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说话,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随意再站出来说话。
待到众人实在都憋不住,有人的脸上已经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时,皇帝才拧着眉心,将目光远眺。
“老九,你自己说,你此番,究竟是该赏还是该罚?”
李怀叙扯了下嘴角,一脸不可言说的为难:“父皇,您前日就已经罚过儿臣了,若非是心里认定儿臣有错,为何要罚?如今再来询问,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皇帝冷笑:“你倒还知道自己有错。”
不过李怀叙这话,显然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眉目舒展了不少,神情也较之前少了许多的压迫感。
常年握笔批阅奏折而生的厚茧亲触了几下龙椅的扶手,皇帝正坐龙椅,定下结论,道:
“瑞王李怀叙,私去地下赌坊,输银上千两,即便清剿赌坊有功,但德行有亏,实在难为百官表率,不宜褒奖,罚在家面壁思过半月,无召不得出。”
虽然是罚,但某种意义上却是叫他免于了宁王的责难。
李怀叙慌忙跪下,道:“儿臣领旨,多谢父皇开恩!”
结论既下,那李怀宸再想要将他捧到天上去,也是不能够了。
满朝文物的火力,又再次集中回了对归远侯府和宁王妃的讨伐上。
李怀叙在角落里,当着左右朝臣的面,大大方方地松了一口气,待走出这金碧辉煌的殿宇时,他禁不住站在台阶之上,深吸了一口轻松的气息。
下了朝之后的中郎将薛明睿,自他身边掠过,健步如飞,大步流星。
他顿了下,立马追了上去。
“今日实在是多谢中郎将为本王说话。”他悄悄道。
薛明睿神色未动:“臣实话实说,并未特地为殿下做什么。”
“你这实话实说可真是太重要了!”李怀叙坚持道。
“我虽胸无点墨,看不透那些太复杂的东西,但到底知道,大皇兄这回是想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呢。他想要三皇兄把气都撒在我的头上,那哪里能够?中郎将今日实在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薛明睿却也坚持道:“殿下真的言重了。”
“真的不言重!”李怀叙固执己见,显然已经将他看成了自己人,贼眉鼠眼地撞了撞他的胳膊,问:“中郎将今日下了早朝,可还有事要忙?本王昨日方从五皇叔处讨来一壶好酒,正想邀中郎将上府上小酌几杯。”
“末将还有要事再身,恐怕不能随王爷小酌。”
眼看着已经到了皇城之外,薛明睿翻身上马,半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的邀约。
望着他策马潇洒离去的身影,李怀叙站在原地,一时有些看呆了眼。
“老九。”
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的皇长子李怀宸,将适才这一切尽收眼底。
与宁王不同,辰王李怀宸,虽为众皇子之首,皇后嫡出,但端的是一派儒雅风范,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半点傲气的架子。
李怀叙回头,见到是他,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是怎么了?见到皇兄,还摆起脸色了?”李怀宸明知故问地关心道。
“大皇兄今日好大的威风。”李怀叙怪声怪气,道,“你和三皇兄斗法,拉我做什么?我此番得罪了三皇兄,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你还要父皇褒奖我,不是更加要三皇兄生我的气吗?”
“他生你的气就随他生去,父皇褒奖你,本就是你该得的。”李怀宸辞严义正,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片刻,他便转着眼珠子,问:“老九,你该不会认为皇兄今日要父皇褒奖你,是想要把你推到老三的面前,叫老三此番把气都撒到你的头上吧?”
“难道不是吗?”李怀叙气道。
“老九,你竟这般想皇兄?!”李怀宸言语震惊,一双凤眸也逐渐失神。
李怀叙被他的神态吓到,没忍住眨了下单纯的眼睛。
“真的不是?”他迟疑道。
“老九!”
李怀宸不禁加重了几分语气,是被人误解之后的盛怒。
李怀叙见状,忙道:“行了行了,不是就不是,我也不是一定就说你是……”
“反正今日中郎将帮我说了话,父皇也已经罚我回家面壁思过了,就当此事当真是皇兄你无心之举吧。”他稀里糊涂道,“半月不得出,还不知道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呢,回去我家王妃必定又要狠狠地骂我一顿……”
“王妃还会骂你?”
外人面前素来夫妻和睦的李怀宸,听闻此话,觉得甚是匪夷所思。
“那也不算骂……”李怀叙吞吞吐吐,解释道,“王妃毕竟是个女人,平日里话多一点也是正常的,我不屑与她争执,便常常随她说去。”
“夫妻之间小打小闹倒是还行,若是太过严重,老九,你可不能对王妃动手。”李怀宸告诫他道。
“皇兄,你想什么呢?”李怀叙跳脚道,“我哪里会打她?我自小到大,便不曾打过女人!”
李怀宸听罢,好似总算才满意,扬着惠风和畅的笑意,又道:“与王妃之间有何矛盾,可以尽管来找我与你皇嫂,我们毕竟是过来人,这么多年夫妻,总比你们有经验。”
“当真是没什么。”李怀叙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或许之前我还觉得她是妇人之见,常有不对,但历经此番之事,我倒觉得王妃虽脾气不好,但心思是异常聪慧的,待我解了这半月禁足,就听她的话,去与父皇商量外放之事,只求他能放我去游山玩水,再不掺和其它的。”
“外放?”
“游山玩水?”
李怀宸何等耳聪目明:“老九,你想去外放?”
“是啊。”李怀叙直接承认道。
“想去哪?”
“江南。”
他一手托着下巴,凝望皇城外湛蓝的天空遐想道:“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姑苏,扬州,我都还未去过呢,如今正好春三月,带我家娘子下江南,倒也不失为一件美差。”
李怀宸注视着他,兀自挑了挑眉。
“可你才刚入屯田司。”
“所以到时必定又得挨父皇一顿训呗。”
美好的遐想戛然而止,李怀叙又撇下嘴角。
李怀宸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罢了,今日之事,就当是皇兄不曾想透彻,差点害了你。你想去外放,不过是小事一桩,待你禁足解了,确定想去,就来找皇兄,皇兄帮你。”
“当真?能不挨父皇的骂?”李怀叙好奇。
“保你不挨骂,有骂,皇兄替你担着。”
搭在他肩上的手又适时捏了他两下。
李怀宸在自家弟弟真诚的注视下,终于转身上了马车,彰显着三品之上的紫色官袍晃在他的面前,格外显眼。
李怀叙凝望着他的离去,似乎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出他是个虚伪的笑面虎,哼着自己胡乱编造的小曲儿,十分轻快地也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而战战兢兢一上午,刚踏进家门,迎接他的便是一捆不知打哪摘来的大红牡丹。捆成了团,直愣愣地朝他的脑袋砸来,若非是他躲得快,只怕是要遭点殃。
“你还知道回来?”
公孙遥叫人搬来椅子,坐在这门厅处已经许久。
“你自己看看外头那群人,你打算怎么办?”她火冒三丈道。
作者有话说:
老九:又是胡说八道的一天~
(这章是补昨晚的,应该晚一点还有一章正式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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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少女心事(二更,正常更新)◎
李怀叙抱着牡丹, 下意识回头张望了一眼。
“外头有什么人?”他问道。
“宁王府那群混蛋啊!”公孙遥随他一起张望。
因为实在太讨厌宁王府那群人,她回到家后索性就叫人关上了大门, 眼不见为净。
如今李怀叙将门打开, 她才发现,守在门外的那群人好像都已经不见了?
她诧异地站了起来,掠过李怀叙直往门外奔去。
“真的不见了?”她自言自语, “那为何没人告诉我呢?”
“是刚才不见的。”守在门外的小厮尽职尽责道, “刚想敲门告诉您,王爷便回来了。”
公孙遥立时敏锐地转头去看李怀叙:“为何你回来了, 他们就不见了?”
因为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你夫君,而你夫君又被禁足了,他们知道再等在这里, 他今日也是不可能会去宁王府的了,自然便就走了……
这真相, 李怀叙居然一时还有些说不出口。
“因为父皇发话, 要我在家休养生息, 暂时不必出门。”他混不客气地一屁股占领了公孙遥的太师椅,坐在门厅道上晒起了太阳。
公孙遥居然还顺着他的话, 思索了一番在家休养生息是何意思。待她反应过来就是禁足时, 恨不能冲过去将李怀叙从太师椅上推下去。
“你被禁足了?”她扬眉道。
“是啊。”李怀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坦然地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底下。
“羡慕吧?你夫君我只上了两日朝堂,又可以休息了,这可是旁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
他是脸皮厚到何等程度,才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
公孙遥还想发作, 但转念一想, 这禁足好像来的正是时候。
禁足了, 至少叫宁王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再为难他们,即便他真的想要把这回赌坊的气都撒在他们头上,也只能独自在家无能狂怒。
“这是父皇在救我们?”她不确定地问道。
“聪明!”李怀叙打了个响指,“所以啊,接下来这半个月,咱们只管好好在家休息就是了。”
公孙遥面露欣喜,头一次知道,原来禁足还能有这个好处。
李怀叙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我就说吧,王妃实在不必担心一些有的没的,我们就该趁着如今父皇还在,尽情肆无忌惮地潇洒,船到桥头自然直,浪的一日是一日!”
“……”
正想夸奖他的公孙遥,一时又止住了逐渐明朗的笑意。
“你少得意。”她不客气地泼下一盆冷水,“父皇能护住你一时,还能护住你一世不成?你从今往后,还是得小心谨慎,不许再肆意妄为,知道了吗?”
“知道了。”李怀叙笑嘻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他捏了捏公孙遥的手,道:“只是为夫想了想,我这几日禁足,娘子时常一人在外走动也不安全,不若就与我一同在家休养生息吧,不过半月,咱们夫妻同心,一会儿就过去了。”
夫妻同心也不是这么用的!
公孙遥实在受够了他的胡言乱语,甩了他的手道:“那你先告诉我,赌坊这件事,父皇今日有无结论,究竟要如何处置?归远侯府与宁王妃,严重吗?”
“严重,朝廷命官,堂堂王妃,居然在背地里私设赌坊,躲避赋税,还用非常的手段获取钱财,这除非是父皇法外开恩,不然怎么也得褫夺爵位,流徙西南三千里!”
“那父皇开恩了吗?”
李怀叙明澈的眼睛望着她:“尚未。”
赌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足足有两日,朝堂上也为此争吵了足足有两日,但皇帝对此还是并未有任何结论,只是命人暂时将归远侯关押,宁王妃暂于冷宫禁足。
公孙遥心里突然揪成了一团乱麻。
于公而言,宁王妃和归远侯府不论成什么样,她其实都不该同情,也没必要关心的;
但此番事情是李怀叙捅出去的,私心上,她实在是不希望宁王妃和归远侯府受到太严重的处罚。
不然,依宁王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不是一定会对他们施以可怕的报复?
她忽而有些遗憾,为何宁王不能一起褫夺了王位,流徙西南三千里?
若是宁王也一并处罚,她才不担心这些后续呢。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此处如此邪恶地诅咒旁人,公孙遥回神,默默自我怀疑了一瞬。
垂眸看见李怀叙已经晒着太阳打起了哈欠,她不禁无奈地想,都是因为他!
实在见不得他如此舒服,而她却居然还在这里胆战心惊,她受不了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嘶——”
李怀叙不得不睁了眼。
“该用饭了,睡什么觉?”公孙遥没好气道,“快用饭,用完了饭,我要请惠娘来府上一趟,你给我注意点。”
“惠娘是谁?”李怀叙不解地问。
“是自小照顾我到大的嬷嬷,我出嫁了,她便也离开了公孙府,脱了奴籍,自己一个人住。今日我本是要去看望她,与她说说话,如今我不方便出门,自然只能请她上门来了。”
“既是自小照顾娘子到大的,那咱们怎么也得请人在府上多住上几日!”李怀叙忙起身道。
公孙遥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他两眼,试探道:“只是个下人嬷嬷,又不是我亲娘,你确定当真要如此隆重?”
“请人住几日而已,算哪门子隆重?”李怀叙笑道,“成亲这般久,还没见娘子主动邀过人上门,想必这位嬷嬷是娘子至关重要之人,她上门,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公孙遥点点头,对他终于还算是满意。
看来只要不是有关朝堂上的正经事,李怀叙于寻常时候,还是能靠些谱的。
每当这个时候,她又要开始惆怅,想他若只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纨绔,那该多好。
那样,她就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想着自己无时无刻不会成为别人登基之路的垫脚石了。
那样,她也许也会更喜欢他一点。
“去用午饭吧。”她大方地伸出手,稍微低下高傲的头颅,语气也比之前温和了不少。
李怀叙自然明白这是何意,立马抓紧她的手,将她纤瘦却又娇嫩的五指牢牢包裹在自己的大掌里。
“太紧了,疼!”
公孙遥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拍他。
李怀叙只能又稍微放松了一点。
可也只有一点。
“等下午惠娘来了,娘子可要请她在咱们的园子里好好逛逛,等到时候入夏,入秋,入冬,再都请她来一遍,她就会发现,咱们这园子实在是个宝贝,四季有花开,常年绿叶青……”他牵着公孙遥,不住地碎碎念道。
公孙遥矜持着提醒他:“你忘了?父皇给咱们赐了新的王府,咱们马上就要搬到新的王府里去了。”
“那也可以带着惠娘回来逛逛呀。”李怀叙不以为意,“无论如何这都是咱们的宅子,这边住几日,那边住几日,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