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再次碰上沈遇礼。
前天忽然降雨,正愁怎么回去,出门却看见沈遇礼,说是陪全驰来检查胃,想到下雨不方便,便顺道接接她。
温溪没有细想这个巧合,毕竟全驰确实一副胃疼的模样,而且老毛病,也正常。
只是后来第二天,他又过来了,说来这附近有事,顺便载她一程。
她当时便有些狐疑,但依旧没说什么。
直到今天再次看到他,温溪故意问:“你今天又是什么事要做?”
他弯唇,承认的坦荡:“这次没事,是特意来接你的。”
“反正已经两天了,也不差这一天,下雨天天暗的早,你一个人走回去不安全。”
他这么坦率,倒是让她不知道说什么了,“你没必要这样。”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而且我妈还要你费心,再说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温溪没直接回复,虽然他每次都能找到说服她的恰当理由,可数次叠加,也不得不让她多想。
她没什么感情经验,所以对这种事反应比较迟钝,可再迟钝也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她“居心叵测”了。
虽然…就算真的对她有想法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怪怪的。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相信有很多人会喜欢他,可是…
可是什么来着?
她脑子一片混乱,待沈遇礼再次喊她时,她又惊醒。
人家不都说了吗?是朋友,感谢她帮助姚曼青。
而且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她胡思乱想什么呢。
“行,我们走吧。”
两人刚撑伞走了一段路,从远处冒出一男一女,自她身边擦身而过,带起满身的雨水,脚步踩踏时溅起的湿水淋到她的裤腿上。
沈遇礼抬手拉了她一把,也没能阻止变凉的脚踝。
温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很是熟悉。
她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女人年纪稍大些,双眼红肿,满脸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后面的男人年轻些,打着伞,却堪堪遮住女人一半身子。
“怎么了?”
“觉得有点熟悉。”
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心理科那栋楼,温溪才猛然记起来那是谁。
之前有位重度抑郁症患者无数次想要自杀,家人带着她来找最权威的心理医生看,就是找的梁医生,他起初是不想接的,因为对方的死志太坚定了,几乎到了要时刻看护以防她自杀的地步。
这种一般的心理治疗已经没有用处了,只能靠着药物维持。
但是对方的母亲下跪求他帮帮忙,说能拖一时是一时,闹到这个地步,梁医生只能说自己尽力,但结果很可能不尽人意。
刚刚那两人就是女孩的母亲和哥哥。
温溪看那情况便觉不好,转身往回走:“出事了,我去看看。”
沈遇礼随后跟上。
两人赶到时,梁医生已经被他们两个围了起来,没下班的人也试图过去劝解,那位母亲哭诉着,非要梁医生给个说法。
温溪皱眉问:“怎么回事?”
韩薇解释:“她女儿今天凌晨自杀了,割腕,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母亲哭天抢地的:“最近她看起来还很开心,笑得也比以前多了,我还以为你的治疗有了效果,谁知道她凌晨就自杀了,你说这是为什么啊——我的女儿,她才二十岁,那么大好的年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不是最好的心理医生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她为什么那么狠心,要留下我这个把她拉扯到大的母亲而去。”
“她没良心啊——你不是已经治好她了吗?她和我说跟你谈话很开心,她说自己没事了,为什么又偷偷自杀了呢!!”
旁边有人拉扯:“女士,您先冷静一点。”
她的反应极其强烈,喉咙撕裂般的声音喊出:“我女儿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温溪看着她伸手拽梁医生的模样,撕扯的他几乎站不稳,她飞速上前拉开他们,将梁医生护在身后。
“女士,对于您失去了女儿的心情我们非常理解,也知道您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但这时候您来问梁医生也无济于事,当初接手时他便说过您女儿的情况很严重,要做好心理准备,您也说了尽力就行,怎么这时候却来质问他呢?”
“我当初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那是因为我以为我女儿没救了,可是最近她明明已经见好了,她还告诉我说会好好活着,怎么就突然…突然……”她哽咽着,几近失声:“你知道重新燃起希望,又狠狠失望是什么感觉吗?”
“我想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说过好好活着,却又突然撒手人寰。”
温溪皱着眉头,对她的“不明白”也表示理解,谁遇到这事都会想不通,但这不是她过来闹的理由。
“有没有可能,是您女儿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自杀,但因为看的太严,所以就没有找到机会,便故意说出了那番话来让你们松懈——”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歇斯底里地打断:“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女儿前段时间故意演给我看吗?还是说你们是在推卸责任?她多单纯一小姑娘,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她以前是吵着闹着要死,但自从跟这个所谓的医生聊过,就转变态度,却没想只是表面功夫,如果不是她表现的好,我们怎么可能放松警惕,我女儿说不定现在还好好活着!”
温溪骤然沉下脸色,语气也带了几分凌厉:“女士,话不能乱说,您这样是污蔑!”
“什么叫污蔑?你说什么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温溪,几乎要戳到她脸上,沈遇礼眸光一冷,刚要上前。
后面的梁医生拉开温溪站到前面,阻止了对方的语言袭击,声音沧桑却镇定:“我来给你解释解释,她为什么自杀。”
第四十七章 生气
梁医生和女人进了咨询室,剩女生哥哥在外面。
他身形高挑,却佝偻着腰背,眼小细长,看起来有些阴森和猥琐。
温溪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转身准备离远些,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尽管对方已经离世,但也要尊重别人的隐私。
只是刚抬步就被他喊住:“你和梁医生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同事。”
“你刚刚叫他老师。”
“我尊敬他所以这样喊,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双目暗沉地哂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心理医生,不过是打着医生的幌子收钱,压根没什么作用。”
本来刚刚就挺生气了,他又说出这样一番话简直就是往铁板上撞。
温溪霎时便火气疯长,理智又疯狂按着她,他们刚失去亲人,不应该跟他们计较。
“你一小时多少钱?”
温溪转身:“无可奉告。”
“他一小时两千,想来你比他差点儿吧?一千五?哦不对,你这么年轻,那么,一千二?”
沈遇礼走向前,和他面对面:“你想表达什么?”
“没想表达什么,你们都是有钱人,不懂我们这些底层人士的苦,随随便便动动嘴皮子就一两千,比我们半个月赚的都多。”他打量着沈遇礼身上的名牌,嗤道。
沈遇礼却直接笑了,眼底毫无笑意:“嫉妒?你半个月没人家一小时挣得多,那是你没本事,怨别人比你优秀?”
温溪皱眉回头,轻扯他的衣袖:“算了。”
“我们全家砸了那么多钱进去,几乎掏空了家底,结果她还是走了,这笔账你们怎么算?”
温溪听出不对来:“你什么意思?”
对方仰着头,讥讽道:“你们是高知分子,却听不懂题外话吗?我的意思是要退钱,看在我妹妹夸过那个医生的份上,那就只退一半就好了。”
她这次是直接被气笑了。
胡搅蛮缠离谱的人她见得多,但还是头次见这么让人无语的。
连韩薇都看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本来就是你们当初求着梁医生看的,现在却把一切都怪罪到梁医生身上吗?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
“我还以为你们有多高尚呢,原来也不过是推卸责任的杂种!”
“你——”
韩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温溪拉住她的手,看向男人:“你们明知道你妹妹有抑郁症,随时都有自杀的可能,为什么还让她找到了凶器?你们接受不了事实也不检讨自己的错处吗?而且很多抑郁症都和家庭脱不了干系,你们也该想想,为什么她患了这么严重的抑郁。”
“你这个臭娘们——!”
沈遇礼骤然沉声,脸上寒意尽显:“嘴巴放干净点!我已经将你们的对话录音了,你如果还想继续在这骂人,我们马上报警说你人身攻击、言语侮辱。”
男人胸口气得剧烈起伏,哼哧着扫着他们,冷笑:“医生,行善积德……我看也不过是一群垃圾,有本事你就告我!”
他向前一步,脚轻轻踩到沈遇礼脚背上,挑衅道:“告啊?”
“大不了就是进去蹲几年,反正我没你们有钱,你们随便动动关系撒撒钱警察都会向着你们,我这个小老百姓算什么啊?”
沈遇礼视线下扫,看到他落在自己鞋上的那只脚,一顿,兀地笑了。
温溪一惊,下意识伸手把男人推开了,拉着沈遇礼朝后走了一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他会不会把人打一顿……
虽然这人确实该揍,但如果真到那一步,只怕不好收场。
男人还在挑衅:“怎么?要打我?有本事揍我啊?最好打死我。”
注意到她担忧的视线,沈遇礼回头,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
温溪抿着唇,却实实在在的生气了。
这人怎么能这么可恶,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沈遇礼垂眼睨着他,带着轻嘲和隐晦的高高在上:“你这种人,翻不了身也正常。”
“你在放什么屁?”
他转身拉住身侧人的手腕,直接忽视他,低头跟温溪轻语:“忽然想起来家里的猫还没喂,上次忘了喂它们它们就把我三十万的沙发垫给咬坏了,这里什么时候结束?倒也不是心疼那个沙发垫,我怕它们在我五十万的地摊上拉屎,哦对了,上次它们还把我一千万淘来的古董碗打碎了,真让人恼火。”
温溪:“……”
她任由他拉着,知道他是故意恶心人,却觉得好笑,刚刚压抑的心情如拨云见雾。
“等会儿老师和她聊完了就回去。”
身后男人脸色青白交加,手心紧握成拳,对两人的背影怒目而视。
有钱人都该死。
在他咬牙切齿的关头,咨询室的门忽然打开,他母亲从里面走出来,脸色十分难看,却比之前多了丝说不明的恼怒和愤恨。
“妈,怎么说?”
女人一双眼鼓着硕大的泪珠瞪着他,似乎恨之不及,掐住他的手臂转身:“跟我回去!”
“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回去了?”他一口恶气咽不下,“我们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怎么就走了?”
母亲的脚步越来越快,外面雨又大了些,瓢泼大雨如这时糟糕的心情,巨大的悲悯袭上心头,母亲回头狠狠扇在他脸上:“目的?!你说你是什么目的!我想知道你妹妹为什么会死?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
男人脸上闪过不可置信,“你打我做什么?是不是那个医生跟你胡说了什么?”
“胡说?你让你妹妹做过什么?!”她咬牙切齿地锤在他的肩上,心口却如刀割般的疼:“她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让她做那种事?和其他人合起伙来哄骗她来做那种事为你赚钱,是吗?!”
他霎时如晴天霹雳,他以为这种事他那个懦弱的妹不会往外说……
“你是人吗?我怎么会生出来你这么个狗东西!你个狗杂种!你就该去死!替你妹妹去死!”
“你就该去死——”
男人脸上全是雨水,混着被母亲挠出的血丝,狼狈得如被抛弃的狗。
第四十八章 你是很美好的人
温溪看着出来的梁医生,表面无悲无喜,细看之下,眼底却是隐隐的痛惜。
“老师,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温溪默然,她们做这行见识过太多很好的人,却被生活推着走,无法抵抗地走向悬崖的边缘,跌入黑暗的深渊。
她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您已经尽力了。”
梁医生叹息:“有时候人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受。”
在感慨之后,他很快就收了情绪,将那份对花季少女的悼念掩埋心底,对她说:“天快黑了,快回家吧。”
“您也早些回去。”
“嗯。”他一顿,偏头瞧了眼沈遇礼:“这位是?”
“他是我朋友。”
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颔首,没多说,转身走了。
温溪和沈遇礼往外走,走着视线不自觉的便往他的鞋上瞟。
沈遇礼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眼含笑意:“干嘛一直看?”
“就是觉得很碍眼。”
“回车上再擦,反正一会儿出去也要踩水。”
回到车上,沈遇礼抽出纸巾,一点点抹去上面的污渍和雨水,又恢复成干净的皮鞋。
温溪觉得他弯着腰背擦鞋的模样还挺好看,说不出的优雅。
她没忍住笑了下,沈遇礼直起身奇怪地看她一眼。
她轻咳:“你知道擦鞋匠吗?”
“你要是做这个,应该会吸引很多顾客。”
眉眼低垂,匍匐的样子会让对面的人有种莫名的征服欲。
大概是因为他的相貌给人的感觉太高傲了,像缅因猫,睥睨众生。
沈遇礼幻想了下那个场景,觉得能让自己弯身的,估计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知道她是开玩笑,他便也跟了一句:“那肯定选你做我第一个顾客。”
温溪笑说:“那我挺荣幸。”
两人因为这段对话似乎将刚刚的不愉快挥之脑后。
天已擦黑,淅沥的雨声使得封闭的车厢也躁动不安,萦绕着莫名的旖旎。
雨水刮过玻璃,划出一道道水痕,又被持续的雨水冲散。
她偏过头看他线条锋利的侧脸:“刚刚你有没有很生气?”
“你指哪件事?”
“他踩你的时候。”
“没有。”
温馨狐疑:“真的?”
“真的啊。”他笑笑:“他强大的自卑心理让他面对比他优越的人时气得上蹿下跳,故意大声说话做出一些想让我生气的举动,我要是跟他一般见识那不是欺负弱小吗?”
温溪挑眉,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