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了!!”
沈录狠狠闭了闭眼,颓丧地垂下头颅。
是啊,他养了三十年的儿子没了。
这场架吵得两败俱伤,隐在心底不愿提及的伤疤被枕边人撕开,又互相撒盐,谁也安慰不了谁。
冲动果然是个魔鬼,沈录后悔自己怎么就把话题扯到沈遇周身上了。
夜晚他抱着被子睡不着时,翻身看见姚曼青在对着沈遇周的照片抹眼泪。
他闭上眼,眼眶干涸酸涩,呼吸都不敢轻易放开。
那天晚上,不止他们彻夜难眠,沈遇礼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其实什么也没想,就是睡不进去。
他回来后什么也没说,温溪见他情绪不对,也没太敢问,在他翻了第八次身时,终于睁开眼:“沈遇礼。”
“…吵醒你了?”
她没回,探过去摸他的手:“你怎么了?”
沈遇礼转身面对她,黑暗中只能隐约找到眼睛在哪,神情都隐晦。
“沈遇礼。”
“宝宝。”
两人同时开口,她停住,等他开口。
“其实小时候,我挺羡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陪着的。”
温溪呼吸凝滞,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在讲故事:“每年他们基本都会回去看我一两次,起初我挺期待的,后来就不期待了,我看着他们带沈遇周离开,便问奶奶:‘为什么爸妈不带走我?’她哄我说:‘跟着他们不好,不能下河抓鱼,也不能上树摘枣,’说这样就没有童年了,我信了,也用这个理由安慰我到初中。”
他笑笑,“不过抛开其他因素不谈,我童年过得也挺自由开心的。”
温溪不说话,伸手去摸他的眼睛,却被他抓住了手。
“我承认,我挺怨恨他们的,我根本就没过去,我不止一次想他们还不如不生我,真的,挺没意思的。”
“沈遇礼…”
“但现在有你了,遇到你,我才感觉我前半辈子算是没白活,还好我出生了,这样才能和你相爱,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面对面说话。”
温溪抱住他的腰凑过去,将脸埋在他的锁骨间,眨了眨酸涩的眼。
“温溪。”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感觉有你就够了,但我心情又挺不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抬头又被他摁回去,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涩然道:“不用安慰我,睡一夜就好了,你不用说任何话,抱紧我就可以。”
温溪手指扣在他腰际,又往他怀里凑,似乎想借由这个方法告诉他自己在。
她在陪着他。
沈遇礼终于在这样的安全感中缓缓睡着。
隔天沈遇礼若无其事地送她上班,好像昨晚就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那个脆弱的沈遇礼从没有出现过。
温溪照顾他男人的自尊心,也装作无事发生。
但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带个小礼物给他,有袖扣、胸针、睡衣…还有彩纸折成的心,糖果纸叠的星星,乐高小兔子或小玩偶。
沈遇礼起初会惊喜,后来就见怪不怪,甚至有些哭笑不得:“你不用天天给我带东西,还是不重样的,你是百宝箱啊?”
温溪啧道:“你看,我给你送的东西太多了,你都不稀罕了。”
“稀罕稀罕,你给我送什么我都稀罕。”他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不是都好好放着吗?以后就是传家宝,我让我儿子传个十八代。”
温溪:“……那倒也不必。”
——然而后来,沈遇礼老的时候跟他儿子说:“等我死了你要把那些小星星千纸鹤钥匙扣都放我棺材里,那是我老婆给的东西,是宝贝,得跟着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连襟见面
天气逐渐转暖,暖风过境,仿佛一夜回春。
沈遇礼车开到医院门口,刚准备给温溪打电话,抬眼瞧见不远处一男一女立着的人影,眯了眯眼。
他放下手机,就这么坐车上看了起来。
温溪对面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身高似乎和他不相上下,唇畔挂着浅淡的笑,有种不慌不忙的平和,单站在那,便散出一种温文尔雅又干净如玉的气质。
沈遇礼从来没有在谁身上产生过极大的危机感,沈遇周给人的彬彬有礼,十分的虚于表面;这个男人的温和则是由内而外的,在他看来非常刺眼。
尤其在看见温溪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时候。
他拉开车门,砰得阖上,压着唇线走过去,“温溪。”
那个男人停下话音,抬眼同他对视。
他眸中闪着危险的光,投向发愣的女朋友,语气不善:“过来。”
温溪回头,尴尬地冲男人笑笑,他不介意地回以一笑,比此刻的春风还要温柔几分。
沈遇礼上下牙冠一磨。
就你他妈会笑,勾引谁呢。
他站在原地等温溪过来,一米之距,伸出手臂一把拉她到身边,勾住她的肩膀,五指收拢,占有欲很强的姿态:“你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酸味都快把她给淹了,温溪一言难尽地抬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
他扯她往前走,她却不动,捏着他的手指,压低声音说:“沈遇礼,你丢死人了,那是我姐的男朋友!”
“……”
“他来做全身检查呢。”
沈遇礼周身弥漫的坏情绪散了,但不认为自己错了:“…那你们刚在说什么?”
“说我姐呢,还能说什么。”她斜眼,看他一副想回头看又撑着不动的样子,噗嗤笑出声:“一会儿我们一块吃个饭,你别丢人了,什么醋都吃。”
沈遇礼狡辩:“我平等对待每一个异性,谁靠近你我都得酸一酸。”
温溪还没说话,就听见温暮清脆的声音:“盛桉!”
两人闻声回头,瞧见温暮快步向盛桉走去的身影,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扑到他怀里,仰头挤出两颗漂亮的酒窝,甜腻腻的。
盛桉宠溺地弯眼,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笑,眼里的温柔都快溢出来了。
沈遇礼嘟囔了句:“什么时候你也能这么往我身上扑。”
“嗯?”温溪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
温暮回头,看见温溪后又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拉着盛桉的手过来:“小溪。”
她瞟了眼淡着脸的沈遇礼一眼,“这是你男朋友啊?”
“嗯。”温溪介绍:“沈遇礼。”
温暮点头:“你好。”
他挤出笑:“你好。”
盛桉完全没在意刚刚的小插曲,笑着同他颔首:“我是盛桉,木字旁的桉。”
沈遇礼以前不觉得自己的笑有什么问题,谁还不会笑了,他这张脸怎么笑都好看,但对着盛桉他发现他扯不出自然的笑。
这个男人,和善的毫无攻击性,干净的让人嫉妒,是他再怎么伪装也装不出的样子。
他扯扯唇,算是回复。
温溪戳了下他的后腰。
他清咳一声,转移话题:“吃饭吧?我请。”
温暮倒是自在:“好呀。”
“有忌口的么?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没有,都可以。”
“你们开车没?”
盛桉回复:“开了。”
“行。”他点头:“那你们跟着我的车走吧。”
沈遇礼握住温溪的手转身,她回头和温暮笑了笑,转过来挤压他的手心:“那是我姐夫,以后可能还会成为你姐夫,你态度好点儿。”
“把可能去了。”然后回答:“没不好。”
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眉毛一压,“他不是得过绝症吗?怎么看着这么正常?”
“……”温溪无言片刻:“人家治好了。”
“我知道。”
沈遇礼拉开车门让她进去,进去后启动车子,透过后车镜看后面车跟上来了,收回视线问:“去吃火锅?还是说找个酒店点菜?”
“火锅吧,自在,不用太正式。”
“嗯。”
沈遇礼打开车载音乐,冷不丁开口:“你说他会不会跟你姐说我坏话?”
温溪乐不可支:“说你坏话干嘛?”
“我刚刚……”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再次把温溪逗笑:“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乱吃无名飞醋。”
见他眉心锁着,她好心安慰:“放心吧,不会的,据我所知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跟他很熟?”
“不熟,有些人怎么样见一两面就能看出来,你看他像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吗?”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确实不像。
沈遇礼再问:“他多大?”
“三十……?”她不确定:“估计有三十了吧。”
“这么老?看不出来啊。”
“…就比我们大两三岁,哪老了。”
沈遇礼舔舔唇瓣:“他看着比我都小,得过绝症的人是不是会冻龄?”
“……”
“你别动不动把绝症挂嘴边。”
“哦。”他也意识到这样挺不好的,“我不说了,我尽量跟姐夫相处愉快。”
“…谁是你姐夫,你入戏挺快。”
“你刚刚才说的,这么快就不认了。”
“我没说。”
沈遇礼挑唇,揶揄道:“宝宝,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我在一起后越来越活泼了?还跟我学坏了,睁眼说瞎话。”
温溪绷住唇,这话说的,把两个人都损了进去。
手机屏幕亮起,她低头,看见温暮发来的信息:挺帅的,和我家盛桉有的一拼
温暮:就是看着脾气不怎么好,有点凶的样子
温溪偷偷斜了沈遇礼一眼,遮住唇低头回信息:对我不凶
温暮:那肯定不能凶,你脾气这么好,他再凶你那还得了
温暮: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
她们两姐妹虽然小时候在一块,但后来的朋友圈都是分裂的,所以温暮对她这边的事不清楚,估计连沈遇周这个人都不知道。
温溪回复:回头跟你说
温暮:行
她想了想:姐夫有没有说什么?
温暮:他说你们挺配的
温溪轻笑:真的?哪里配
那边温暮问盛桉:“我妹问哪里配。”
盛桉含着笑:“一只狼一只羊,吃进嘴里渣都不剩。”
温暮登时笑成了花。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卑微的皇帝
车停,沈遇礼问:“你们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没说你坏话。”她晃晃手机:“说咱俩般配。”
他手指轻挠她的下巴:“有眼光。”
下车再看见这位准姐夫,又顺眼了起来。
这家火锅店人满为患,排号都得排老远,出名的连锁店,温溪一看人这么多,蹙眉:“要不换一家吧?这么多人,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了。”
他勾住她的肩,歪头:“放心,不让你等。”
沈遇礼过去抽出一张卡,对方毕恭毕敬地领他们到三楼一个包间,请他们进去了。
温溪牵住温暮的手落座,问他:“怎么回事?你是vip?”
“vip多的是。”他拿出手机扫码,冲对面的盛桉道:“扫码点餐,随便点,不用客气。”
盛桉挑眉,也不客套,掏出手机,点温暮喜欢的菜。
沈遇礼跟温溪解释:“这是沸羊羊家开的连锁店,这间房是他特意留的,平时是锁着的,有卡的人才能进。”
他捏着黑卡推过去:“当初他发了五张卡,我,全驰,少卓,和他另外两个朋友各一张。”
温溪拿出来看了看,正面是棵枝繁叶茂的金树,背面两个飘逸的大字:季树。
她的表情一言难尽。
沈遇礼笑道:“不用怀疑,这就是他自己写的签名,见卡如见本人。”
当初全驰还嘲笑了好一番:“跟你妈皇帝的尚方宝剑似的。”
沈遇礼收起来,抬眼:“点好了么?”
“可以了。”
他又顺手加了几个菜,问温溪想喝什么,她回了句:“果茶吧。”
她的爱好只有白开水,平时很少喝带味的饮料,沈遇礼有些惊奇,等饮料上过来,温溪帮温暮往杯子里倒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还有点酸溜溜的。
他爱喝茉莉花茶她也不说给他点一个。
面上不显,搅动着鸳鸯锅往里下东西。
开吃的时候他又食不下咽了,他忙活着给温溪捞菜,盛桉给温暮夹肉,温暮偶尔还回一个,这正常,但他妈为什么温溪也帮温暮夹啊。
他在这就是个帮忙下锅煮菜的吗?
沈遇礼看她边吃边往温暮那放,剥了第一只虾也是往她姐碗里搁,好像生怕人饿着一样。
吃着吃着他就不动了,对着锅里腾出来的烟思绪放空。
温溪仿佛才注意到他:“吃啊,你干嘛呢?”
“…没胃口。”
“怎么了?你不饿啊?”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从喉间溢出的笑,盛桉握拳抵着唇咳道:“抱歉,呛到了。”
沈遇礼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起身:“我上个厕所。”
温溪一头雾水。
温暮看了眼沈遇礼空有酱汁的碗,笑了:“小溪,给你男朋友夹菜啊,他都没吃多少呢。”
温溪晃晃手里剥好的半只虾:“其实这个是准备给他的。”
从小到大,温溪就照顾温暮较多,跟自己是姐姐一样,也习惯了两人在一起时做照顾人的一方,她刚刚的确没想那么多。
她眉心微动:“他这人比较敏感,别管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停了两秒,“算了,我去看看。”
盛桉却率先起身:“我也想上厕所,你们吃吧。”
温暮按住她的手腕:“没事,让他们说,男人之间好说话,你跟我说说他。”
温溪将虾放到沈遇礼的碗里,为自己忽略他有点点自责:“姐,他对我特别好,也特别喜欢我。”
“我也挺喜欢他的。”
温暮眼睛弯成月牙,似上弦月,“看出来了,所以怎么认识的?”
温溪边在里面捞沈遇礼喜欢吃的放他碗里,边言简意赅地讲他们的事,但大部分都是讲他的身世情况,说到最后便心疼地说不下去了。
温暮眉心轻拢,摸摸她的手:“是挺可怜的,对他好点儿。”
这边絮絮叨叨的,那边沈遇礼站在窗边抽烟,闻到一阵浅淡的薰衣草味,不动声色地将烟头往外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