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喊谁?”
清朗悠长的声音传来,赵蓁微微一愣。
她回过头,却见一辆马车停在旁边,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那手指上还带着一枚珍稀的墨玉戒。
赵蓁一看便知是谁,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她凶巴巴地横了于书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于书:“……”
赵蓁只得鹌鹑似的上了马车。
才看见月白色的华袍,赵蓁便乖乖地叫了一声:“皇兄。”
赵霄恒瞧她一眼,小姑娘的笑意里,带着三分不想挨骂的讨好,手里还牢牢抱着一包糖炒栗子,这焦香味瞬间盖过了马车里的熏香,连气氛都严肃不起来了。
赵霄恒问:“怎么溜出来的?”
赵蓁老老实实道:“我拿了一套浣衣局的衣裳,扮成了休沐探亲的宫女……”
赵霄恒的声音不辨喜怒,“本事不小。”
赵蓁知道,她的三皇兄虽然看起来温和无比,但若真的生起气来,还是挺吓人的。
于是,她硬着头皮道:“皇兄误会我了,我不过是听说皇兄今日里在宋宅养病,就想着出宫探望你,谁知道走错了路……”
赵霄恒淡淡道:“宋宅在城东,你如今在城北,这路错得有些离谱。”
赵蓁嘿嘿笑了声,“多出来几次,就不会走错了。”
赵霄恒:“……”
有时候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赵霄恒道:“下次若真想出门,只要同你母妃说一声,让孤来安排,切莫一个人出门,万一遇到危险,只怕哭都来不及。”
赵蓁一听,顿时高兴不已,“皇兄说的是真的?你愿意带我出来玩?”
“一个月,最多一次。”
“一次也好呀!”赵蓁却十分满足,她笑吟吟道:“皇兄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待在宫里,整日里都是读书练字绣女红,当真是闷死我了!还是皇兄对我好!”
他状似不经意问道:“对了,方才和你在一起的是谁?”
赵蓁一面剥着栗子,一面道:“那是今日认识的宁姐姐!”
“皇兄是不知道,今日我去买簪子,那黑心掌柜居然欺负我不懂市价,坑我的银子,还是宁姐姐挺身而出,这才逼得那掌柜将银子还给了我,她还懂律法,可真厉害!”
赵霄恒又问:“她出门做什么?”
赵蓁随口答道:“她说有长辈办生辰宴,但不知道该送什么贺礼,所以出来找一找,可找了一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正在发愁呢!”
赵霄恒轻轻“嗯”了一声,赵蓁却继续道:“宁姐姐见我没有好衣裳,还送了我衣裙,对了,这糖炒栗子也是她买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说罢,赵蓁便剥开一颗栗子,递到了赵霄恒面前。
赵霄恒低头一看,眼前的栗子咧开了嘴,看起来黄灿灿的,十分诱人。
他默默接过,送入了口中。
牙齿轻轻一咬,软糯的栗子便渗出了一股浓郁的香甜味。
赵蓁问道:“甜吗?”
赵霄恒唇角微牵,“甜的。”
马车外,于书与福生坐在一起赶车。
福生道:“好家伙,跟了一路,方才差点儿又让公主殿下跑了。”
于书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有什么办法?殿下见七公主和二姑娘在一起,也不开口让我抓人,便只得一直跟着。”
福生一顿,“什么,方才那位便是二姑娘、未来的太子妃?”
于书点了点头,道:“是啊,你不认识么?”
福生再次扼腕,“我方才离得远,根本看不清模样!你怎么不早说?”
于书:“……”
福生郁闷之下,将马车赶得飞快,在入夜之前,他们便回了宫。
赵霄恒将赵蓁送回雅然斋后,便径直回了东宫。
因他近日都不上朝,也不参与御书房议事,所以一切的消息都来源于间影卫。
间影卫是宋家暗地里豢养的,在宋家式微之时,曾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他的舅父宋楚河重新入朝之后,便将间影卫交给了他。
赵霄恒花了几年时间,让间影卫遍布了大靖各地,他们织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几乎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新消息传来。
赵霄恒端坐于案前,开始拆阅间影卫的消息。
一旁的福生提醒道:“殿下,今日有江太傅的消息。”
赵霄恒听罢,抬眸看了他一眼,“老师怎么说?”
福生答道:“江太傅近日便会从罔山启程回京。”
赵霄恒长眉微拢,老师年事已高,每每到了冬日,在京城便有些吃不消,于是腊月之前便启程去了南边的罔山过冬,但如今冬日还没过完,怎么就回来了?
赵霄恒问:“是为了参加皇后的寿宴?”
福生摇摇头,道:“小人算了日子,恐怕赶不上。”
赵霄恒便明白了,老师应该是为了自己回来的。
他沉吟片刻,道:“待老师入京,孤亲自去城门相迎。”
福生低声应是。
赵霄恒便低下头,继续看起了信件,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他才站起身来。
赵霄恒走到窗前,天色彻底暗下来,又下起了纷扬的大雪,细细密密,轻若鹅毛,悄然铺白了地面。
福生躬身进来,提醒道:“殿下,您下午只用了些栗子,还没进晚膳,现在要不要传膳?”
一提起栗子,赵霄恒忽然想起今日白天看到的场景。
热闹拥挤的长街之上,两个姑娘手挽着手向前走。
宁晚晴塞了几个铜板给小贩,便得了一袋糖炒栗子,她转手就将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送给了一旁的赵蓁。
赵蓁得了糖炒栗子,笑得像孩子一般。
宁晚晴便也跟着笑起来,这笑容与那天晚上的小心试探不同,真诚又自如,犹如明亮美好的水中月,看得见,触不到。
赵霄恒没有回答福生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道:“于剑呢?”
-
此时此刻,于剑还在偏院的书房里,愁眉苦脸地抄书。
他心爱的长剑就在旁边,已经一日都没有摸了,都怪这该死的《大靖律典》,为何要写得这么厚?写得厚就算了,还非要这般晦涩难懂!
难怪这世上有人会犯罪,律法这么难学,能有几人学会?
不知法,那自然会犯法了!
于剑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命苦,未来的主子让自己学律法,现在的主子就顺势让自己抄书,看来这常平侯府当真去不得!
“于剑。”
福生的声音适时响起,于剑抬头一看,忙道:“你是来帮我抄书的么?”
福生道:“你想得美,是殿下有事让你去办。”
于剑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上刀山下油锅,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只要别让我再抄书了!”
福生“哦”了一声,道:“殿下让你再去一趟常平侯府。”
于剑:“……”
第15章 入宫
常平侯府,听月阁。
思云和慕雨正在帮宁晚晴准备入宫的物件,便有小厮来报,“慕雨姑娘,你表兄来了。”
慕雨一愣,放下手中的活计,“表兄?我哪来的表兄?”
思云瞬间反应了过来,连忙提醒道:“是不是……被你泼水的那位?”
慕雨也回过了神,忙道:“快让他进来!”
半炷香的功夫后,于剑便被带到了听月阁正厅,宁晚晴已经到了,一边饮茶一边坐着等他,待看清于剑之时,差点被水呛着!
于剑换了一身灰不溜秋的粗布衣裳,嘴唇上方还粘了个八字胡,背上驮着一个包袱,原本直挺挺的身子,微微佝偻着,看起来仿佛年过半百。
宁晚晴还没开口,慕雨就忍不住道:“我说于侍卫,姑娘让你假扮我表兄,不是假扮我爹!”
于剑低下头,上下看了自己一眼,茫然道:“我这身打扮……不是挺好的么?”
宁晚晴忍俊不禁,她摆摆手,道:“罢了,殿下让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于剑连忙卸下身上的包袱,放到了宁晚晴身旁的桌面上,道:“二姑娘,殿下说,您未见过皇后,准备起贺礼来恐怕无从下手,于是殿下便让小人送来了一份礼物,若二姑娘不嫌弃,届时直接将此物献与皇后便是。”
宁晚晴有些意外,“殿下怎知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贺礼?”
于剑思量了片刻,笑道:“也许是猜的。”
宁晚晴笑着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多谢殿下了。”
于剑见宁晚晴没有别的吩咐了,忙道:“若二姑娘没有别的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好,有劳你了。”宁晚晴说罢,便对慕雨道:“送于剑出去。”
待于剑走后,宁晚晴便站起身来,走到桌前,打开了包袱。
这包袱里装着一个十分精美的木匣,木匣上刻了一副百鸟朝凤图,看起来美轮美奂,生动至极。
宁晚晴伸出手指,扣开锁头,将木匣的盖子揭开,便见里面放着一尊观音像。
观音手持净瓶,一身雪白的观音帔微微飘扬,大有立于云端,俯瞰世间之感。
一旁的思云若有所思,“姑娘,这观音神像,好像和寻常见到的不太一样……”
被思云这么一说,宁晚晴也认真打量起这观音的面相来,寻常的观音面,都是面颊饱满,慈眉善目,但这一尊观音像却十分清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宁晚晴盯着观音像看了一会儿,忽然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唇角不经意勾了勾。
“姑娘,您笑什么?”思云忍不住问道。
宁晚晴将观音像放回了木匣子中,道:“没什么,到时候咱们就送这个。”
思云似懂非懂地点头。
-
到了千秋节这一日,京城的雪恰好停了。
俗话说,“下雪不及化雪寒”,宁晚晴本来还想多睡一会儿回笼觉,但思云和慕雨却早早地将她拉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洗漱过后,思云便拿出黄若云准备的衣裙帮她换上,而后,两人将她推到铜镜面前,慕雨为她挽发,思云便帮她上妆。
蛾眉轻扫,嫣红染面,樱唇点绛,一支芙蓉步摇,斜插发髻之中,流苏琳琅落下,看起来明艳动人,顾盼生姿。
慕雨忍不住惊叹,“姑娘真好看!”
思云也高兴地看着宁晚晴,满眼都是自豪,“姑娘今日入了宫,一定能艳压群芳!”
宁晚晴正揽镜自顾,听到这话,便放下了镜子,抬起手来,取下了那支特别的芙蓉步摇。
慕雨有些诧异,“小姐怎么把步摇拆了?”
宁晚晴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且,今日的主角是皇后娘娘。”
宁晚晴说罢,思云和慕雨面面相觑,顿时明白过来。
宁晚晴瞧了一眼妆奁,随手挑出了那支玉色的荷花簪,道:“就用这个罢。”
宁晚晴收拾妥当之后,便出了听月阁,径直走向了中庭。
下人们甚少见到她盛装打扮,皆是愣了片刻,才俯身行礼。
然而,才走到中庭回廊处,便迎面遇上了两个人。
宁锦儿与她爹宁遂,才从外面回来,宁锦儿一见到宁晚晴,面上溢出嫉妒之色,她轻哼了一声,“不是说未婚男女不能见面么?妹妹不是一向最守规矩,今日怎么要入宫觐见了?”
宁晚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对着宁遂福了福身,“二叔。”
宁遂只淡淡点头,“今日是千秋节?”
“是。”宁晚晴答道:“皇后娘娘有旨,让我与兄长嫂嫂一同入宫。”
宁遂沉默了片刻,道:“好,去吧。”
宁晚晴微微颔首,看也没看宁锦儿一眼,便离开了。
宁锦儿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顿时面色愠怒,“父亲!宁晚晴简直视我如无物,您怎么不教训她?”
宁遂瞧了女儿一眼,她眉宇蹙起,一脸的不高兴。
“管好你自己便罢。”
宁锦儿一听,更加生气,“父亲,您平日里万事不管也就算了,如今母亲被送出了府,咱们二房的地位日渐低下,再这样下去,我和弟弟只怕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还有,她宁晚晴对朝廷无功无绩,凭什么入宫觐见,与贵人们同贺皇后千秋?您当年战功赫赫,若不是腿受了伤,早早归隐,今日这帖子,也当有我们一份!”
宁锦儿心中不服,当年若是父亲没有受伤,常平侯府与东宫的联姻,未必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住口!”一向平静的宁遂,忽然严厉地呵斥道,将宁锦儿吓了一跳,她只觉得更加委屈,抽抽搭搭道:“好好,母亲离开了,父亲不疼我,那我走就是了!”
说罢,宁锦儿便哭着跑了。
宁遂看着女儿的背影,抬步想追上去,可受伤的左腿却沉得迈不开步子,他踉跄了一下,终究是握紧了拐杖,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马车提早了一刻钟,从常平侯府出发,一路驶向皇宫。
到了宫门之外,黄若云率先下了车,宁晚晴随后落地,她微微抬头,只见朱红色的宫墙绵延至无尽的远方,雄浑大气的宫门前,侍卫们正在逐一核查要入宫的大臣与官眷。
所有人都跟着队伍徐徐向前挪动,唯有一人站着不动。
他身着青色官服,看着品阶不高,但却站得笔直,定定地立在热闹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恍若一根隽秀的青竹。
宁晚晴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青竹”忽然转身,向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目光交汇的一刹那,年轻官员登时眼前一亮,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宁晚晴:“?”
第16章 千秋节
宁晚晴穿越到了原主的身体里,却并没有继承她的记忆,故而见到有人过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当她正思量该如何打招呼的时候,却见那年轻官员,在距离她三步左右的位置停住了,对着宁晚晴身旁的黄若云一揖,“长姐。”
宁晚晴一怔,好奇地看向黄若云,只见黄若云笑得温柔,“正清,你今日也来了?”
黄钧道:“我本不该来,但老师叫我同他一起入宫。我想起姐夫回京了,前段日子太忙,未来得及拜会,便想等你们过来了,招呼一声。”
黄若云笑了笑,她拉过宁晚晴,介绍道:“晴晴,这是我娘家的嫡亲弟弟,单名一个钧字,字正清。”
“正清,这位便是常平侯府二姑娘,也是我的小姑。”
黄钧听罢,微微颔首,“二姑娘好。”
宁晚晴报以一笑,“见过黄大人。”
话音未落,宁颂也走了过来,黄钧连忙转身,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一礼,“姐夫。”
宁颂打量了黄钧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听说半年前你就入了大理寺,如今可还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