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个男人在第二天,发着烧握着她的手说:“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啊,跟我回去好不好?你看你都瘦了。”她登时便泪眼朦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收拾东西跟他走了。
由奢入俭难,让城堡的公主去住低矮潮湿的山洞,确实难以适应。
温溪盯着她轻颤的手指,转向她哭泣的眼瞳:“两条路你都觉得难受,可你总要选择一条,对吧?”
“而目前,你确实也已做出了选择,且你已经在努力为这条路作出宽恕了,你努力的为他找借口,细想他的优点,就是企图利用这些优点来掩埋那个你不能接受的事实,让自己能够好过一些。”
周玮琳抿唇不语。
“如果那条路你更不能接受的话,就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想想当下的好,别让自己那么痛苦。”
她就像非要一个答复一般,问:“所以我其实是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的对吗?”
温溪浅笑:“可不可以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至少当她一遍遍地为男朋友开脱时,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过来也只单纯想找个旁观者支持她而已,而旁观者真实的观点并不重要。
第四十四章 可是你没理我
温溪结束了和周玮琳的谈话。
她走的时候戴上了墨镜和口罩,把一切的不堪和狼狈都掩藏起来,说和她聊过心里舒服多了。
她觉得舒服,不过是因为痛快发泄了一番,将积在心口数夜难解的情绪宣泄出来。
看着重新合上的门,温溪却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她在复盘今天的谈话,批判自己最开始是不是太过于急切,或是插入了自己的个人情绪上去。
想不通,她便上去和梁医生聊了聊。
对方告诉她:“人本来就是有感情有情绪的,你代入情绪很正常,而且能让她发泄出来也不算坏事,不过下次,你可以再耐心一些,先引导她将所有心事都说出来。”
他笑道:“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谢谢老师。”
温溪离开后,又开始想另一个问题。
明明她觉得复合是错的,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她分手呢?是朋友可以这样说,作为心理咨询师,却要那么理智的、顺应对方的想法吗?
哪怕不赞同对方的做法。
她知道心理咨询师的作用只是引导,排解咨询者心里的痛苦和悲伤情绪。
因为心理咨询的宗旨不是替人决策,而是助人自助。
可是…
尽管做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她依然会被情绪所主导,陷入自我探索的怪圈。
为了侵入他们的内心,她会换位思考,会在结束后考虑如果是自己她会怎么做。
最终得出相反的结论,便会烦躁郁闷。
如果是她,她宁愿吃草也不要一个背叛过她的男人。
也或许,未经他人苦,她无法切身体会。
但如果是她,她还是宁愿吃草。
脑子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却没发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即将相撞时,她猝然抬头,正对上沈遇礼那张轮廓鲜明的脸。
熟悉的气息飘过来,她心口一跳,后退半步:“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苍白,眉宇间泛着颓丧感,眸光暗沉,唇瓣也绷成一条直线:“我来和你道歉,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温溪一怔,看到前台侧眼看戏的人,溢出几丝尴尬,小声说:“我没怪你。”
“可是你没理我。”语气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和控诉。
“我什么时候——”她顿住,想到刚刚确实因为咨询者进来而没有及时回复他的信息。
但这前后也不过一个小时而已,他怎么就过来了。
她朝向前台:“薇薇,我一会儿还有预约吗?”
“今天上午没有了。”韩薇笑吟吟地:“你可以放心出去。”
温溪自动忽略她的打趣,去外面不合适,一路上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
她转向咨询室的方向:“你跟我进来吧。”
沈遇礼一副乖乖听话跟着走的模样,宽胸窄腰大长腿,背影可以和男模媲美。
韩薇身边人问她:“那是温溪的男朋友吗?好帅啊。”
“看着不像,不过,也不太单纯的样子。”
…
房门关上,满目的绿色充斥沈遇礼的眼底。
她拿杯子帮他接水,“你随便坐吧。”
这里只有两个椅子,她和咨询者的位置。
沈遇礼自然坐到了咨询者的位置上,温溪坐下去时对着他,有种惊奇又诡异之感。
定定心神,她解释:“我不是不回你信息,是当时正好来了咨询者,就没来得及回复。”
可沈遇礼没办法接受,虽然知道她确实有严谨的职业操守,但哪怕回复两个字“没事”,他也不会心慌意乱地跑过来。
好吧,其实就算是那样干巴的回话,他也会多想,因为前面的回复已经让他感到很冷漠了。
沈遇礼不想承认自己敏感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更加游刃有余才对,却无数次因为她一点举措就手足无措、胡思乱想。
他望着紫色绣球花,低低道:“我怕你真的生气了。”
“我能和一个醉鬼计较吗?”
沈遇礼沉寂下来,正面看向她。
该死的,他这时候居然不由自主被她转动的脖颈吸引,忆起昨晚他在那里狎昵了很久。
她手指抚上脖颈,抿唇:“怎么了?”
他几乎没有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只是在想,是不是任何一个喝醉的人抱你,只要第二天好好道歉,你都不会生气。”
也不会把对方推开。
温溪眉心一蹙,“你这样想我的?”
听到她的反问,他才猛然惊醒,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浑话。
“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昨天喝的太多了,现在还有点儿头晕,对不起。”
温溪垂着眼,一时没吭声。
“温溪,你别生气……”
她已经好久没用这样的脸色对他了。
他伸手,却又收回来,只有苍白无力的:“对不起。”
她终于启唇:“如果随便一个男人抱我我都坦然接受,那我算什么?情绪抱抱机?”
“……”沈遇礼长睫微颤,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只是接下来她便抬眼,认真看着他:“我不和你计较是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值得交的朋友,以前我对你有误会,现在算是重新认识了你,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所以对于昨天的事,我也认为没什么好计较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哦。”他称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本来就不该那么急切地奢求太多,只是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
“总得来说,我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你不放心里就好。”怕她不自在,他又补充:“昨晚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看出他的低落和眉间的倦容,温溪心软了,唇角溢出笑:“好了,从刚刚看见我你就说了好几遍的对不起,你是复读机吗?这么会重复。”
见她笑了,他僵硬的脊背松懈,跟着浅笑:“我不说了,那件事就过去了,行吧?”
“嗯,反正你也就抱了我一下,没多久。”
“……”欺负他不记得。
嘴上继续装:“那就好。”
温溪瞧着他的脸:“头还疼吗?”
“有一点,早上比较厉害,现在好多了。”
“嗯,多喝水。”
沈遇礼非常听话地端起杯子饮了几口。
“你昨天…心情不好?”
沈遇礼放下杯子,静静看向她,浅瞳带着晦涩的情绪。
第四十五章 母爱光辉
温溪见他半天没说话,转而道:“不想说就算了,但以后还是少喝点,昨天是我,万一是别的什么陌生人,估计要和你没完了。”
接着她又笑着,像是逗他:“不过你长得帅,说不定你抱完人就赖上你了。”
沈遇礼掀眸:“我没有那么轻浮,不会随便逮住一个陌生人就下手。”
温溪觉得他认真解释的模样还挺好笑:“嗯,不轻浮。”
“……”
全驰给他立的这个人设,圆都不好圆。
“我看见熟人才会卸下防备,不会那么随便的。”
“嗯,知道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每次对着她笑的样子就容易大脑空白,会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今天就是周五了,明天温溪要抽时间去找姚曼青,她顺势转移话题:“你最近有回家看过伯母吗?她看起来怎么样?”
“前天晚上回去了,回去的时候估计他们出去散步了,所以我就在门口游荡了一会儿。”
“然后呢?”
“当时天色晚了,半黑,我妈应该是将我认成我哥了,冲到我面前才发现不是。”他微顿:“可当时她的心情又不好了,我也就没有多留。”
温溪蹙眉。
他视线落在窗外,看着束束投进来的光线:“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回去,这样她也不会因为我老想起哥。”
她神色复杂:“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喝酒的吗?”
沈遇礼将头转回来,笑说:“不是。”
只是这笑容在温溪看来却有些苍白牵强。
她那股母爱光辉又无法遏制地溢出:“因为遇周哥去世没多久,伯母的情绪也一直没过去,其实她也很在乎你的,我上次和她说话,能看出来她对你也很愧疚,只是你们缺乏交流。”
沈遇礼垂下头,眼底划过一丝讽刺,再抬起头已然收了干净,再次重申:“我不是因为这件事,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
“沈遇礼……”
他笑:“真的没事,我不在意这个,他都离世了,我也不能和他去计较、争宠吧?”
温溪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决定保留他男人的面子。
“下次心情不好,你可以来找我。”
沈遇礼瞳光微闪:“只要心情不好都可以来找你吗?”
“嗯,给你免费。”
他扬唇:“好啊。”
-
这次温溪去找姚曼青,对方的情况不好不坏,或许是运动的原因,让她气色看起来好些,只是心情依旧糟糕。
她问的很多问题都没有得到答案,姚曼青似乎筑起了一堵高墙,对沈遇周的过去只字不提,哪怕只是间接地问一下,她也会避重就轻地搪塞过去。
温溪无功而返,越发觉得这事棘手。
但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心急也没用,她按捺住心底的焦躁,决定下周再看。
过完平平无奇的周末,温溪继续上班,闵嘉祐过来和她进行最后一次谈话。
“我已经和我妈说好了,我会好好的为出国做准备,她看起来很高兴,我也意识到我确实该长大了,不能一直躲在父母的庇佑之下。”
“虽然我现在还是没有做好彻底的准备应对未知的挑战,但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克服心理障碍。”
温溪含笑点头:“很棒,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闵嘉祐又转而低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儿难过,小时候盼望长大,现在觉得长大了其实也没那么好,要承担的东西好多。”
“前天晚上,我看见妈妈偷偷在卫生间哭,我从来没见她哭过,似乎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懂,只是觉得很难受。”
原来那么强大的妈妈也会掉眼泪啊。
温溪笑道:“成长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过程,人会成长,杀死从前的自己。”
“尽管如此,我也会继续走下去的。”
“还有一件事,之前你不是说我自卑吗?我发现有时候我确实很自卑,我妈也和我提了这个问题,并且每天都鼓励我,说我其实很优秀,不然也不会有想送我出国的打算,她说如果是扶不起的阿斗,她才懒得付出这么多精力和金钱。”
他挠挠头:“虽然知道我妈有开玩笑安慰我的成分,但我依旧很高兴。”
温溪欣慰道:“看来最近和妈妈相处的很好?”
“是比以前要好很多了,我们的饭桌上也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氛,尽管偶尔她心情不好照样会对我和我爸爸发脾气。”
“人在面对亲近的人时,才是最容易暴露情绪的,因为知道这是自己的亲人,知道他们不会离开自己,所以才会肆无忌惮。但是妈妈也是个很脆弱的人,你也要体谅她对不对?”
闵嘉祐对此挺赞同的:“嗯,那天我发现她哭了之后,我就开始反思自己,觉得我以前埋怨她,甚至不理她,挺后悔的。”
“你们其实都是在发泄情绪,只不过方式不一样,但还是那句话,以后要注意沟通,以及沟通的方式,不要无效沟通。”
他重重点头:“温姐姐,你真的很厉害,不仅解决了我交朋友的问题,还解决了我和我妈妈之间的问题。”
“这不是我的功劳,全是你自己能够想通。”
谈话接近尾声,温溪给出最后忠告:“以后也要自信起来,不要自卑。”
“杨绛先生有句话说的很好:我们站在人生的阶梯上,阶上的人俯视你,你抬头自卑,阶下的人仰视你,你低头自得,唯有平视,才能找到自己。”
她再次如上次那般,拿出一张漂亮彩色的卡片,上面赫然是这句话。
“所以看着自己就好,不用处处和别人比较,我可还记得你说第一名时的难过语气。”
“啊……”他有些丢人地捂住脸:“我知道了温姐姐,以后这句话就是我的座右铭。”
他略带希冀地说:“我真的不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她失笑:“职业规则,不可以的。”
“好吧。”他起身,有些不舍地说:“谢谢你。”
“不客气。”她再次拿出不同颜色的糖果,放他面前:“祝你以后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闵嘉祐走到门口,温溪又喊出他:“嘉祐。”
他回头。
“嘉祐和加油是谐音,所以加油哦。”
他弯唇开心的笑了。
第四十六章 闹事
九月授衣,天气转凉。
反伏天熬过去,一场大雨灌溉整座城市,也随之带来寒流。
雨水淅淅沥沥连续下了三天,潮气弥漫,草木都被冲刷了遍,像水彩画般澄澈。
因为下雨温溪最近都没有骑电车,而是乘的地铁,出地铁站步行三四百米就到医院了。
下午下班,她瞧着外面淅沥的雨,拿着伞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