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娴妃无疑了。
千秋节庆典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开始了。
礼官唱词严谨庄重,既称颂了薛皇后的功绩,又顺便褒奖了一众嫔妃的德行,随后,乐伎和舞姬轮番上阵,觥筹交错间,气氛逐步开始升温。
演出过后,便到了献礼的环节。
按照规则,所有的献礼会先入库房登记,再由内侍省的宫人送到殿前来,供献礼人呈给皇后,并送上对皇后的祝词。
最先献礼的,自然是薛皇后的女儿——五公主赵矜。
赵矜从西域找来了一颗拳头大夜明珠,又差能工巧匠,在夜明珠的表面雕刻出了一副牡丹图,待宫灯撤下,这牡丹图便美轮美奂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引起了一片惊叹。
薛皇后微微一笑,语气欣慰:“矜儿有心了。”
赵矜笑容满面地退了回去。
赵矜献礼过后,薛颜芝便立即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了殿中。
她优雅福身,声音乖巧讨好,“姑母,颜芝从几月前便开始搜寻千秋节贺礼,侄女知道,姑母理佛,所以特意为姑母准备了一座‘宝塔红珊瑚’,希望姑母喜欢。”
薛颜芝说罢,便递了个眼色给内侍省的人,两个小太监会意,连忙将那尊半人高的“宝塔红珊瑚”送了上来,只见这珊瑚从底部蜿蜒向上,下面的地盘略大,依稀成螺旋状,越往顶端便越小,当真活像一座宝塔。
众人面露惊讶,纷纷赞叹起来,薛颜芝便更加得意,“这宝塔红珊瑚乃是东海之宝,由二十多位渔民合力打捞而来,由于这珊瑚很像供奉舍利的宝塔,于是渔民们便将这红珊瑚送到了佛堂,颜芝得知之后,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地将这‘宝塔红珊瑚’买回,这才赶在姑母生辰之前,到了京城。”
薛皇后听罢,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有劳你了,这宝塔红珊瑚如此特别,只怕让原主割爱,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薛颜芝笑道:“只要姑母喜欢,颜芝做再多也甘之如饴。”
薛皇后含笑点头。
薛颜芝便春风满面地回到了座位上。
接下来,在场的妃嫔和官眷们,按照品阶排序,一个接一个地献上自己的礼物,但是有薛颜芝的礼物珠玉在前,其他人备的礼物,便显得没什么看头了。
后宫的妃嫔和公主们很快便献完了礼物,轮到官眷之时,薛颜芝适时开口:“姑母,今日常平侯府二姑娘也来了,不日便将成为太子妃,想必她的礼物一定别出心裁,不若我们先瞧瞧?”
赵矜听罢,也开口道:“儿臣也想看看,未来的皇嫂给母后准备了什么礼物。”
薛皇后听罢,目光微抬,落到了宁晚晴身上,笑得温和,“宁二姑娘意向如何?”
宁晚晴起身答道:“全凭娘娘做主。”
薛皇后道:“那好,就先看看宁二姑娘的贺礼。”
薛颜芝对管理库房的太监道:“还不快把二姑娘备的礼物呈上来?”
小太监看了薛颜芝一眼,满脸都是为难,嚅喏道:“这……小人并未收到常平侯府的贺礼。”
此言一出,黄若云便紧张地站了起来,道:“怎么可能?我们明明将贺礼送到了库房!”
小太监的头伏得更低,“小人当真没有收到。”
薛颜芝蹙了眉,道:“堂堂的常平侯府,怎么可能不备千秋节贺礼?你确定没有记错?”
小太监忙道:“回薛大姑娘,小人确定。”
薛颜芝幸灾乐祸地看向宁晚晴,道:“听闻宁二姑娘前段日子病了,也不知是不是坏了记性,今日入宫贺寿,居然连贺礼都忘了备了?”
宁晚晴还未说话,现场就像炸开了锅。
“常平侯府居然没有备贺礼?不可能吧!”
“这可是大不敬啊,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
“难说,这常平侯手握大靖三成兵权,举足轻重,就算皇后娘娘不高兴,也不见得会表现出来。”
“你懂什么?这宁二姑娘日后是要嫁到东宫的,到时候还不是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要怎么调教,那是皇后娘娘说了算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导致整个大殿嘈杂不已,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赵蓁正想开口为宁晚晴解围,但娴妃连忙摁住了她,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黄若云急地脸色苍白,但宁晚晴却一脸淡定地观察众人的反应。
薛颜芝越发洋洋自得,赵矜则面色不悦,道:“宁二姑娘此举,是不把我母后放在眼里吗?”
只有薛皇后面上不辨喜怒,她不冷不热道:“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来了就好,有没有贺礼都无关紧要。”
宁晚晴勾唇一笑,“臣女虽然不才,但也知道千秋节乃头等大事,怎敢不放在心上?侍奉皇后娘娘,乃是臣女的本分,故而,臣女特意备了两份贺礼。一份早早送到了库房,另一份则在臣女自己手中,也就是这个。”
说罢,她忽然弯下身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木匣子。
众人皆目瞪口呆,薛颜芝也一时傻了眼,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矜不可置信地问:“你这贺礼备的是什么?”
宁晚晴托着木匣走到殿中,双手一抬,道:“前段日子,臣女幸得观音大士入梦指点,便去京城外的一座山上,挖出了一尊观音神像。”
“自从将这神像请到了府中,臣女的身子便好了许多,就连多年的顽疾,都不治而愈,臣女觉得这观音神像非同一般,故而想献给皇后娘娘。”
众人啧啧称奇,而薛皇后却将信将疑地看着宁晚晴。
宁晚晴继续道:“直到今时今日,臣女见到皇后娘娘,才明白这观音神像为何如此灵验。”
薛皇后凝视她,“为何?”
宁晚晴唇角微牵,道:“娘娘请看。”
说罢,她打开木匣,一尊玉白的观音神像展露在众人眼前。
赵蓁坐得近,看清之后,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第19章 计中计
这观音居然生了双好看的柳叶眉, 一双菱形眼微微张开,端庄雍容,淡然高贵, 仿佛在俯瞰众生。
赵蓁惊呼出声:“这观音神像,与皇后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嫔妃和官眷们顿时坐不住了,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
宁晚晴适时开口:“所谓相由心生,皇后娘娘就如同观音大士,福泽众生,慈悲为怀, 保佑了大靖千千万万的子民,实在功德无量!”
“臣女愿将此神像献给皇后娘娘, 祝愿皇后娘娘千秋万代,福寿绵长!”
宁晚晴说完, 一脸虔诚地拜了下去。
气氛烘托到此, 众人如梦初醒,立即齐声附和道:“祝愿皇后娘娘千秋万代, 福寿绵长!”
薛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殿内祝颂的后妃和官眷们,唇角终于溢出笑意。
“宁二姑娘与本宫有缘,日后可要常常入宫,陪本宫说话。快快免礼, 回去坐罢。”
宁晚晴欠了欠身,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周围的官眷们,无不对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而薛颜芝气得连鼻子都歪了!
黄若云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忍不住问道:“好在有惊无险,你何时准备了两份礼物, 我怎么不知道?”
宁晚晴淡淡道:“有备无患嘛。”
黄若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可我亲眼看着寿礼送到了库房,怎么会不见了?难不成是谁动了手脚?”
宁晚晴一笑:“可能是被狗叼走了吧。”
而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薛颜芝听见,她气愤地回过头来,却不巧碰到了上菜的宫女,只听见“砰”地一声,菜汁顿时洒了一身!
薛颜芝尖叫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吃的?没长眼睛吗?”
宫女吓得立即伏地,猛地磕头,“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薛大姑娘恕罪!”
这动静惊动了周边,众人纷纷侧目,就连皇后都抬起眼帘,看了过来。
薛颜芝一时又羞又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得对皇后福了福身,又换衣裳去了。
宁晚晴气定神闲地吃着菜,眼前这道熏肉当真不错,等日后入了宫,也许就能常常吃到了。
在前世,宁晚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吃美食也是她最喜欢的解压方式之一。
而就在宁晚晴认真享受美食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丽妃。
丽妃与皇后一向不对付,今日靖轩帝不在,她也懒得与皇后虚与委蛇,反而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宁晚晴身上,心中逐渐升起一丝担忧。
今日这寿礼遗失一事,明显是薛颜芝所为,所以皇后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做查问,此事往大了说,是常平侯府对皇后不敬,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姑娘粗心大意。但这宁二姑娘却能未卜先知,早早做了两手准备,倒是有些出人意料。此女只怕不像传闻中那般温顺好拿捏,万一她查出了自己唆使王妈妈一事……丽妃想到这里,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献礼过后,殿内表面一片祥和,实则众人各怀心思。
皇后拉着娴妃说话,而云嫔则趁机讨好丽妃,官眷们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努力地结交身旁的嫔妃。
唯有宁晚晴,正在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这条鱼。
就在这时,有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她弯下身子,借着给宁晚晴倒茶的功夫,压低了声音道:“二姑娘,太子殿下想约您单独见上一面。”
宁晚晴微微一愣,她抬眸瞧去,只见这宫女看着约莫十七八岁,生了一张方脸,十分面生。
“姑娘是?”
宫女沉声答道:“奴婢兰翠,是东宫的人。”
宁晚晴颔首,问道:“何时见?”
宫女道:“现在。”
“现在?”宁晚晴有些奇怪,“今日男女分席而列……只怕不合适吧?”
“殿下说他有急事相告……”兰翠说罢,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关于常平侯府下毒一事。”
宁晚晴眸光微顿,便转头对黄若云道:“嫂嫂,我去去就回。”
黄若云点了点头。
而后,宁晚晴便站起来身,悄然跟着兰翠出去了。
兰翠径直带着宁晚晴出了集英殿偏殿,走上了一条长长的宫道。
宁晚晴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集英殿,问道:“殿下还没从正殿出来吗?”
兰翠道:“殿下说与二姑娘同时出来容易惹人生疑,故而已经先行一步,到前面等二姑娘了,我们快些走罢,若是让人发现就不好了。”
宁晚晴点了点头,便随着兰翠继续往前走。
兰翠步履匆匆,领着宁晚晴走完宫道,又绕到了一条小路上,四周很是安静。
宁晚晴抬眸看去,只见前面的宫殿起起伏伏,一座接着一座,看起来神秘又高深,这似乎是往内宫的方向?
宁晚晴下意识问:“殿下在哪里等我?”
兰翠不慌不忙地答道:“殿下就在前面的花园中等着二姑娘。”
宁晚晴打量她的神色,却见兰翠一直低着头,似是不敢正眼看她。
宁晚晴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状似不经意道:“姑娘在东宫多久了?”
兰翠回答道,“五六年了,奴婢一直负责伺候太子殿下的起居。”
宁晚晴轻轻应了声,又问:“殿下在病中时,我曾亲手做过一盒点心差人送去,也不知殿下尝了没有?喜不喜欢?”
兰翠笑了笑,道:“只要是二姑娘做的,殿下自然都喜欢。点心一送来,殿下便尝了,一直赞不绝口呢。”
宁晚晴微笑道:“嗯,那就好。”
宁晚晴面上不表,但心里却在打鼓。
她哪里给赵霄恒送过什么点心?此言不过是为了试探这兰翠罢了!来者不善,自己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
宁晚晴心思飞转,故意拖慢了步子,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此处树木沿着宫墙而立,将人影也掩盖了大半,实在过于偏僻。且今日人多,内宫的侍卫们也挪了不少到集英殿那边,故而这边几乎见不到什么岗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就算大声呼救,不一定能成功,看来只得一边走,一边找机会了。
兰翠催促道:“二姑娘快些罢,您瞧,过了前面那座拱桥,便能见到殿下了。”
宁晚晴点头,遂随着兰翠上了拱桥。
这拱桥修得精致,横跨不过两丈,护栏不到半人高,站在桥上,借着幽暗的灯光,能看见下面的河水,河水已经解除了冰封,正在汩汩流动,夜风一吹,将河面的寒气卷了上来,吹得人背后发凉。
宁晚晴顿时心生一计,她故意落后一步,忽然“哎呀”一声。
兰翠步子一顿,疑惑回头,却见宁晚晴坐在地上,一脸痛苦。
兰翠蹙眉,问:“二姑娘怎么了?”
宁晚晴挤出一脸可怜样,道:“这里太黑,我方才没看清,恐怕崴了脚。”
兰翠面色明显有些不悦,但又努力压了压,道:“二姑娘还能走么?殿下就在前面了。”
宁晚晴摇摇头,道:“我恐怕走不动了,你不若先去告诉殿下一声,免得他等急了,再问问太子殿下,是否愿意移步过来?”
兰翠有些犹豫地看了宁晚晴一眼,前面所谓的花园,其实是一处废弃的园林,也是守卫的死角,按照丽妃娘娘的吩咐,若是入了花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
但眼下这二姑娘不肯走了,可怎么办?
宁晚晴看出她的心思,便继续道:“我的腿疼得厉害,一个人也走不远,就在这里等姑娘回来。”
说罢,她索性慢慢起身,扶着石柱,靠坐在了护栏之上。
冬夜里寒风呼啸,宁晚晴的身形更显单薄,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兰翠盯着她看了一瞬,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只要能完成丽妃交待的任务就好,至于是什么死法,并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