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竹林又细细密密,看不清人影,公孙遥尽了全力,也没能瞧出点什么东西来。
“是谁要杀我们?”她喃喃自语道。
是辰王?还是宁王?
如今他们又怎会不知,再过不久,他们就该去外放了,他们连这都接受不了吗?是想要在外放之前,彻底置他们于死地,这才能舒心吗?
“你最近,可又有得罪过什么人?”她扭头问李怀叙。
李怀叙无辜至极:“我近来当真好好听娘子的话,不曾再胡作非为任何事情!”
那不就只能是那两人了吗?
公孙遥惶惶心惊,坐回到屋内。
这是间平日里普通香客住的禅房,屋内冷冷清清,没有多少的摆设,闻着沉闷的味道,估计是有段时日不曾有人住过了。
她同李怀叙坐在屋内相视,互相皆说不出话来。
“娘子……”
“是我的错。”
刚听到他开口,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公孙遥便愧疚地抢了先。
她沮丧道:“明知道今日下雨,时候不好,我还非要你陪着我上山,还夜里带你出来,是我太任性了……”
“娘子说什么呢?”李怀叙急道,“想杀我们的人,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夜,他都会动手,分明是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的错,娘子何必自责?”
“可若非是我……”
“若非是娘子,我恐早被大皇兄陷害,叫三皇兄给吃了!”李怀叙认认真真道。
公孙遥总算没话好说了。
“那你当真不怪我?”
“我怪你什么?”李怀叙觉得这小姑娘实在是好笑。
他坐到她身边去,无奈地捋了捋她被雨水微微打湿,微有结枝的发丝。
“我是想问你,要不咱们今夜之事暂且算了,娘子要同我说什么,改天再说也来得及?咱们先回去好好洗漱洗漱,安心休息,好不好?”
公孙遥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里距离前殿过去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了,但只要一想起方才的事情,她便觉得后怕,为期带着人冲进竹林里,到如今都还没回来……
“先回去吧。”她同意道。
李怀叙总算舒下一口气,牵起她的手,带她又沿着漫长且曲折的回廊回去。
这回的两人,四周全布满了护卫。
待回到那间从来都只属于皇家的最大最宽敞的禅房,李怀叙毫无疑问地吩咐下去,今夜加强守卫,不许再有任何人靠近这边。
他亲自伺候着公孙遥洗漱,将她发丝擦干,替她把身上的泥点全部擦净,裹着厚实的棉被,送到罗汉床上去。
“我去隔壁冲个凉,娘子先睡。”他吻在公孙遥的额间,身上仍旧是那身湿透了的灰袍没有换。
公孙遥不觉有些心疼他:“今夜冷,你又淋了雨,你冲凉万一着了风寒怎么办?”
李怀叙嬉皮笑脸:“那我要当着佛祖的面行不轨之事吗?”
这人……
刚经历了那般惊险的事情,他是如何还会想着那档子事的?
公孙遥视线不觉往下瞄了瞄,不过须臾便抬起头来:“那你洗干净了就回来,别淋太多冷水。”
“知道,娘子安心先睡。”李怀叙摁着她青丝散落的后脑勺,单薄的嘴唇又在她额间碰了碰。
的确是有些燥热的,公孙遥想。
她目送着李怀叙出去,自己先裹着被子躺了下去。
屋内烛火惶惶,她眼睛睁得比新鲜的桂圆还要大。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遇到刺杀这种事情。即便知道如今大抵已经安全了,但她还是害怕。
济宁寺每年她都要来不下十几回,每回都不过带着几个家丁仆妇,只有嫁给了李怀叙之后,才是上山下山都满是朝廷的护卫。
她想不到自己也许会在这里出事,今夜若只是她和李怀叙单独前往前殿去看望娘亲,她都不敢想,后果会有多可怕。
她不厌其烦地听着窗外越来越放肆的雨声,今日这场雨,好像就是出门前老天爷对他们的警告。
不该来的,她想。
不来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不来就不会弄得大家满身泥泞,最后她却还是连娘亲的面都没见着。
是不是冥冥之中,老天爷都在告诉她,暂时不要把娘亲的事情告诉李怀叙的好?
她东想西想的,不禁便有些动摇。
“娘亲……”她默默呢喃着,明明是想等着李怀叙回来再睡着的,但眼睛不知不觉,便有如挂了沉重的铅石。
没过多久,她便自己先安静地睡着了。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雷声大作,下到深夜的雨,不仅没有丝毫收敛,反倒更加变本加厉。
公孙遥无知无觉地睡着,又无知无觉地在一道道惊雷中醒来。半梦半醒间,她习惯性地翻身,想要钻进男人永远滚烫炙热的怀抱,手一摸才发现,人压根不在。
她困顿地睁开眼,屋内烛火还在燃烧。
她起身,将尚未清醒的视线投向窗外,窗外一片黑暗,显然还尚未至清晨。
她不知道如今究竟是什么时辰,李怀叙又是不是还在隔壁冲凉,头疼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仿佛里头是被人灌过什么铜铁一般。
须臾,她又听见一道雷声。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明亮的闪电,刺得她眼睛生疼,脑袋也更加沉重。
雷声过后,雨还在下。
她坐在床上安静了片刻,只觉得自己在瓢泼大雨中,恍惚听到了一阵惨叫。
对,没错,是惨叫。
就在屋外。
公孙遥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那群刺客又追了上来,想要趁着入夜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却没有听到多余的打斗声。
她鬼使神差,又胆战心惊地,下床走到了窗柩前。
她扒在窗柩上,注意到紧闭的窗户上,窗户纸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挖了一个小到不起眼的洞,刚好够她一只眼睛窥探屋外。
她越发困惑地俯身。
屋外,入目便是黑暗一片的山寺夜景。原先那群护卫,仍旧岿然不动地立在檐下,叫她不必多想便知道,她的那些猜想都是错的,刺客并未追上来。
那惨叫声是怎么回事?
她迷迷瞪瞪的,又将目光往更远的地方送。
竹林前,草场上,好像正有一堆人。
雨幕中,有人跪着,有人站着,站着的人正来回踱步,趾高气昂,好似在对跪着的人训话。
雨下得大,隔得也远,公孙遥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夜色黑,雨亦朦胧,她连他们的具体样子也都看不清。
但直觉告诉她,为首那个站着来回踱步的人,好像是李怀叙。
那般闲庭信步的身姿,与他往日里实在是相像极了。
她正想推门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忽而天上又劈下来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将眼前光景照得有刹那间的明亮。
公孙遥恰好尚未离开窗边,忽而清晰的一张张人脸,叫她一时错愕到连呼吸都快忘记了。
而下一瞬,那颗伴随着雷声消失而滚落在草地上的头颅,叫她彻底失了声,脸上血色,全部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说:
迢迢:!!!
老九:谁叫你醒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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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奖竞猜:可以猜猜窗上那个洞,是谁弄的,又是用来做什么的~评论区猜对的明晚更新后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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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娘子是做噩梦了?◎
雨还在继续下, 草地上渐渐弥漫开来血腥,公孙遥站在窗前, 一瞬有呕吐的错觉。
她捂着胸口, 怔怔地盯着那个不及她眼珠子大的孔洞,屋外的一切都已经黑暗下来,她却仿佛被谁用漆胶粘在了原地, 脚步是一下也挪动不了。
渐渐的, 草地上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公孙遥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咽喉像是被人拿捏住,卡断了生路。
她没有在共情那些刺客,也没有在怜悯他们, 她只是在震惊,在慌张, 在觉得、觉得不能, 至少不应该, 不可以是,是……
她慌乱地转身离开, 不敢再去窥伺雨夜中更多的真相。
她将自己闷进到被笼里。
明明才刚离开被窝没有多久, 怎么它忽而就变得这样冷了?
公孙遥瑟瑟发着抖,将被窝缩成一团, 上下牙齿忍不住磕磕碰碰,片刻前还朦胧的睡意,而今是荡然无存。
她睡不着了。
她拼命想叫自己入眠,可是窗外滴滴答答的雷雨声是越来越清晰, 在她闭眼的瞬间, 天空又响起一阵惊雷, 恍若直接砸在她的脑门顶。
她惶惶不安地睁着眼,脑海中不住浮现起与李怀叙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
他说:“接过了见面礼,那下回我们就成亲再见了,公孙小姐?”
他说:“好歹是兄弟,三皇兄怎么会想要害我呢?”
他说:“娘子帮我出出主意吧……”
她一直以为,他那样的性子,即便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精明,但内里草包又纨绔的德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可是方才呢?他斩下那人头颅的时候,手起刀落的样子,可跟草包纨绔这两个词,有一丁点的联系?
公孙遥不是傻子,不会分不清第一次杀人和早就已经习惯杀人之间的神情。
即便他是侧对着她的,但那一刹的冷厉,足以叫她看出不对劲。
她蓦然又回忆起,那日岐山公主气势汹汹地闯上门来,说要检查李怀叙的书房。
他的书房……
他那般心虚的样子,是真的没有藏什么东西吗?
公孙遥不敢再往下细想。
明明只是偷窥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明明他一点也没发现她的存在,一点也没用那样残酷的眼神看过她,可她只要一闭上眼,李怀叙那双灿若星辰的桃花眼,便会出现在她眼前。
而后,桃花眼会渐渐变得可怕,变得冷静,又渗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诡笑。
她猝然睁眼,屋外伴着稀稀落落的雨声,正好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李怀叙的脚步声。
她认得。
她听着他推开了隔壁禅房的大门,屋内进进出出,应当是随从提水的声音。
她睁着眼,直到他冲完了凉,将手上的鲜血全部洗净,眸中的戾气也尽数褪去。
她听见自己禅房的大门也被打开,而后,那阵熟悉又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叫她不寒而栗。
“李风华?”她知道自己如今这样是不可能装睡成功的,只能翻了身,佯装困顿地将手臂伸出去,往李怀叙平日里躺的方向摸了摸。
“如今是何时辰了?你怎么才回来?”她嘟嘟哝哝的,要他来抱自己。
李怀叙顿了下,立马便加快了脚步,坐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醒了?”他俯身将她的手臂塞回到被子里,连带着被子一齐将她拥住。
“外头刚刚打雷了。”公孙遥解释道。
“你怎么才回来?如今是不是很晚了?我都睡醒一觉了。”
“一点也不晚,如今才方过亥时。”
“那就是打雷太可怕了。”公孙遥迷迷瞪瞪的,将被子松了松,“你快睡吧,方才去冲了凉,是不是冷极了?”
李怀叙抱紧她轻笑:“有娘子如此牵挂,为夫一点也不冷。”
“少贫嘴,我是怕你得了风寒影响了上早朝……”公孙遥嘴硬着,又将被子踢了踢,仿佛在质问他,为何还不进来,还不赶紧过来抱住她?
李怀叙三下五除二地褪去自己身上多余的衣服,钻进了被窝里,与她盖着同一床被褥。
饶是刚冲完凉水,他的胸膛也依旧火热。
公孙遥被他二话不说地捞进怀里,枕着那块永远似炭火一样的东西,不知不觉间还是遵从着以往的习惯,手臂搭上了他的腰间。
“明日还要早些回去上朝……”她不知是抱怨,还是在提醒李怀叙。
李怀叙答:“是,所以娘子快些睡吧,不然明早又该起不来了。”
“那你就把我背下山,把我背回到家门口。”
李怀叙噗嗤一声笑了:“背回到家门口哪里够?睡不醒的馋猫,我该直接给你背回到榻上,才能安心出门。”
公孙遥闷在他怀里,原本这时候,她都该因为他不知收敛的浑话而感觉到脸红,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害羞的意思。
她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好累。
一路冒着暴雨上山,只想带他看一眼娘亲,好累;
明明离娘亲只有几步之遥了,结果碰到突然出现的刺客,好累;
好容易躲避了刺客,一觉睡醒,在雷雨中居然又见到那样的场景,好累;
如今,她居然还不敢叫李怀叙知道自己方才看见了什么,要在他面前装若无其事,大梦方醒,真的是太累了。
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一日,定是撞了什么邪。
先前一直没有的困意,被李怀叙抱在怀里的时候,居然渐渐上涌。
公孙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夜,居然是哭着睡着的。
细长的睫毛刮蹭着李怀叙的胸膛,微微挤出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李怀叙垂眸,安静地看着怀中之人的睡颜,盯着她眼角的那一滴泪观察了许久,才终于抬手,替她轻轻拭去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狼狈。
是夜无星也无月,山雨侵袭,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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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遥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天光终于已经明澈,李怀叙正靠坐在床头看着她,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她还没怎么睡醒,迷迷糊糊中看见他的样子,脑海中旋即便浮现出昨夜他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场面,不禁吓得眼睛都还没睁开,身子便已经往床榻的最角落里钻。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吓到煞白的小脸,呆呆地望着李怀叙,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李怀叙先开口了:
“娘子是做噩梦了?怎么一觉睡醒就离我这般远?”
“我……”
“是做噩梦了……”
公孙遥迟钝地接着,摸着身子底下软和的床单同棉被,一点一点地,想要装作无事发生般,又朝李怀叙重新靠回去。
“你怎么还没去上早朝?”她在躺回去的间隙,瞧了眼外头的天色。
虽然是灰蒙蒙的,但依她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时候的李怀叙,绝对不该还逗留在床上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