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嬉戏的声音，穿过小区的铁门和挥散不开的雾，传了出来：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清脆的儿歌一遍又一遍，欢快而活泼。
……
第54章
日子忙忙碌碌, 为了赶上进度，沈梵梵忙到几乎脚不沾地，平均每天都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她上一次这么忙的时候，还是高考的时候。
上半年忙着拍戏, 所有学业上的压力, 都集中在了下半年，为了考出好成绩, 她只能牺牲睡觉的时间。
而这次，是为了补上齐野请假浪费掉的那些时间。
摸着眼睛下方的黑眼圈，沈梵梵越想, 就对齐野越发的讨厌了起来, 也越来越怀疑，就凭这不敬业的态度，这么些年，齐野到底是这么混到现在这一步的。
对此, 江婧面无表情的回答了几个词：“脸, 包装, 后台。”
沈梵梵的关注点在最后面两个字上：“后台？”
她怎么不知道齐野还有后台这一说？
她的后台都摆在面明上，大家都知道她是沈擎智能的小公主, 这个身份虽然让酸她的人多了不少, 让人不自觉地带着放大镜看她。
好好表现很容易就会被夸，可只要一出错, 就会被自动放大很多倍。
但与此同时, 也正式因为这个身份，聪明的人都不怎么敢在明面上得罪她，即使沈擎智能向来低调, 从未为她出过面，但她也还有傅薄言明里暗里护着，所以再怎么不喜欢她，那些人也只能躲在背后偷偷议论。
像齐野，就属于不聪明的那类人。
可如果说有后台护着的话，他的所作作为沈梵梵倒是能理解一点了，有钱的圈子里多得是冥顽不灵、又莫名其妙的富二代。
江婧轻嗤了一声，眼中的讥讽很是明显，但并没有和沈梵梵多说什么，“你就不需要知道这些了，反正你都快杀青了，以后尽量和他避开就好了。”
“哦。”
沈梵梵应了一声，也不再问了，她对齐野这个人，并不是很在乎，也就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手机响了，沈梵梵拿起一看，看到备注的名字，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待在片场这么久，陆沁和沈鹤老爷子给她打过几次电话，而她的父亲沈念倾，只偶尔会在陆沁或者爷爷和她聊天的时候插进来随便说几句，从来没有单独给她打过。
这，还是第一次。
沈梵梵迟疑了会儿，才拿着手机走到人少的地方接通了电话，“爸？”
“嗯，梵梵，最近怎么样？忙吗？”
“嗯，有点，都忙到时间打电话给你们，但是很快就要忙完了，我一拍完就回去陪好好你们。”
说到这里，沈梵梵突然觉得自己杀青后接的业务真多。
要给常晴肚子里的宝宝买礼物，陪常晴逛街，请纪曜吃饭，还要回去陪家人，这样一想，就算拍完戏，短时间不接通稿，她也还是很忙。
“嗯，你爷爷很想你。”
“我知道。”沈梵梵捂着嘴笑，“那爸爸，你呢？”
对方不答话，轻咳了一声。
沈梵梵笑得更欢了，“爸，我老想你了，公司最近忙吗？”
沈念倾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回她：“还好。”
很平常的答案，沈梵梵并没有多想。
沈念倾是一个严肃又温和父亲，话很少，就算主动打电话聊天，也是沉默的时间居多，但这么久没见到自己的爸爸，沈梵梵口中的想念也不是说说而已。
她并不想挂电话，又找了一大堆话题，东扯西扯的聊了一会儿。
沈梵梵其实很想和沈念倾说纪曜的事，告诉沈念倾那场车祸真正的原因，她想告诉自己的父亲，纪曜到底有多好，还想让他知道，虽然他们都想让她找一个更好的人，但她永远也找不到。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比纪曜还要优秀的人了。
但最后，沈梵梵还是没说，总觉得很多话在电话中说不清楚，还是到时候回家当面谈比较好。
过了没多久，江婧找了过来，沈梵梵才和沈念倾说了再见，回头看向正和导演站在一起的齐野，她不由得皱眉。
齐野最近连私底下的小动作都没了，太规矩了，反到让沈梵梵觉得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他好像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梵梵，导演叫你过去，你杵这儿发什么呆呢？”见沈梵梵不动，江婧又提醒了一遍。
“知道了。”沈梵梵晃晃脑袋，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裙子朝那边走去。
才提着裙子向化妆师走去，一边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涂抹抹，一边认真地听导演说戏。
同样在补妆的齐野看似在听导演说话，实际上，视线却总是若有若无的落在沈梵梵的脸上，目光复杂。
除了他和他的经纪人赵谦之外，没人知道，纪曜后来又来找过他。
纪曜把一堆证据摆在他面前 ，并“好声好气”的告诉他，别再搞什么小动作，特别是不要靠近沈梵梵，否则，这些证据会马上出现在媒体手上。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明明比他还矮了一个头，但气势却偏偏盖住了他，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知道，纪曜不直接把这些爆出去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不想浪费沈梵梵的劳动成果，戏未拍完，若是事情被曝光，必定会有很多媒体追过来，戏也会拍不下去。
赵谦也劝他忍过这段时间别惹事，毕竟演员在接戏的时候是签过协议的，因为这些舆论耽误拍戏的话，他要赔偿天价的违约金。
听到这个原因，齐野才忍了下来，因为他赔不起。
但同时，他心中的怨念也更深了，出身于普通人家的自己，怎么也玩不过这些资本家。
他知道沈梵梵在出国之前和长艺签了好几年的合同，他当时还为能和沈梵梵呆在同一个圈子里开心过。
但后来，沈梵梵突然出了国，天价违约金几乎高到能让那时出境并不好的长艺起死回身，但有钱人家的小公主毫不在意，仿佛当作一场游戏。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和沈梵梵，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于是便用尽一切努力往上爬。
眼前闪过那个男人的脸，齐野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沉。
就算沈梵梵心仪的是傅薄言，他都能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那个残废，就因为他穷尽一生也达不到那样的家世吗？
“卡！”一旁的导演拧着眉头，举着喇叭大喊：“齐野，你对面站的是你爱而不得的人，不是仇人，你眼神这么狠干嘛？”
“停一下，调整下情绪。”
……
片场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环境也乱糟糟的，而沈念倾的办公室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安安静静的，木香和茶香环绕，十分祥和静谧。
挂了电话之后，沈念倾将手机反扣在桌面，看向对面虽然拎着一页纸，低头盯着合约，但是久久没有翻页的年轻男人，良久，突然出声：
“你没告诉梵梵？”
纪曜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纸张，抬头看向沈念倾，恭敬地回答道：“还没有。”
决定生产智能轮椅只是他突然的想法，说做便做了，从查资料调查市场、做分析报告、开会讨论……到最后制定合约前往沈擎智能，他只用了一周多的时间。
最开始，安行车行只是一个单纯的车行，但发展到现在，涉及的产业极广，从城市出租到共享单车，再到无人驾驶汽车，还包括汽车零件极各种软装等等。
每开发一个新的周边产品，甚至仅仅是升级一个产品，都要经过非常严谨的调查研究，和漫长的会议讨论。
但这次，明明是拓展了一个新的领域，做的所有准备工作耗费的时间却极端，甚至比之前开发车载蓝牙还要快。
更让纪曜惊讶的是，从头到尾，公司上上下下都没有听到反对的声音，都极其支持他，像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满满，这也是他动作能这么快的主要原因。
纪曜甚至有些怀疑，他们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个，只是不敢提议而已，或者是提过，但被纪叙压了下去。
听了纪曜的回答，沈念倾沉默了会儿，手无意识的点着桌缘，眼睛却一直盯着纪曜的脸。
而纪曜和他对视着，毫不闪躲，坦坦荡荡“伯父，我十分确定，这次的合作，为两家公司带来的利益绝对不少。”
沈念倾做人向来严谨，也十分低调沉稳，无论对谁，总是客气有加，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如此不客气地盯着一个年轻人看。
这个项目的发展前景如何，又能带来多少利益，他当然知道。
软件技术都已经研究出来了，光成本就降低了不少，不用实在是很浪费。
沈念倾也不否认，在公司在纪叙的要求下做出这款智能软件的时候，就想过要发展这个项目，但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虽然觉得很惋惜，他也很快就放弃了：
－－安行不可能答应合作，沈擎也不能找其他公司合作，更不可能自家公司生产智能轮椅，甚至不能把这项技术买出去。
否则，沈家和纪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可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别说自己的女儿沈梵梵会对他发脾气，就连老爷子，估计也会气到不要他这个儿子。
虽说在商言商，但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点小利益就冲动行事，会因小失大。
沈念倾更怕，会伤了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的心。
纪曜已经很难了，他们不能再逼他了。
但若是纪曜主动提起，沈念倾当然就没有这些忧虑了。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想到过，纪曜会主动提出要发展这个项目，还亲自来找他谈。
也不知看了多久，沈念倾终于收回目光，再次出声：“你陆阿姨之前要你答应的事，她都告诉我了。”
不懂沈念倾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但只要关系到沈梵梵的，纪曜都会下意识紧张，他眼神闪了闪，到表情始终很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沈念倾觉得自己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可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个年轻人，也就三十出头，心性却不属于这个年龄。
沈念倾叹了口气，又道：“阿曜，梵梵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是沈家宠到大的小公主，你陆阿姨只是爱女心切，我替她和说声抱歉。”
纪曜摇头，“沈叔叔，我能理解。”
看纪曜眼中并没有一丝介意，沈念倾轻笑的一声，伸手给纪曜倒了一杯茶，大有长谈一番的意思。
“五年前，得知你出了事，我和梵梵妈妈满着梵梵把她送去了国外，因为那时候梵梵还不到十九岁，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恰好是对爱情最向往，偏偏又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我们担心她把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局限住自己，所以想让她在没有你的地方冷静冷静，甚至在她知道真相不想离开的时候，还让你帮着一起劝她。”
“从小她就最听你的话，那时冲动下做出的决定，我不知道对不对。”
纪曜垂下眼眸，将手从桌子上移了下来，放在膝盖上，慢慢握紧。
他还记得。
那时他刚醒，才刚知道自己的腿可能再也走不了路了，但他不相信，心中还因为“可能”二字抱着一丝丝的希望，许久都没见过面的小姑娘在电话那头一直哭，一直哭。
全身的痛让他强忍下想让她别走，想告诉她他准备去找她的念头，逼着自己让她挂了电话……
看了眼纪曜，沈念倾苦笑了一下，将视线投向窗外，陷入了回忆：“直到梵梵瞒着我们回国，五年了，她并没有放下对你的心思，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若是不让她走，让她感受你那几年的颓废和苦痛，她可能会坚持不下去。”
“但梵梵没看到，所以对你的印象，始终留在避暑山庄那个温柔优秀的大哥哥，在我们的刻意引导下，她一直以你为自己的目标，她对你的感情太复杂了。”
说到这里，沈念倾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又看向纪曜，继续道：“但我还是反对她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为什么吗？”
纪曜点头，声音生涩暗哑，“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和你陆阿姨担心的不是同样的事。”沈念倾微笑着摇摇头，“我不同意，是因为我看得很清楚，你不是以前那个优秀的少年了。”
“因为你自卑自弃，看不起自己，就算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有能力，但我不相信一个看不起自己，甚至连自己都能放弃的人，能给我女儿幸福。”
“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开开心心，快乐积极乐观，但她满心满眼都是你，全部心神都在你的身上，我怕你把她给困扰住。”
“阿曜，就像放风筝，梵梵是风筝，你是线，但真正能让她飞得更高的，是风，你懂吗？”
语毕，沈念倾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也没有催促纪曜回答，只安静地喝着茶，给了纪曜充分思考的时间。
亲情和爱情在某一个层面上其实很像，都是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开心幸福。
他爱自己的女儿，也因为这份爱，无论他在事业上获得多大的成绩，获得多大的荣耀，但只要沈梵梵有一丝丝不开心，他就不会开心，成绩和荣耀都是徒劳。
而他女儿喜欢纪曜，不管在其他地方获得多大的快乐，但若是纪曜不快乐，她女儿就不会快乐。
长此以往，明明被轮椅困住的是纪曜，最后，不能走路的，会变成他的宝贝女儿。
沈念倾的声音很平淡，几乎没有什么起伏，但一字一句，都重重地敲击在了纪曜的心上，像警钟，敲开了他困住他的自缚的茧，让眼前豁然开朗。
静默半晌，他看着沈念倾的眼睛，朝沈年轻郑重地点了下头，“沈叔叔，我懂了。”
“那你知道安行生产轮椅，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沈念倾又问。
“知道。”纪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浅浅勾了下嘴角，“这是一种优势。”
他，就是最有力的广告，可不就是一种优势吗？
沈念倾笑笑，放下了茶杯，倾身将纪曜面前的合同拿了过来，翻到后面，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又拿过印章压了两下。
一锤定音，合同一式两份，正式生效。
盖完章，沈念倾将合同推回到纪曜面前，主动朝纪曜伸出了手。
纪曜抬手覆上，握了一下，“沈叔叔，合作愉快。”
沈念倾点头，“加油，小伙子。”
目送纪曜离开，沈念倾又叮嘱了一句：“替我想老爷子问声好。”
听到回复之后，他又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吹了吹，浅抿了一口。
纪曜带过来的茶，味道很好，苦后回甘留齿，茶香十分醇厚。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主动决定生产智能轮椅，一人完全所有企划，亲自负责，要求要按照年龄身高不同，残疾程度不同，家庭承担能力不同，联合医院一起，结合人体工学，研究出适合各种人群的不同模式不同价位的智能轮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