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公孙遥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歹是我的皇兄,娘子想太多了。”李怀叙无奈地宽慰她道。
“那苏闻卿好歹也是太傅的孙子呢。”公孙遥实在乐观不起来。
堂堂正一品太傅的孙子,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尸首还被人丢弃在荒野,过了快一天一夜才被路过的人发现。
不用多想便知道,这定然是宁王的手笔。
她不敢想象, 若是李怀叙没有能够证明自己是被人利用, 那宁王会如何对他?会因为他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就留有余地吗?这实在太难说了。
“我先前叫你去求你父皇将你外放, 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唯有外放这一件事情。
原本她便觉得李怀叙待在这长安城里不安全,如今苏弈一事,是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叫她迫切地想要同他赶紧离开。
“好着呢。”
李怀叙却仿佛完全不能感同她的身受,提起这事的时候,满脸都显得精神奕奕的。
“父皇早就答应我了,说去外放可以,只是我才刚入屯田司不久,他叫我待满一月再走。到时候若是外头恰好有适合我的职位,便将我安插过去。”
他低了低头,再度亲了亲公孙遥的发顶。
“我知道娘子想去江南,我这几日再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表现,尽量劝说他,让他将我派去江南。正好舅父前几日从闽州升迁至扬州,若是我们真的去江南,还能顺道去扬州看看他。”
“舅父?”
公孙遥抬起头,又与李怀叙看了看。
她知道,李怀叙的确是有个舅父的。他叫程恪,是程尽春的父亲,淑妃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他们成亲的时候,他正在闽州任刺史,送来的新婚贺礼是一块晶莹玉透的寿山石。
从闽州调任到扬州,若仍旧是担任刺史一职,那毫无疑问是升迁的。
毕竟闽州远在东南边陲,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而扬州身处江南繁华之地,是无可争议的上上之州,自前朝开凿了运河之后,它在全国各州郡的地位便是首屈一指,无可替代。
只是这扬州刺史一职,公孙遥记得,她出嫁前,任此要职的还不是别人,正是赵氏的兄长,赵循。
若是如今的扬州刺史换成了李怀叙的舅父,那赵循去了哪里?是升迁了,还是遭贬了?
“舅父到扬州,可是任刺史?”她提问道。
“是啊。”李怀叙答。
“那赵循呢?”
“娘子还不知道呢吧?”李怀叙拨弄着她的发丝,“大约半个月以前,巡查各州郡的监察御史暗地里到了扬州,经过数日的观察,发现当地不少的官员都存在着贪污烂政之问题,赋税的账目有很大一部分都对不上,赵循被关押入狱,已经在送往京城来的路上了。”
而当时扬州事发的同时,去往闽州的监察御史则是恰好发现程恪此人在闽州一直勤勤恳恳,廉洁为民,在闽州三年,颇得当地百姓的称赞。
两件事情同时上报给皇帝,皇帝当即就决定要程恪升任扬州刺史。
“原来如此。”公孙遥喃喃。
看来那赵循,此番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按照规矩,其实赵循也算是她的舅父。
毕竟她名义上是赵氏的女儿,赵循又是赵氏的兄长。她从前随着赵氏去赵家做客时,也曾见过这位前扬州刺史几面,当时他还是京兆管辖下一个六品的小县令。
撇去赵氏不提,公孙遥与赵家这个大家族,其实并无多大的恩怨。到底都是体面的人家,明面上该做的样子,大家都做的很足。所以此番,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只是一想到赵氏也许又会因此焦头烂额上好一阵子,她心下便觉得痛快。
她是个再看重家族面子不过的,不知她此番,又当如何是好。
“若是她此番再求上门来,你万不能再答应帮忙了,听到没有?”
她掐了掐李怀叙铜铁似的腰身,虽然没有说赵氏的名字,但李怀叙还是能听懂。
“知道了。”他不安分地抬了抬腿,翘到公孙遥的腿上。
公孙遥想踢走他,但是太重了,实在踢不走。
“你这几日务必要好好顺着父皇的意思,不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插手的事情不要插手,知道了没有?”她只能先采用迂回战术,分散李怀叙的注意。
李怀叙手长腿长地将她困在怀里,抱得只是更紧了。
“知道。”他懒洋洋地应着,听着语气,又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公孙遥气不过,捏起了他的脸。
“你务必要放在心上,我们去外放前,你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贸然被她这样捏着,李怀叙禁不住笑了起来,紧挨着她的胸腔都在震动。
“行,我真的放在心上了。”他再三保证道。
公孙遥这才满意,又柔和了些眉眼,与他交代道:“还有济宁寺,你这几日先看看屯田司忙不忙,若是不忙,你便抽空陪我上一趟山,我到时候有事要同你说。”
“何事?”李怀叙问。
公孙遥拿手堵他的嘴:“上了山再告诉你。”
李怀叙又笑了,直接吻上她的掌心,道:“行,那去完济宁寺,咱们再去一趟感念寺。”
“……”
公孙遥立马收回滚烫的手,想要逃离他,钻到他的怀抱外头去透口气。
可是李怀叙不让。
他大掌故意顺着她绸缎制的滑溜寝衣,摸到她扁平的肚皮上:“咱们不去多祈福,女儿怎么会自己来,嗯?”
公孙遥闷热了耳根子:“女儿可以晚些来……”
“那先要个臭小子?”
她是那等意思吗?
好不容易翻过了身去的人,因为此话,又回过头来娇蛮地乜了他一眼。
马上,她便落入到了早就窥伺已久的狼王掌中。
“这东西怎么还没走?”
“还得好几日呢。”
公孙遥推着钻到自己身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想他赶紧离开。
可李怀叙哪里肯,埋在雪山白玉间,不肯抬头。
“那我先尝点点心。”
“……”
公孙遥脸红到透顶。
入了夜的王府主卧,也不知从何时起,便总是发出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声音,守夜的丫鬟婆子们早都习以为常,一听到动静,便都立马低了头,往远一点的角落里钻去。
燥热的长安雨夜,有情人依旧缠绵,大梦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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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苏奕之事,辰王和宁王之间的战争算是彻底打响,虽然之前他们也并没有多么兄友弟恭,但至少在皇帝面前还是会装装样子,朝堂之上,也不是次次都剑拔弩张。
但此番,以宁王先发制人为序幕,两人之间的党争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会再消停下来。
何况皇帝的确一日比一日更加垂垂老矣,发须也是一日更甚一日的沧桑,这时候不尽力争夺储君,将对方给踩下去,还等什么时候?
当然,这一切都不关李怀叙的事。他老老实实顶着自己六品屯田司员外郎的头衔,在工部勤勤恳恳待了十多日,才总算捞到一日空闲,派人提前送消息回来给公孙遥,说是这日午后能陪她去济宁寺。
只是这日午后很不凑巧,天又下起了雨。
公孙遥算算时日,自从成亲那日,李怀叙带她去过一趟济宁寺外,她又已经有两月不曾去看过娘亲。
最近不仅是李怀叙在忙,她也在忙。
李怀叙封王之后,皇帝就给他们赐了新的府邸,他们打算在外放前,将府邸从这边彻底搬到新宅子里去,所以这几日她一直都在两边跑,庭院的布置以及乔迁后的宴席、聚会等,都需要她亲自来操持。
好容易李怀叙说这日有空,她想,若是不趁着今日去,只怕她在外放前,都再也抽不出功夫带他去看望娘亲。
她望着天边越来越浓郁阴沉的云团,到底还是叫人去备下了马车。
只是她真的想不到,今日的天公会如此不做美,阴沉飘些小雨也就罢了,等他们到了济宁寺山脚,雨势居然只增不减,哗啦啦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是潺潺的溪流,连绵不绝。
他们一路踩着泥泞山路上山。
原本只需花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走完的山路,因为下雨,硬生生拖成了小半个时辰。待到彻底走进寺庙的时候,两人连带着一堆随从护卫的衣袖和裤脚都已经尽数湿透。
“你会不会觉得我麻烦?”公孙遥在给李怀叙换上从住持那借的干净衣裳后,忍不住问他。
“麻烦什么?”李怀叙轻笑,“娘子都不嫌我麻烦,时常给我出主意收拾烂摊子,我又有何资格责怪娘子?”
“何况,若非娘子,我都不知道,这济宁寺下雨是此等美景,山间空气清新,与山下大不相同。”
“胡说,你明明都已经见过济宁寺的雨景了。”公孙遥拉紧他的腰带,对他的信口胡诌表示极为不满。
她还记得去岁那件大氅的事,她上山的那个夜里,济宁寺分明也正在下着雨。
不过对于李怀叙这种想要宽慰她的初心,她还是十分肯定的。
“你饿不饿?”她又问李怀叙,“我先叫蝉月去看看今晚有什么吃的吧。”
从出城到上山,如今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几乎快要黑透了,他们不出意外,今晚便是要宿在这里的。
“好。”李怀叙满口应着,与她并排坐在廊下赏雨的时候,问,“那娘子今日带我上山,到底所为何事,可以告诉我了吗?”
公孙遥将视线从潺潺的雨幕中收回来,略显随意地看了他一眼。
“不能。”
只一眼,她便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这是她第一次带除了蝉月和惠娘之外的人来看望娘亲,她想一切准备都做好了,再带着他开开心心地去见她。
“等用完了晚饭吧。”
她望着眼前再次增大的雨势,安静地听着雨打竹林的声音道。
作者有话说:
是的,下一章就是老九的彻底掉马现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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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掉马(文案剧情,下)◎
济宁寺这日的雨下了一茬接一茬, 直至夜幕四合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窗外竹林的沙沙声伴着雨声, 一直作响, 像是在奏什么狂风急促的号角。
公孙遥和李怀叙用了饭便一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不该属于盛夏的萧索寒风便直接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李怀叙见状便往回走:“叫你披件外衣你不听, 你瞧, 马上便该被吹出风寒来了吧?”
他抱怨着将一件松松垮垮的僧人灰袍搭在了公孙遥的肩上,袍子两边的衣袖被他打了个结, 系在公孙遥的身前。
“太难看了……”公孙遥低头看看。
李怀叙直接屈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下:“你都已经是小女尼了,还嫌人家的袍子丑?”
“不是, 我是说你系的丑。”公孙遥强忍着笑,偷偷地埋怨他。
李怀叙脸色一时傲娇的好看。
她赶忙又挽上他的胳膊:“好了好了, 天都黑了, 快走吧, 夜里还得早些回来睡觉,明早你还得赶回去上朝呢。”
“那娘子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
“你去了就知道了。”
济宁寺自本朝建立以来, 便一直是最受皇室推崇、香火最是旺盛的佛之圣地, 整座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占地不输京中一品官员的宅邸。
公孙遥带着李怀叙在遮雨的廊下弯弯绕绕, 走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走出禅房与后厨的范畴,沿着台阶往下,往前头的殿宇里去。
与后院的昏暗不同,寺庙中供奉着佛像与牌位的殿宇, 即便是到深夜, 也是依旧灯火辉煌, 长盛不衰。
李怀叙亲自打着伞,搀着公孙遥走在淅沥的雨幕下,前方金灿灿的殿宇,隔着朦朦胧胧的山林雨雾,在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娘子小心……”
前面又是几级台阶,雨天湿滑的青石板,李怀叙越发攥紧了人。
可就当他将注意全都放在公孙遥身上,对周遭山林丝毫没有防备的时候,随着风声雨声一直沙沙作响的竹林里突然发出惊天响动,旋即,无数暗箭穿透淋漓的雨幕,朝他们齐齐射来。
李怀叙抬眼的瞬间,神情紧绷到极致,怒张着瞳孔只来得及将公孙遥护至自己怀中,原本用来遮雨的油纸伞,被他堪堪拿来用作护身的工具,挡住了一片锋利的箭羽。
“为期!”他冷声喝到。
为期带着一众护卫,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已经斩下了一片又朝他们射来的暗箭。
全都是皇家训练有素的护卫,不消李怀叙再多讲,他们便已经自觉分成了两波人。
一波人挡在李怀叙和公孙遥的身前,护他们平安撤退至最近的禅房屋内;另一波人,则是边斩着如雨般的箭林边不要命地往竹林里冲,誓要抓出这暗夜里的杀手。
公孙遥被李怀叙护在身前,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眼睫,叫她怔怔地抬起头去看李怀叙的时候,满眼只剩下惶恐。
“是,是有人要杀我们吗?”她一边被动地跟着李怀叙往屋子里撤,一边颤颤巍巍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没事。”李怀叙在低头的瞬间,眼里的冷冽杀意顷刻褪去,只剩下与她一般无二的惊恐,还有惊恐之下,对她坚定不移的爱护。
他摁住她的脑袋,叫她低下头去,只看得见眼前的路。
“娘子放心,有为期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他将公孙遥坚定地揽在身前,划过脸颊的冰凉雨水一点一点砸在她的头顶。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仍旧在用清脆又略显慌张的声音告诉她:“娘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他们撤退到屋里,火光划亮的刹那,公孙遥才总算看清一路护着自己的人的样子。
他整个身体都已经被雨水浇透,残破不堪的油纸伞,被他用来挡过一片箭羽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点完好。他就是靠着那点完好,护着她一路到了廊下屋内。
他素来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即便是擦干净了雨水,也擦不去那点叫人后怕的惊慌。
说着叫她不要怕,但公孙遥觉得,最是不要怕的人,该是他才对。
她将李怀叙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番,确认他只是被雨淋湿了,没有受任何伤之后,才敢稍稍地放松下来,站在门口眺望起不远处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