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旁突然有个声音,小声问了她一句。
“你、你也是个姑娘吧?”
秦恬一顿,转头看过去,竟然就是刚来时,从后面挤挤挨挨过来的那个比她还矮一截的人。
这会没有再用粗嗓,用了自己细软的嗓音说话。
秦恬见状便也没再隐瞒,看了看四周,跟她点了点头。
那个小姑娘得意地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长得这么清秀柔美,怎么可能是个男子?”
被人这么当面赞美了长相,秦恬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在陌生人面前多半是腼腆的,但那个小姑娘却不如此,此时问了秦恬一声。
“你也是跟着你家哥哥来的吗?”
那小姑娘说自己姓杨,然后指了一下远处的一个男子,“那是我大哥,方才那个......”她似是想去找魏云策,但是没找到,“那是你哥哥?”
秦恬倒是想跟自家哥哥来,但是此间的悠闲文雅并不是他此刻能得到的。
想到嫡兄,秦恬叹了口气,只跟杨姑娘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不想那杨姑娘就好奇了起来,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秦恬。
“原来你已经成婚了。那是你夫君啊!”
这话可把秦恬惊得回了神,她赶忙摆手。
“小友莫要乱说,我并未成亲,哪里有什么夫君!”
那小姑娘一听更迷惑了,挠了挠头,看了看秦恬。
“可方才我见他对你甚是仔细,一直跟你说话,细细跟你指着要看那几幅字......对了,我进门的时候险些挤到你,他还伸手护了你一下。”
她前面所说,秦恬并不否认,但后面这一桩,秦恬可就完全不知道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倒是那小杨姑娘道,“所以,他是你未婚夫对不对?”
“他待你这么上心,他一定很喜欢你!想早早把你娶回家!”
小姑娘说着,捂嘴偷笑起来。
“不是不是......”秦恬正要告诉她,自己和魏云策只是学生和先生的关系,那小杨姑娘的大哥就叫了她一声,她连忙跑了过去。
此间又只剩下秦恬一人,站在大家的墨宝前面了。
她有些看不进去这字了,不想耳边有人问了过来。
“怎么了?”
秦恬转头,是魏先生。
他好像一下就发觉了她的情绪有所不同,“是不是太闷了?要不要我陪你去窗边站站?”
但这时又有人走了过来,似是有学问上的事想要请教他,但魏云策很客气地拒绝了。
“抱歉,我此时有些事,还请见谅。”
秦恬闻言连忙要出言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适,但那想要请教的人已经行礼离开了。
“走吧,去窗边站站,吹吹风会舒适些。”
若是之前,秦恬一定又当作这是无微不至的先生对自己这个学生的照料了。
但她耳边不禁响起刚才那小杨姑娘的话——
“他待你这么上心,他一定很喜欢你!想早早把你娶回家!”
秦恬飞快地看了魏云策一眼,在他没有发现之前,又连忙收回了目光。
窗边没有什么人,只有她和魏云策站在此处,而身边的青年正问她是不是好了一些,要不要让人沏一壶清凉的花茶来消暑。
他越是这样体察入微地照顾她,秦恬越是不自在起来。
她抹了抹鼻尖的汗,道。
“先生不必忙碌了,我方才看到家中的老管事在朝我招手,许是有事要同我说,今日学生就先回家了。”
“这样吗?”青年挑眉。
秦恬有些心虚,但她被那小杨姑娘说得脑袋里乱糟糟的,并没敢抬头回应。
好在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道。
“我恰也有要走之意,正好顺路送你回去吧。”
“不、不必......”
青年笑着打断了她。
“我把你带出来,自然要把你送回去,不然下次你父亲该不会应允了。”
他说完,就同众人辞了行。
秦恬无法阻拦,只能同他一起离开,只是在走之前,还看见那小杨姑娘同她飞快地眨眼。
秦恬坐了自家马车,与魏云策各乘了各家的马车,她还稍稍自在一些。
待到了秦府外的巷口,秦恬就下车道了谢。
“多谢先生今次提点。”
她这般说,却听见青年道了一句。
“我都说了,在外不拘什么先生学生的,你若换个称呼,我想我会很是乐意。”
他说完,目光在秦恬脸上落了落。
秦恬有所察觉,却没敢抬头看去,他倒也没有再多说下去了,很快上了马车走了。
日头正升至高处,老管事来请秦恬快快回家。
“日头太过毒辣,姑娘小心被晒晕了。”
秦恬又返回了自家马车上。
她真的有些闷热,拿了扇子不住扇风。
方才那小杨姑娘说的话,不住地响在耳边,而眼前,过往魏云策与她相处的场景不断晃过,秦恬真的有些晕了。
真的像那小姑娘说的那样吗?
她从来都没有往这个地方想过两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她只是个秦家的外室庶女。
似沈潇这样的武将世家,多半并不在乎门第出身,所以沈潇能与她成为知己好友,但魏家可不一样。
魏缈虽然不曾有什么对她不喜的做法,但她知道,魏缈这样的魏家嫡枝嫡女,其实心里是看不上她的。
魏缈都是如此,魏云策作为魏家日后的家主,怎么会瞧得上她这样身份的姑娘?
而且秦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众人追捧的魏大公子倾心。
她想不太明白,也或许只是那小杨姑娘和自己都想得太多了。
秦恬摇摇头,将疑惑压了下去,穿过门前巷回了家。
而在那巷口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间,有辆马车一直悄然停在那处。
车厢里,浓郁的安神香没能定下车内人的心神,反而人在浓香总更添几分浮躁。
何秋手下攥着帕子,低声问魏缈。
“表姐都看见了吧?”
对于这位阴郁低沉的表妹,魏缈一直不喜,眼下更是耐不住了性子。
“看见又怎样?我们家与秦家本就有所往来,大哥照顾秦恬也没什么!”
她说完,见何秋不知怎么没有立刻开口,默了一下,才道。
“我听我娘说,贫苦百姓家中,常有换亲的事情,便是将这家的女儿嫁娶别家,再从那家娶来人家的女儿做媳。但我娘说,这是贱民才行的事,有背伦理,世家大族若是有这样的事,那可是天大的笑话,是绝不会出现的。”
她平日闷声的时候居多,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通话,魏缈都没敢打断。
但这话也一下子说到了魏缈心里。
她心头的浮躁又上一层。
何秋说得不错。
若是她大哥魏云策当真娶了秦恬,那么秦家是不可能再迎魏家女过门了。
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魏缈脸色变了三变,咬唇看了何秋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想怎样?”
第72章 闷热之夏
马车吱吱呀呀的在烈日的暴晒下回到了魏府。
何秋已经转到回了自己与母亲一起居住的小院,魏缈进了府就要回到自己的院子去,只是走到垂花门前,脚步转了一转。
紧跟在她身边给她打扇的丫鬟,险些踩到她的裙摆上。
“姑娘、姑娘去哪?”
魏缈不想说话,转身就去了通往她父亲魏成堂外院书房的路上。
“父亲在书房吗?”她在门前问门房的小厮,见小厮点头,“你去替我通禀一下。”
琐事缠身的一家之主,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
魏缈在门房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门房小厮才打了个来回。
“老爷这会正得了闲,姑娘快请吧。”
魏缈连忙快步进了书院的院落,见她父亲正走出书房的门,负手站在廊下。
“过来有什么事?”
观他神色,尚算和蔼,魏缈心下微定,上前道。
“回爹爹的话,女儿方才同表妹去了趟府城,竟然瞧见了大哥。”
她父亲看了过来。
魏缈心下紧了紧,继续道。
“大哥真是好生偏心,不带着我这妹妹出去,倒去指点别人家的妹妹精进笔力。”
魏缈这说哼哼了两声,一副小儿家的吃醋姿态。
“父亲常说我的字也只是寻常而已,大哥却不肯指点我呢。我在路上就想着,回来一定要告诉父亲训斥他。”
说完,魏缈见父亲笑了一声。
“都多大了,还想着闹着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口气带了几分不急察觉的郑重。
“你大哥自有你大哥的打算,莫要搅扰了他。”
他说完,就摆了手。
“行了,我还有旁的事,去吧。”
魏缈怔了一怔,在这话下没敢继续打扰,离开了外院书房。
出了门,她神思晃了一晃,回想到了她父亲方才的话——
所以,父亲也知道大哥与秦家女往来甚密的事情,甚至是十分赞成的?!
也就是说,魏家和秦家的联姻,只是她大哥魏云策和秦恬的事。
魏缈站在烈日的白亮下面,眼前有些发黑。
一个小小的外室庶女,怎么就入了她父兄的眼?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嫁做旁人妇了,连母亲都觉得处处都好的秦家,就跟她再没有了任何关系。
魏缈心下发慌,又听到丫鬟道了一句。
“那边是不是大公子过来了?”
这个时候,魏缈可半分都不想看见自己这位胞兄,她抿着嘴,转身就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另一位大丫鬟正在等她,见她来了,上前伺候她换衣吃茶休歇,同时将正院她母亲派人过来问的话,问了她。
“夫人遣了人来问姑娘,过些日家中立秋有小宴,姑娘可要请几位要好的手帕交过来?”
魏缈对此毫无心思,张口就要说没有,话到嘴边顿了顿。
“家中小宴,外人就算了吧,但我同表妹夙来要好,虽然姑母必然会带着表妹过来,但不若再以我的名义给表妹也下张帖子。”
她同丫鬟道,“你去回禀母亲,替我请表妹吧。”
丫鬟惊讶,姑娘从来可是不怎么待见表姑娘的,今次竟然......
但作为魏缈的大丫鬟,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
她立刻应了下来。
“是,奴婢记下了。”
*
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书院里的女学子们陆陆续续都不再前来,每日上课的人数都在减少。
秦恬把心一横,也请了假,她听说向来体弱的秦夫人,熬不住苦夏病倒了,便让人收拾了些常用的物什回了秦府。
当然还有个原因,在那次以书会友之后,她面对那位魏先生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她心里没有高攀的想法,但总还是觉得要保持距离的好。
她回了秦府。
秦夫人见她专门为自己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那么热的天,书院难得放两日假,你还专门回来了一趟。”
再怎么样,秦夫人也是秦恬的嫡母,况且那位嫡兄不在,秦恬替他尽孝也是应该。
她说无妨,亲自侍奉秦夫人吃了药,又拿了一袋子自己熬制的药糖出来。
“夫人吃颗糖,改一改口中的苦味。”
秦夫人含着她给的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由地感叹了道。
“我要是也有个女......”
话说了一半,想起来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连忙改了口。
“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巧手就好了,这糖可真是甜而不腻,是怎么做的?”
秦恬不过是照着厨娘教的,添了几位性甘的药材在里面,“......待夫人好些了,也吩咐灶上去做便是,不难的。”
秦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熬糖自然是不难,但她这样的年岁这样的身子,是不可能再有个女儿了。
但叶陆两人的女儿便是她的女儿,她全心待这个小姑娘,把她当做自己女儿养,也一样。
秦夫人暗暗宽慰了自己,倒是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好些日子都没出现过的儿子。
“你大哥这几日回猎风山房了吗?”
秦恬见秦夫人吃糖,不由就想起来那位嫡兄,她后来才晓得他似乎不怎么喜甜,但那次他受伤吃药的时候,她给他的糖,他都吃了。
也不知道他眼下怎么样了......
思绪不断浮现,以至于秦夫人这么突然一问,秦恬没反应过来。
“没......呃,回了。”她赶紧找补,“前几天晚间回来了一趟,我没见到大哥,翌日一早大哥就走了。”
她又在秦夫人面前撒谎了,秦恬不敢抬头。
秦夫人看了看她,并没有多问。
恰在此时,萧芸过来通禀,道是秦夫人娘家的弟妹前来探望。
她这位弟妹姓梁,是她胞弟秦冲的太太。
梁氏年岁比秦夫人要轻上许多,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如今又怀有身孕,她甫一过来,秦夫人便打起精神让人给梁氏看座。
秦恬并未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舅母,但听说最开始秦夫人知道自己的所在,正是其弟秦冲闯进府中告知,如今见梁氏,她不免有些尴尬。
但梁氏是个秦冲完全不同的性子,她见了秦恬,只脱了一只上好的玉镯做见面礼,旁的什么都没说。
秦夫人对此甚是满意,便留了秦恬一道同梁氏说话。
梁氏先问候了一番秦夫人的身子状况,又说了几件家中事,道。
“那兖州的肃正军同朝廷军对抗却未开战,还保得几分太平,就是不晓得之后会怎样。”
青州距离兖州很近,一旦肃正军全面举旗与朝廷大军打起来,青州难保太平。
但秦夫人私心里是偏向先太子一党的,这话不好当着梁氏的面讲,便道,“若是朝廷占上风,肃正军便翻不起大浪,也影响不到青州,若是肃正军势如破竹,那么必会北上,也不会往东面的青州波及。”
这话说得梁氏心下定了定,连连道是。
“还是姐姐有见识,我只晓得听些说书人的说讲,也分不清到底如何。”
秦夫人饶有兴致,问梁氏,“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梁氏笑道,“不外乎就是章老将军和肃正军那银面将军,双方备战多时,还没有再次遭遇,不知届时谁胜谁负。”