顺,就加把劲儿,争取明年就给五叔公抱上小曾孙,这比什么都让五叔公爽心爽气!”
躺着也中枪的邵振军:……
*
就在邵长弓他们因为邵振洲这棵“万年的老铁树”终于要“开花甚至结果”,而人人脸上带笑时,同一时间,女知青点里,夏居雪也在和弟弟夏居南说这件事情。
今天下午回来后,夏居雪又翻出了邵振洲当年的来信。
这三年来,她收到了很多信,舅舅舅妈的,两个和她一样上山下乡表哥的,还有刚来到乡下时一些当年的同学写过来的,都被她细心地用皮筋捆成一扎,放到了箱底,所以,邵振洲那封信封上标着“邵寄”的来信,很容易就被她找了出来。
男人的字很刚,字体遒劲有力,一如他本人给人的印象。
夏居雪重新读下去,视线不由地落在了最后那一部分上。
“……我们虽然相处不多,言谈也少,但说心里话,短短接触间的每一件事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心中,你是一位柔弱中带着坚韧的优秀姑娘,希望你和你的弟弟都能从悲伤中尽快走出来,重新投入正常生活中。”
“当时归队行程匆忙,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如今只能寄托在信中,我虽然不善言辞,但若你生活中遇到任何的烦恼事、高兴事、伤心事,都可以给我写信,我愿意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最后,愿我们的革命友谊能更近一步,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为实现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彼时的夏居雪看完信后,并未做过多的深想,因为类似“革命友谊万岁,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互相批评,共同奋斗”等话,大家在信里都是这么写的,而如今看来,那个时候,这应该就是他隐隐约约地向她表露心意吧!
不过,夏居雪随即又问自己,就算当初她看出来了,那她会接受他吗?
最后她自己得出的答案,大概率不会,且不说她当时还没有建立起找对象的标准,那个时候的她,父亲刚走,又是刚刚下乡,生活中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那个心思,想其他事情……
如今,时过境迁,心境也有所变化,她承认,虽然在这之前,她尚未来得及在她的人生规划中,思考过“婚姻”这个大问题,但以后,无论她和邵振洲是举案齐眉,还是相敬如宾,她都会尽她所能,当好这个妻子。
而这边,听完姐姐说的话后,夏居南白净净的小脸蛋上,立马露出惊喜十足的表情。
小家伙瞪着大大的眼睛,声音都要劈叉了,表现得比囍娃儿还不稳重,再次迭声追问。
“是真的吗?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邵大哥,让他做我的姐夫了?”
第23章 嫁给他错不了
夏居雪点了点头, 她自然是能看得出来,弟弟是喜欢邵振洲的。
别的不说,就在今天早上吃早饭时, 他就猛夸邵振洲,“邵大哥最好了”,还一脸喜色地告诉她, 昨天晚上,邵振洲带他和囍娃儿去抓了青蛙, 还烤了吃, 喷香。
“就在邵大哥家的院子里, 点了柴堆, 吱吱吱地烤着, 香味就出来了, 再用枝条不停地翻, 青蛙就渐渐变得又焦又黄,吃起来香喷喷的, 本来,我还想拿给姐姐吃呢,邵大哥说时间太晚了,等下回得空再带我们去抓,到时候再让姐姐也尝尝。”
夏居南从小在城里长大,父母相继走后, 舅舅舅妈对他的照顾也是精心的,日常吃食虽也是粗粮居多, 但偶尔还是能吃上细粮和肉荤, 幸好,即便如此, 他也是乖巧懂事的,从不诸多挑剔。
来到月湾队后,他很快就适应良好,而这次吃烤青蛙,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尝试,同样新奇得很,对此,夏居雪并不矫情地进行反对,这年月,粮食都吃不饱,对于这些大自然里的“肉肉”,别说当地的大人孩子觊觎,就是他们知青也盯着呢!
男知青们之前还在时,没少在大晚上打着手电筒去抓青蛙逮斑鸠,甚至在白天出工歇缓时,社员们都躲进树阴、山崖下休息,他们却直奔河沟忙着捉鱼虾,那股积极的劲儿,比社员们还疯狂。
而在夏居南叽在里咕噜地向她说了一番昨夜里的“乐趣”后,还神秘兮兮地告诉了她一件关于邵振洲的事情。
“昨晚,囍娃儿还说,改花婶婶正和陆大娘商量,要给邵大哥说一门好媳妇呢,囍娃儿还教了我一首歌,‘黄鸡公儿尾巴妥,三岁的伢儿会唱歌,不是爷娘教的歌,自己聪明叼来的歌。我与竹子一般长,竹子长大做扁担,我长大了做屋梁’,说男人到了做屋梁的年纪,就要娶媳妇儿,生孩子……”
末了,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认真地告诉夏居雪:“姐姐,就算我到了做屋梁的年纪,也不要娶媳妇儿,到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姐姐,就像姐姐现在照顾我一样……”
彼时的夏居雪除了感动,还有些好笑。
只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一天,邵振洲,那个和她接触少之又少的男人,竟然会突如其来地向她求婚,一脸诚恳地向她保证——“我会对你、对居南以及对我们以后的孩子好的”……
直到如今,夏居雪回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点点滴滴来,仍然有一种迷迷糊糊的不真实感,但面对弟弟充满期冀的眸光,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姐姐已经跟他说好了,等姐姐和他结了婚,以后,居南就跟着姐姐住,就算舅舅舅妈回来了,居南要是愿意,也还是可以陪着姐姐,留在月湾队生活……”
夏居雪没有对弟弟把话说得太满。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母不在了,她就是长姐如母。
妈妈当年,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给他们,就那么遗憾地和他们天人永隔了,而爸爸去世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叮咛,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只是,这三年来,因为种种现实困境,她这个做姐姐的,终是失职了!
所以,要是有条件,从感情上来说,她自然希望能把弟弟亲自带在身边抚养,但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他,和省城的生活条件比起来,月湾队的日子实在是太清苦了,如果到时候弟弟想回省城,她即便再不舍,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不过,总归是夏居雪想多了,夏居南先是得到了姐姐的又一次肯定,接着又得知以后能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已经开心得再次蹦跶了起来,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满是喜悦的光芒。
“喔喔喔!邵大哥要当我的姐夫了,以后,我还能永远跟姐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太好了太好了,喔喔喔!”
夏居南又蹦又跳地喊完,忽然像个小炮弹一般,朝门外冲了出去,倒是把夏居雪弄得一愣。
“你做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去告诉囍娃儿这个好消息,嘻嘻嘻!”
夏居南回话间,小身板儿已经跨出了门槛,满脸无奈的夏居雪只能追了出去,同时,也因着夏居南刚刚的话,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愉悦感。
就冲着弟弟的这份欢喜,以及邵振洲对弟弟的这份包容,这事看来,总归是有一个好的开头。
*
山月高挂,又大又圆,笼罩在清朗月辉下的月湾队,安详而宁静。
陆大娘依然在院子里支起了纺织机,吱嘎吱嘎的纺线声,萦绕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她身前的小杌子上,坐了三个人,月色下,两张脸上是傻乎乎的欢喜笑容,一张脸上则是羞涩的温柔。
陆大娘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难得的带着几分羞意的夏居雪,脸上那一道道深沟般的皱纹里,都染上了深深的喜意。
三年来,她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娇滴滴的女娃儿,一点点用自己的努力,逐渐溶入他们月湾队,得到大家伙的肯定和喜欢,如今,这个女娃儿,真的要成为他们月湾队的正式一员了!
不再是外来的下乡知青,而是他们月湾队儿郎实打实的媳妇儿!
她看着夏居雪,越看越满意,同时也在心里感慨,也就是振洲了,才能配上这般灵秀的姑娘。
“都说女人的命就是菜籽儿,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丢在肥田里就肥,丢在穷田里就蹩,又说,斫柴要斫实心柴,嫁人要嫁忠厚哥,振洲啊,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娃儿,从小就蛮舍己,仗义,队里的娃儿谁在外头受了欺负,他都去给出头,娃儿们没有不服他的……”
“但别看振洲脾气直,性子硬,有时候就像根硬梆梆的檀木扁担,一旦确定的事,牛都扳不弯,但内里却是个心善,懂得感恩的,每次,被哪家喊去随便吃口饭,哪个婆婆婶婶又给他做了件褂子,他都会给人家家里干些农活,挑几担水,割几筐猪草,劈几节柴,从来不空手吃闲饭……”
陆大娘先是夸了一番邵振洲,跟着,又认真地看着夏居雪,脸上是历经世事的通透,实心诚意地对她道:“这老话说得好,一个人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一个人浑身是棉,也纺不了几两线,姑娘家再好强,再能干,肩膀也是嫩的,也要找个可靠的落脚头,听大娘的话,你嫁给振洲,错不了……”
这晚的夏居雪,听了陆大娘一箩又一箩的“女人经”,以及邵振洲的“成长史”,直到携着夏居南出门时,脸蛋还是烫的,至于夏居南,则是小嘴裂了一整晚,嘻嘻嘻,不但从今晚开始,他就能和姐姐一起住,而且,以后也不用再分开了呢,开心开心还是开心!
而囍娃儿呢,虽然对于以后再也不能每天晚上跟他的“耸耸毛兄弟伙”同一铺睡有几分不舍,但也知道夏居南的心思,倒是没有阻拦,但还是坚持要把人送出门。
只是,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走出小院,一兜头,就看到了月光下含笑而立的邵振洲。
夏居雪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囍娃儿亦然:“振洲哥你都到我家了,怎么不进去?”
夏居南则是兴奋得露出了两排小米牙:“邵大哥,你是在这里等我和姐姐的吗?姐姐都告诉我了,你要做我姐夫了呢,嘻嘻嘻!”
未来小舅子这般毫不隐藏的欢喜之情,让邵振洲的心情也更加美了,他又亲昵地秃噜了一把夏居南的脑袋瓜子后,才看向夏居雪。
“我已经跟长弓叔说好了,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大队和公社盖调函章,至于你转点到大队的事情,去盖章时,我会跟队干解释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安心心地和居南住在知青点,等到我们,咳,结婚……”
军人作为国家的钢铁长城,无论何时,军婚都是严肃的事情,双军人自是无需再政审,但像邵振洲和夏居雪这样,一方是军人,一方是地方人员,则是必须要政审的。
程序主要包括,打结婚报告、女方政审函调、填写申请结婚登记表,之前,邵振洲他们团长为了照顾他这个“老光棍”,连他媳妇儿在哪里还没影呢,就把相关的文件都给他打包,带了回来。
用他的话来说:“兵贵神速,特事特办!”
所以,只需夏居雪根据具体要求填完表以后,再去生产队、大队、公社挨个盖完戳戳,再把表格邮寄回团政治处,等待部队审核后,再给他寄来结婚证明材料即可。
月色下,男人声音低醇如老酒,明明是个线条硬朗、眼神犀利的大男人,但此时此刻,再和夏居雪说起明天安排的桩桩件件来时,眸光里却焕发出如天上的圆月一般温和的光辉。
夏居雪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刚刚陆大娘说的那句话——“你嫁给他,错不了”!
虽然,她现在对他的感觉,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深沉的男女之爱,但嫁给他,或许,真的比预期更好吧?
第24章 调函盖戳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的邵振洲,虽然还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但从头发丝到脚底板, 都冒着喜气,迎着清晨明澈的阳光,那份朝气蓬勃更甚以往。
也更衬托着死死盯着他和夏居雪看、恨不能看出一个窟窿来的马均奎, 就像被人硬生生捅进了三尺剑,损了元气、伤了筋骨、死不了、活不起的白菜鬼。
马均奎暗忖, 他昨天的顾忌, 还是准的。
这男人, 果然从头到脚都是原装原品, 而不是那种不晓得从那里弄了一身军装来显摆的二混子。
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 不但是因为对方身上的那骨子气势, 更因为这会儿, 整间大队部办公室里,都充斥着大队长陈兴义敲钟一般的哈哈声。
“哎哟, 这不是振洲嘛,你这部队的大连长,啥时候回来的?嘿,邵长弓这闷头驴,老子昨天还见到他了呢,怎么都没说一声?咋滴, 还怕老子去抢了你带回来孝敬他的好酒不成?”
“对了,你这一大早就过来大队部是……什么, 哎哟, 我滴个乖乖隆叮咚哟,你这煮不烂蒸不熟的秋丝瓜, 终于要成亲了,还是和小夏知青?哈哈哈!好好好,等到摆酒那天,老子定是要过去讨两杯喜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